“曾知味的麻烦算是暂时解决了……周泰这厮,看来也是欺软怕硬……你看看,我不过是拿了把刀。他居然叫我大爷……好歹要放几句狠话吧?这么容易就求饶了,真是没有一点纨绔的自觉。”
“那他该说些什么狠话呢?”
“砍我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句怎么样?”
雪后的夜空当中,孤星几粒,单薄的月色显得格外寒凉。方勉在离琴楼远一点的地方,将一只钱袋抛给张雨慕。这是先前从周泰身上抢过来的。虽说是拿出了刀,但终究只是作为吓唬人的手段而已。周家本身也算富贾,他若是真的将人砍了,那么事情定然无法善了。这时候事情做完了,扔在一边就不愿再去想。
“这些钱,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曾知味先前不愿拿,你若是要的话,都给你了。”
张雨慕接过来,想起先前的一幕她今夜是憋得极为辛苦的,方勉在人前的一场表演,以及后来拿出刀来吓唬周泰的,到得此时才“噗”地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漂亮的女人笑起来相当有感染力。随后将钱袋扔了回来。
“约莫三两……”
随后走在雪地中,张雨慕想了想,看了身边的方勉一眼:“喂,你是故意的吧?”
“啊?”
“那首诗……”
方勉有些无聊的耸耸肩,朝前走了两步,张雨慕从后方跟了上来,补充着说道:“方才真是笑死人了……”语气到得后来,才变得有些认真了起来:“不过你的诗似乎真的很好。”
“真不是我写的啊……不过,你说周泰还会不会找我麻烦啊?不如你教教我,这刀怎么砍人比较气派?”
声音渐远,两个人的身影在街角处朝右拐过去……
其实说起来,自琴楼出来之后,方勉突然有种没来由的轻松。打了周泰一顿,仿佛浑身卸下了某些担子一般。然而几天之后,他便知道,所期待的平静的生活其实并未能如预期一般持续下去。倒并非是来自于周泰的麻烦,而是从方家内部开始出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谈不少有多好。
方承仁放弃户部侍郎的位置,这事先前更多的还是传闻——自他做出令人费解的决定之后,方家众人私底下不是没想过挽回的可能。但这些天各处的消息慢慢汇总过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近来今方家登门造访的客人多了很多,大概都是从何处听到了风声,过来打探一下虚实。
毕竟,表面上看起来,方家这艘大船此时并未遇到问题,铺开的关系网、朝堂当中的力量,或者来自最高层的某种亲近,一切同曾经并无二致。也是因此,方承仁的举动,反倒更让人费解。但是无论外面怎么说,方承仁并没有解释,甚至连方存真也都不曾为此表过态。玩政治的人,心思都比较敏感,想要从这一件事情里嗅出某种变化,这些天倒是有不少人为此伤透了脑筋。
这日晚膳之时,一个叫方承志堂叔,随口问起方勉在学堂中的情况,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严肃:“近日遇到朱潍松,谈起你来……听说你每日并不好学,甚至之前还得罪了先生?”
方承志的父亲也就是方存真的兄弟,此时已经去世了,他子承父业,在扬州这边做官。方家的这些人,平素一起吃饭,大家谈笑风生,看起来都很好相处,其实背后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虽说大家表面上客气,不会拿一点小事来为难后辈,但终究有着远近亲疏的区别。
对方此时看来似是对方勉不太满意,以长辈的身份说了几句,然后又问及一些关于四书五经的问题。方勉虽然背不熟论语、孟子什么的,不过四书五经,归根到底其实是道理层面的东西。他有一世阅历,随口说些看法,当然路子很野,不过真的要挑毛病的话,方勉原本也不是多有学问的人,方承志自然是不好苛责的。到得好来,依旧比较严肃地说了句:“往后用一点心,你今时的身份不同往日……做事多少要考虑一点影响。当然,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做的不妥,丢的毕竟是整个的脸。”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尽尽长辈的责任,对于方勉的一番提点;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家里面一些人对于方承仁不满,拿他来出气。不过以方勉此时的心态,倒不会因此生气什么的,大家毕竟是一家人了,而对方所表现出来的也是长辈的姿态。朝堂斗争,权力更迭,不管背后酝酿着怎样的漩涡和风暴,但他只是处于非常边缘的小小书生、这些事情,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若真是冲着他来,那是没什么意思的。当然,这时候还并无太大的恶意,但随着时间过去,针对三房的某些情绪,或许也有进一步升级的可能……这样想来,像是被那个名义上的爹给坑了一般。
学堂照例每十天放一日假,上午在屋子里看了一阵书,到得午后外间的温度升高,他迎着日光,准备出门走动一番,恰巧碰到方茹忆从那边从院子里出来。对方见着他,先是表情微微慌乱,随后才说道:“三郎……要出去么?”
“嗯,去走走。”他笑着说着,随后注意到那边女子有些不同往日的情绪,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皱了皱眉头:“出什么事了?”
女子闻言,一双眸子低垂着,不知道看向哪里,稍稍偏过身去,伸手在眼角的地方拭了拭:“没、没有啊……”她说着抬起头,努力地冲方勉笑了笑。但随后见对面方勉的目光认真而紧张地看过来,她心中突然一酸,叹了口气:“家里催着嫁人了……先前大房、二房的几个兄长说了一些话……语气重了些……嗯,总归是为我好,其实没什么的。”然后又笑着:“说起来……在家中无所事事,被嫌弃了呢。”
方勉闻言,稍稍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事恐怕也是方承仁导致的某些后果,让方家其余众人隐隐有了针对三房的意思。这个坑儿子、女儿的爹啊……不过,她知书达理,凡事为他人着想的性子……也不知道那些大房和二房的家伙到底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居然为此哭过。随后说道:“那二姐你的意思呢?”
“再说啦,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好?我的意思也没什么意义……若是真的有合适的,那就嫁了吧。”方茹忆摇摇头,然后又说道:“听说承业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店铺,卖一些书啊、诗集啊……成之若是过去,可以看看。”似乎是像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
方茹忆在这之前,一直是以一种保护者的形象出现在方勉跟前的,此时依旧努力地维持着,看起来,也真的是很可爱的坚持了。
“你这女人啊……”方勉想了想,摇头说道:“嗯,我去那边逛一逛,若是有好的诗集,晚上回来捎给你。”
“银钱够么?”
“三两……应该差不多够用的。”
到得方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那端,清晨的日光里,女子脸上的才显出几分疑惑的表情来。他方才叫自己什么?
你这……女人?
直到天色夕暮,方勉才从外面回来。一整个白天,在这样新奇的环境中到处走,如同很多年前还是孩子时代,在外面浪到很晚回家一般。从那边的楼梯走到二楼朝下看着,夕阳的余晖涂抹在山石草屋、亭台楼榭之间,整片整片的昏黄色泽,下人们时而走动,似乎也牵动着昏黄的气氛在慢慢流淌。
视线当中,道路的另一端,方茹忆的身影从那经过,也看到了回廊上看风景的方勉,看起来是冲他笑着挥了挥手,随后进到院子当中。过得片刻,她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手中拿了样东西。夕阳下,远处几只飞鸟,天空的那边几抹轻薄的云霞掩映过来,她经过回廊,将手中一只信封模样的物件朝方勉递了递,温婉地笑起来:“三郎,这是爹爹的信……”
他接过来,在夕阳下打开之后,看了半晌,然后便有些怀疑,他在这大唐的悠闲时光……似乎有某种接近尾声的可能了。
而也是在这日晚间,他这个方家养子,同方家原本的后辈之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ps:这章写的有些匆忙,先传再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