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红叶先将龙北兆安顿在山下名剑王宗的庄园里住下,她独自上山去了。附近几个小镇上的客店全都住满了客人,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龙北兆暗笑自己今天终于成为“万人敌”了,且看那些投宿的客人多是些年轻公子,都是冲着王如令招亲来的,就全都是他的情敌了,龙北兆自我安慰:这些乡下人武功高不到哪里去,都不足为惧。
他真正害怕的对手就是那个叫舒彻的人,韩红叶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相貌不俗风度翩翩武功高强,简直是十项全能的优秀青年。龙北兆心怯,只好默念他的棋谚:骄无益,惧无功,酌时进取,乃强手。
明天就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了,龙北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就像多数临考考生的心情一样,考生怕高考考不好,龙北兆是怕比武比不过舒彻。要是王如令真就嫁了别人,难道他真要“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吗?然而“自挂东南枝”是不现实的,龙北兆想起了霜冷峰所说的她“爹娘”的故事,他们的做法才是现实主义的真实写照。龙北兆不愧是一个棋手,比武招亲这盘棋还没开局,他就已经想好了最后一步棋的走法……
这一晚静得很,患上“临考焦虑综合征”的龙北兆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忽而听见一阵敲门声,龙北兆从床上跳起来,正要去开门,发现方向不对,刚才是有人敲窗,不是敲门,想想应该是韩红叶来了,一开窗户,他就见到了……
王如令。
白衣如雪的王如令,英姿依旧的王如令,朝思暮想的王如令,偷走了他整颗心的王如令……
王如令语气温柔地问了一句:“还没睡吗?”
“想睡,却睡不着。”
王如令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龙北兆握住她的手,跳到窗外,两人对视了许久,龙北兆缓缓开口,说:“明天……”
王如令道:“我正是为明天的事情来的。”
龙北兆听到她缓缓地说:“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参加明天的比武招亲。”
好几个念头从龙北兆的脑子里闪过,这是为什么?韩红叶千里迢迢地赶到龙居山庄,不就是为了让他来参加这一场招亲吗?现在王如令又说,要他不要参加,龙北兆实在想不明白。
“这是……这是为什么?”
王如令说:“不为什么。”
龙北兆急了,他紧紧握住王如令的手,颤抖着说:“什么不为什么——王如令,你听好了,我现在握住你的手,我要一辈子握着你的手,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开手,谁都不行!”
王如令情难自禁,把脸凑到龙北兆面前,很近很近,最后在他眉间亲吻了一下。
龙北兆发现了什么,于是问她:“韩红叶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王如令低下头,说:“不关她的事,她跟你说了舒彻的事情,对吧?”
“对,这个叫舒彻的人,他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吗?”
王如令点头说:“真有那么厉害,以你现在的武功,不是他的对手……”
龙北兆摇头不信,又说:“我看未必,别忘了,我还身怀着“灵动于心”的绝技,到不得已的时候,我就用这门绝技打败他。”
王如令坚决地告诉他:“不行!你绝对不可以再冒险了,上次就是你一时想要显摆——告诉我,头现在还疼吗?”
龙北兆暗想,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她,摇头说:“早就没事了……”
王如令的脸上浮现出一阵阵担忧的神色,当时的龙北兆没能读懂她的担忧究竟是什么,到后来才明白。
王如令说:“你就算用上你的绝技也未必能够打败舒彻,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许使用你所谓“灵动于心”的绝技!”
龙北兆见她态度坚决,又是一片真情,实在不忍拒绝,只好说:“我答应你。”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龙北兆嘴上这么说,其实他从来就没相信过,什么发誓赌咒,他认为:要是这种事情也能灵验的话,那还有谁去练武,全都去发誓得了。
王如令又说:“我要你发誓,如果你违背誓言,我就死不瞑目……”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呢?”龙北兆当然不肯发这样的毒誓了,谁又会去咒自己心爱的人死不瞑目呢,王如令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想到这里,龙北兆终于察觉到了某些事情。
他睁大眼睛,看着王如令,问她:“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亲手去杀舒彻?”
眼睛不是嘴巴,当然不会说谎,王如令的眼睛瞒不住他,只是沉默不语了。
龙北兆说:“你相信我,明天我一定会把其他竞争对手踩在脚下的,舒彻也不例外。你相信我,好吗?”
王如令勉强地点头,龙北兆又说:“那么,不要为了我去杀人,你如果真这样做了,只会让我觉得罪孽深重。”
王如令又点头,这次龙北兆引用她的话了,他说:“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龙北兆这才从严肃状展露出笑容,他说:“还记得曹霜跟我们说的那个故事吗,曹霜的母亲和她叔叔为了爱情,不惜背叛丈夫和兄弟。世人也许都瞧不起他们,可我却很羡慕他们,这个世上,连死亡都不能阻碍他们爱情,世人的偏见又算什么呢?退一万步讲,我明天就算是输了,也要早早地和你远走高飞,我们去一个无人的地方,过神仙一样的生活……”
王如令静听着他的话,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远走高飞,去一个无人的地方,过神仙一样的生活……”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王如令不愿意让龙北兆看到这一幕,从他的手里挣开,背对着他,偷偷拭泪。
龙北兆其实已经发觉了,他试着安慰道:“我认识的王如令是个冠绝江湖的美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还会讲笑话哄人,只是不会哭。”
他如此隐晦的双关竟然把王如令逗笑了,王如令转过身,与他对视着……两个人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迸发,他们紧紧地拥抱,热切地亲吻……
等到热情逐渐平息,王如令交给他一把折扇,龙北兆嗅到了折扇上淡淡的熏香,和王如令身上的气味很接近,只是她人身上的气味要更淡一些。
“这是什么?”
王如令解释道:“这是明天招亲的第一道试题。”
龙北兆展开折扇,正面是山水画,他虽然不懂书法绘画,却也能认出这是王如令亲笔画作,画中的景物有高山竹林和落瀑,这不是龙居山又是何处?再看背面,背面蝇头小字写着:“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龙北兆没读过这诗,更没听过“陌上桑”的故事,勉强读了一遍,还好这些字他都认得,又向王如令问道:“两百六十五个字,怎么有这么长的诗?”
王如令耐心向他解释道:“你可要记住了,这首《艳歌罗敷行》又叫做《陌上桑》,是汉乐府中的名篇,属于叙事诗,诗中的故事你看懂了吧?”
龙北兆勉强点头,道:“差不多能看明白,就是说有一个叫罗敷的美女,穿得很漂亮却喜欢出门采桑,别人看到她一个个都傻了眼,有一个南方来的刺史问罗敷要不要搭顺风车,罗敷说她有丈夫了——后面就莫名其妙了,她不肯坐车就算了,还向刺史吹牛,说一大堆她丈夫怎么有钱又有势……”
王如令听完他的赏析,忍住笑,说:“你别管诗中的故事荒不荒唐,今晚背熟这首诗,这是明天招亲的第一道题。”
龙北兆奇怪问道:“不是比武招亲吗,怎么还有默写古诗啊?”
“这你别问,招亲这件事只是我的缓兵之计,我爹爹一心想让我嫁给舒彻,他之所以同意办这件事一是因为我坚持,二是因为他好面子,三是觉得舒彻没有不胜出的道理。可想而知,明天舒彻是一定能够把《陌上桑》只字不差默写出来的。”
龙北兆点点头,又问:“这是第一道题,那后面还有几道题?”
王如令轻轻一笑,道:“第二道题是你的强项,下棋……不过你也不能轻敌,因为舒彻在临淄也是一个闻名当地的棋手,这也是他的强项。”
说到下棋,龙北兆不得不胸有成竹了,他说:“既然都是强项,那就看我怎么用一只手挫败他。”
这样吹牛倒是一点不过分,下棋如果用两只手那反而古怪了。
王如令说:“第三场才是比武,我估计能够进入第三场的人就只有你和舒彻了。”
龙北兆在她面前装出信心百倍的样子,不知羞耻地说:“放心吧,你就等着嫁给我好了。”
王如令纠正道:“就算你赢了,也不是我嫁给你……”
“那是什么?”
“是你入赘到我们王家。”
“有什么区别?”
对于龙北兆来说,那还真是没什么区别。
招亲的当天是一个大晴天。
山下聚集了几百人,虽比不上当日在苏州举行的棋赛那样壮观,龙北兆的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如今他处境却全然反过来了,棋赛的时候他是主人却冒充客人,这次他是客人却一心想要成为主人,那当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山上的路上还要经过一番盘查,负责盘查的不是别人,一个是庞九阎,一个是江潼,还一个就是韩红叶了。这三个人当中只有江潼的眼睛最勤快,上山的公子哥们都误认为她是六扇门来的女捕快,到这里来追查江洋大盗来的……等到龙北兆经过的时候,他把韩红叶事先给他准备的名刺递给她,韩红叶向他使了个眼神,就像是两个特务在敌人内部接上头的那种感觉,龙北兆假装不认识。江潼却认得他身后的凌霜剑,于是一眼就知道了龙北兆的身份,只见她把龙北兆悄悄拉到一旁,问道:“你是龙少侠,对吧?”
龙北兆不知道这位女包公是王如令的大师姐,心里提防着,嘴里说:“在下龙北兆,不知大姐有何见教?”
江潼压低声音,神秘地对他说:“龙少侠,你知不知道今天招亲的第一道题是什么?”
龙北兆心里各种惊疑,还在想王如令昨晚的泄题是不是败露了,明明没做坏事,却生出一股罪恶感,好在人的心理活动不会随时表现在脸上,他用咳嗽掩饰,然后说:“我怎么会知道……第一道题是什么?”
江潼碎碎念着:“少主真是糊涂……”然后偷偷地塞给龙北兆一张纸条,又偷偷说:“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千万别给人发现了……”
龙北兆小心展开纸条,见那上面写的是比昨天折扇上面更小的字: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大姐也是帮他作弊的,只可惜她是多此一举了,龙北兆早已把《陌上桑》背得滚瓜烂熟,把这纸条留在身上反而留下证据,龙北兆只好在上山路上找个没人注意的拐角处,把纸条悄悄地塞进了石头缝里。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话一点不错,龙北兆绝对想不到他做这件事情反而才是多此一举,等他回归上山这一路队伍的时候,有一个贼头鼠脑的哥们一路上注意着他,我们姑且将这人简称为“贼哥”,这贼哥虽然不知道江潼递给他什么东西,却对他刚才的举动起了疑心,又跑到龙北兆刚才去过的拐角处查看,查看就查看,何必太细心呢,在贼哥的细心查看下,出事了!还真给他找着了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