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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农妇/山泉/有点田(十)

早霞浑身疼痛难忍,在家睡了三天三夜起不了床。

我哥哥在山上可着急了。见不到早霞,他就像掉了魂似的。

这天晚上,还没有等到早霞上来,等不及了,就溜下山往镇子里去。

镇子上一片死气沉沉的浮烟。狗叫得很急。我哥哥感到这一天很不对劲,心绪烦乱,在路上连摔了几个跟头,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故意绊倒他一样。起来一看,不是石头就是树根。

走到老艾和早霞后院的河边,已听到流水的响声,开始涨水了。

这一天晚上,又是如此——老艾又买了羊腿,给早霞红烧羊腿吃,说是保胎气的。半斤酒下了肚又呼呼睡去了。到了半夜,老艾又假装梦游把早霞提溜出来,要早霞提前给他把娃子生出来看看。这老艾整人很有创意,早霞防不胜防。

“你不大产就叫你小产。”老艾说。

“是大双的,又怎么样啊?你不要娃子,早霞我不能不要个娃子!”早霞被打得三魂缈缈,七魄飘飘,要活不可,要死不能,就这么赌气说了。心想反正是死,说出来让他早点打死了还好些,就解脱了。

老艾一听,头皮一炸,酒就窜到了脑门,说:“真的?承认了?”

“承认了,是大双的,气死你!”

老艾就疯狂了,抓住早霞的头发,就往板凳上磕。早霞的头像磕鞋帮子那样,可口里还是那句话:“大双的,大双的,气死你!气死你!……”这是个倔女人,口里说那句话,双手不护头护肚子。老艾踹不到肚子,就踹她的脸,把她的脸当西瓜踩,想踩扁了算事。早霞抱着肚子满屋乱滚,大声尖叫着仿佛是向整个小镇宣告“是大双的,大双的”。至少在言语上是戴了绿帽子的老艾那还不恼羞成怒,气极败坏将早霞往死里打。

就在这时候,突然后窗一阵哗啦咣啷的碎响,一块石头砸开了窗子,从外头跳进一个人来,身子湿漉漉的,带着一身山野的莽气,挥起拳头朝发疯的老艾打去,这正是我哥哥。我哥哥低吼着说:“不许你打早霞!”老艾脸上挨了一拳,胸口挨了一拳,抗打性不错,手是将早霞放开了,却顽强站着,与我哥哥对打起来。可老艾毕竟醉了酒,脚跟子软,又加上年纪,已经跟早霞消耗了不少能量,一拳被我哥哥打到地上,四脚朝天,却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啊,好啊,大双,你自投罗网了,你这不是找死!”

早霞那时在地上天旋地转,睁开血淋淋的眼睛看到是大双,就笑了,就张开了双手。我哥去抱她——不,是想去扶她,把她扶起来。在暗角落里的老艾这时不知怎么抓到了一块劈柴,趁大双扶早霞背过身去时,跳将起来就将劈柴打去,我哥哥这一下脊梁听得一声响,人就往前一窜,扑倒在地,压在了早霞身上。老艾占了上风,反正已经疯了,又劈了过去。我哥哥年轻,灵活,侧过身子用手臂一挡,手臂也给砍得折断了似的疼痛。他这下终于有了缓冲,迅速爬起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艾的手腕,把那劈柴夺了过来,正要以牙还牙朝老艾头上砍去,早霞这时却飞一般上来,抱住了我哥。

“不能,大双!”

我哥那一劈柴下去,一定会出人命的,因为两个男人都打红了眼,在这春意盎然的夜晚。

老艾在笑着,浮肿的脸上全是惨淡的笑意,鹰一样的笑意。忽然,他爬起来就往房里跑。早霞反应很快,大喊一声:

“他去拿枪了!”

我哥一听这话,心中一紧,就飞起一脚,将老艾蹬翻在地,老艾的身子在地上梭了几尺,头就磕在房门上了,这一下,他可是磕昏了,就像喝了三斤苞谷酒似的,头始终抬不起来。我哥架着早霞,说了声“走”,就强行将她拉出了后门。早霞虽口里咕囔着“不行,不行”,但还是与我哥一起消失在了暗夜里。

老艾一个小时清醒后,叫来了乡里另两个警察,说他的老婆被羊家村的羊大双给绑架了。然后又向县局报警。事情就是这么。

第二天上午,十几名警察加上请了十几个农民,开始搜山。

一个农民,绑架一个派出所长的老婆,肯定是一个重大的案件。因为老艾说了,说羊大双我哥哥坚称村里收了我家的田,是老艾散布了不实的消息说我们哥俩死在了煤矿,因此半夜绑架了他有孕在身的老婆。还说他姨妹晚霞也就是大双我哥的弟媳的死,也是老艾造成的,就这么,犯罪分子气焰十分嚣张在半夜砸窗进门,打伤了派出所长,挟持走了早霞。当然喽,老艾也不否认羊大双我哥是为情而铤而走险,因为他老婆早霞曾经与羊大双我哥有过一段感情瓜葛,但早霞早已不爱羊大双,但羊大双仍死死纠缠,企图用暴力来使早霞就范,早霞和老艾夫妇奋起反抗,还是让犯罪分子得手,将人绑架而去。

我哥哥和早霞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我哥哥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被通缉的要犯,而早霞也不知道她意外地成了被绑架者。

绑架者和被绑架者互相搀扶着,爬上了一个山冈,这是狐茅岭。他们是从铜水垭进入狐茅岭一带的,在铜水垭,向山下看,眼尖的我哥就看到了警察,正在路上行走着,还有一条大狼狗。狐茅岭上,起起伏伏的全是去年的茅草,新生的茅叶也在茅根下钻出了绿色。去年的茅穗经过一个冬天的打击,依然摇曳着白花花的穗子,从远处看,依然气势磅礴,看不见一线委顿和褴褛。奇形怪状的石头埋伏在茅丛中,像一尊尊踞伏的野兽。

我哥哥和早霞都伤得很厉害。他们倒在了一片茅草中,从石头的上方往周围看去,全是白涯涯的影子和荒凉的簌簌声。早霞已经走不动了,我哥坚持要她走,拦车,远走高飞。

“我们这可是上哪儿去呀,大双?”早霞伤痕累累,神情恍惚,丧魂落魄,她不能走,也不想走。

“我们必须离开,必须远走,必须避一避。”我哥说。

“我爹呢?他没跟上我们?”早霞说。

“顾不上你爹了,等我们到外面,安顿好了,我会来接他的。”

“一切可都完了,一切都完了……”早霞喃喃地说。

“没有,不准你胡说,等咱们出去,生下咱们的娃子,一家三口……对,还有你爹,一家四口,会很幸福的,你可不要那么想啊!”我哥说,想把她唤醒。也许是没睡觉,也许是被老艾折磨暴打,也许是没吃没喝,早霞的头脑有些糊了。

“不,不,不要娃子,不要他,是个孽种,要不得的!不要!不要!”早霞无力地闭着眼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我哥赶忙制止她,他给她用树叶兜来了水,喂给她喝。没有吃的,什么都没有。这是第二天的下午。

他们走着,猛然,我哥看见了山坳子下升起一缕淡淡的炊烟,或是烧荒沤肥的柴烟。可我哥哥突然想起那就是石砚村,在村子上头有一扇巨岩。岩顶有个石窝,那就叫石砚。想起石砚村,就感到有救了,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同行的男的,那个不走运的朋友。

我哥哥在山上安顿好早霞,扒开草丛向石砚村走去。很顺利就问到了那个人的家,果然有党参大棚,果然在大棚里找到了他。

那人看见是我哥,很惊诧,说:“公安局到处抓你,没抓到你呀!”

我哥说:“我跟艾所长打架了,抢出了他老婆,不,是我老婆。”

那人说:“我知道是你老婆,就是那个晚霞的姐姐嘛。可你不该这么冲动,后果严重呀!”

我哥说:“你的老婆被人夺走,你也这么说话吗?”

那人说:“我老婆被阎王夺走了。你现在想怎么办?可不能住在我家里牵累我们。”

我哥说:“我是想找你买二十个火烧粑粑。”

那人说:“买什么,我给你烧便是了。”

那人就要我哥躲在暖融融的大棚里,自己回家去了。过了一会,用布袋子提着一大袋东西,我哥就闻到了香味,还有香喷喷的酸白菜味。那人说:

“我还是劝你投案自首,免得以后少受些苦,”又说,“老艾口碑不好,你这是替咱山谷的人出了一口气。”

我哥恋他的暖融融的大棚,不想走,说:

“能不能把我老婆弄来今晚在大棚里歇一夜?”

那人发火了,说:“还不快些走!往雁门口走!已经成了人家的老婆,就不是你老婆了,吃亏是福。”那人指着路说。

我哥走是走了,却回头大声地告诉他:

“人家的老婆,怀的可是我的娃子!”

我哥哥钻进密林回到山上,早霞见到酸白菜,像狼见到了羊,硬是一次就将塑料袋子的酸白菜给吃下去了。她可是真怀了孕。

我哥哥看着早霞狼吞虎咽,直想流泪。但为了早日远离这山谷,我哥要早霞再走一会,可早霞因为吃了太多的酸菜,又呕吐起来,样子十分难受。早霞给我哥说,实在走不了了,让我哥一个人走。我哥当然不,只好抱着早霞,把她放在膝盖上,在一个山洞深处生了一点火,与她一起进入了梦乡。

一些奇怪的梦和蝙蝠回洞的吱吱声把我哥吵醒了,早霞还在昏睡,在梦中瑟瑟发抖。白昼从湿冷的浓雾里钻出来,树上滴着冰凉的露水。我哥摇醒了早霞,要她吃粑粑,对她说:“这雾很好,我们趁雾多走几步,这儿危险。”可早霞依然浑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了。我哥望着雾中的树林,他决定背上早霞,背着她走。

我哥背上早霞,早霞可不是晚霞,加上有身孕,又不能太压迫她的肚子,只有双手把她的屁股抄得高一些。可我哥因为与老艾搏斗,伤情也很重,特别是手臂疼痛,不能用力。

早晨的露水里有许多吸血的蚂蟥,怎么扎紧裤腿,蚂蟥也能钻进去,仿佛是孙悟空一样。早霞的双腿吊在我哥的手前面,可也依然被草尖上的蚂蟥时时逮住了。我哥有时一捋她的裤腿,就可以看见几个吸得圆滚滚的蚂蟥,于是就腾出一只手来与蚂蟥拔河,把它们从腿上扯下来,并且踩死。

就像背了个死人,我哥又负着重又要与蚂蟥较量,喘着此生最沉重的气心里说:早霞啊,难道你就死了吗?就不能说一声让我歇歇吗?难道你就不能这么说一句,说大双啊可苦了你,让我自己走;说大双啊,你一定要坚持,走到巫山河,弄一条船,咱就一切OK了。

雾还是浓浓的,好像天有些阴谋。估计太阳不会出来。翻过一个山坡,到了山顶,就听见雾里传来了人声和狗吠声。我哥凝神屏气听着,听那声音“往这边”、“应该是往那边”地喊着,吆着狗,就知道不是当地上山采药人或是套兽人。

“有追我们的人!”我哥说,就拍打早霞,早霞这时突然清醒了。我哥把她放下地来,像卸下了一座山,就挽着她,往更陡峭的山上爬去。

人和狗越来越近,狗该不会嗅着气味上来吧?这时早霞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山下丢去。石头不小,一阵哗哗的响声,石头在灌丛里滚动,碰撞。早霞又捡起一块石头向更远处丢去,就听见喊:“那边!那边!”狗也上了当,循着灌丛里石头不绝的撞击声,呼地向山下扑去。人和狗终于与他们背道而驰了。

我哥见早霞巧妙地引开了警察,拉着她往上一指,就向上面爬去。

“大双,我们是往天上去吗?”

这话不吉利,我哥就喝住她道:“不许胡说!”

“我们不能老在山里打转哪!”

雾开了,云很重。

两个人都不行了,又是不停地爬山。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深。而且只能走一截,背一截。

群山齿齿,沟壑迭迭。

为了躲避警察的围捕,他们走的是没路的路。方向应该是对的。我哥哥抱定一个目标,一个向巫山地界的方向,向西,向西,向太阳下山的那边走去。

可是,他感觉不对,这一天的下午,他走着走着,感觉面前的一座山头是他们走过的,脚下倒伏的草不是别人走出的,而是他们自己。一股浓郁的、令人头昏脑胀的植物的气味紧紧弥漫在空气中。

“这不是迷魂塘吗?”我哥哥惊叫说。

“迷魂塘?”

是的,迷魂塘就在这一带。我哥哥心里一直祈祷着千万别入了迷魂塘,要避开迷魂塘,却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误入了迷魂塘。

他看到了一具白骨。这就是迷魂塘,白骨旁还有许多绳子和一个腐朽的背篓,这是个采药人,进了迷魂塘,走不出去了,死在这里。

迷魂塘有四十八座一模一样的山头,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大量的使人头昏的植物在这四十八座山里生长着,据说有着最珍贵最神奇的药材如千年党参、百年黄芪、一亩地大的金钗、成百上千斤的五灵脂。因为人迹罕至,常让人迷路,一般采药人不敢进入,有些胆大者进入采药,十有八九出不去……

我哥看到早霞一见着那堆人骨,一阵哆嗦,还哕了起来。我哥忙把她拉走了。我哥也哆嗦,心里。一个不祥的预感像石头一样压过来。不过我哥是镇定的,因为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一个他心爱的女人,还有女人为他不惧一切怀的娃子。他心里说:我们一个都不能死!他说:

“总有人能走出去过,要相信自己!”

他给早霞说,他天生就有很强的方位感,有一年跟爹一起进山采药迷路了,还是他带路出山的。可是他心里清楚,爹一生也没敢进迷魂塘。有一年,我们父子三人追一只岩羊子,羊已受伤,跑进迷魂塘,爹硬是喝住了我们和狗,打了回转。

我哥诅咒着该死的雾,那也是枉然。他和早霞不停地走着,不敢歇息。除了蚂蟥,还有不知名的恐怖的鸟叫兽叫。

一轮明月升了起来,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一阵乌云把月亮遮没了,早霞扑嗵一声倒在地上。我哥在黑暗中去摸她,发现她却哼一声也没哼。“就这么死了?”我哥内心惊悚,俯下身去摸她,摸到了她,不是被野兽袭击了吧?警惕谛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什么也没有。早霞呼吸均匀。她一定是累了困了,她走着走着,倒地睡着了。

我哥哥见她睡着了,自己也犯起了困,睡意像山一样压来。他真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是不行,山里头冷,地上毒虫爬行,这么睡,就会睡成一具白骨!不,是两具白骨!而且还可能在睡梦中被抓住。我哥哥狠狠掐自己,抽自己嘴巴,掐舌头,并且用石头把牙床磨酸,酸得像吃了一缸醋。他费了好大的劲把睡死的早霞背起来,让她继续趴在自己背上睡。他拄着树枝,也抽打草丛开道,硬硬地朝自己认定的方向,闭上眼睛朝前摸去。

这一夜他竟然没有掉下悬崖摔死,也没有遇到凶恶的大兽。一般来说,兽是怕人的。人横了,什么也不怕。

混混沌沌地走着,天边露出了昼光。

“早霞,你醒过来没有?天亮了!早霞,天亮了,我们快走出这鬼地方了!”

天亮了,早霞还在昏昏睡着,眼前的景物不曾相识,这表明他走的是对的。天空像一张死人的脸,散布在群山的头顶。他找到一处凹壁,放下早霞,摇晃她,让她醒来,又从壁上接水洗脸,让人清醒,再接来水抹到早霞脸上。我哥见早霞要死不活的样子,其实自己也接近了死亡边缘。他感到自己挪不动腿了,站起来都很难,并且拉起了肚子。

当他大喊早霞“醒醒”的时候,早霞在醒过来的那会儿,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嘴里发出了在噩梦中被虐的呼救声:“啊……啊……我要回去!回去!”

鸟从崖畔惊飞,哗哗拍打着黑色的翅膀。草丛里有小兽惊动,我哥就拍她脸,说:“你别叫,小心让他们听到了!”

这是气压极低的一天,空气能拧出水来,到处是灰蒙蒙的雾气。蓝色的花从阴暗的地方钻出来,开了一大片,一大片。这些花朵总喜欢在天阴的时候开放,并带来更难闻的毒气。崖上的映山红在雾里挣扎着,翻动着红沉沉的身子。杜鹃鸟的叫声,正凄清地划过天空,一声接一声。山风大了,山高了。可更高的山还在上头。这里依然是那没有尽头的落羊山谷,四十八座迷魂塘山头不过是山谷千万年的一堆小坟冢,荒凉是它的大部,村庄挤在山谷的裂缝里,好似不轻易见人的几只蟑螂。

我哥被骤起的山风一阵惊醒,当他凝视前方想看看究竟是哪里时,突然记不起这已经是在山中几日了。他的意识在突然想问题时模糊起来,好似大脑被人下了麻药。他想这是第几日呢?他想到最后,牢牢抓住了一个思维:我是在迷魂塘,我要和早霞还有早霞肚里的娃儿一起走出去,逃出警察的围捕!

远雷在天边慢悠悠地滚动起来,正在向山谷进发。像固执的石块,迈动着阴险的脚步往这边走来。闪电像燃烧的天火,在云层里翻滚。

可我是想听到狗叫的啊!我想听到人吆狗的声音!人!我需要人!只要是人,只要是狗的叫声,现在我都会向他走去。我哥哥趔趔趄趄背着他心爱的女人,这时候绝望地想。

天地全是闪闪的红光,山雨欲来,树木发出不安的响动,山谷的吼声低沉、暴怒。就算是警察狼狗的吠叫,我也不会跑了,我也会向它走去。我只想见到人,不管他拿着大棒还是手铐……是开山炸石的声响吧?我哥这么想,总之那是人烟。我哥忽然对雷声闪电害怕起来,身子一阵一阵紧缩,热气被人抽干了。他在蓝色红色的花海中蹚着,就像在风浪中蹈行,他的眼前漂浮起两具白骨,白森森的骨头在闪电中像新鲜木头榫接的玩偶,迈动着鬼魂的步子——它们仿佛是这迷魂塘的主人。我哥哥看见那个高的就是自己。他骇然停下脚步,死劲眨着眼睛。幻觉消失了。他要寻找,在滚滚的雷霆声中,寻找人弄出的声音。

接着,他真的听到了狗叫。是狗叫,不是幻听!

一个炸雷从崖上滑下,带来了一大堆腐叶和碎石,并且让山崖冒出了烟雾。他的脚头一震。

“早霞呀!你可醒醒!”

他放下早霞,看到早霞早就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那眼中美丽的湖蓝色,圆圆的脸上没有表情,两颗美丽的小暴牙惊讶地露出来,充满了幼稚的困惑。

“狗叫了,早霞。”

雷声隆隆,尖锐紧迫。

我哥发现他站在一个高坡上,这已经是迷魂塘的边缘了!无意之间,他发现他已经穿出了迷魂塘,而且他看到了在低低的云层下面,在大雨将至的远方,与巫山交界的雁门口,正像一道大门,敞开了一道窄窄的亮光,在黑色的云层和黑色的山体间分外显眼!——他的手一指:“雁门口!”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摧天裂地的惊雷从我哥的头顶劈下,一道金色的闪电像索命钩钩住了他。早霞在我哥哥的手指下望着那天边的山门正待叫好时,就见一道刺目的亮光向她袭来,一个绝响,把她狠狠地推倒——她全身都麻了,双目锐痛。她头落地,然后拼命爬起来。大地在微微抖动,她看见了我哥哥,还站在那里,像一棵烧得黢黑的巴山冷杉,一动不动,身子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一阵凄厉的狗叫,带来了天空的蓝色——天这时蓝得像床上的缎面。早霞看到了老艾灿烂的狞笑。早霞突然解开了自己的头发——老艾看到,他的女人披头散发,向山谷里冲去,嘴里发出尽情的狂笑声,边跑边手舞足蹈,高声呼唤:“大双!大双啊,大双!”

那声音像急遽飘浮的云层,向远处的群山聚集,越传越远,越传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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