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世清夜遇三个黑影,惊得一身冷汗,回到家里也没说话,倒头便睡。他老婆只当是苦乏了,也不多问,自顾自地睡去了。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张世清的老婆起来,见张世清还睡着,心里觉得奇怪:“今儿这人还心闲,都这时了还不起来。”她想喊,又想着丈夫成天辛辛苦苦的,难得睡一回懒觉,便没喊,只顾拾掇屋去了。
张世清的老婆把几个娃娃睡的屋拾掇好,过来要拾掇这屋时,看丈夫还睡着,她边舀水边喊了一声。好半天,张世清也没吭声。张世清老婆想着张世清每天都起得很早,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竟然喊上都不应一声。
她心里想着,就跑炕沿边准备把丈夫推醒。可刚一伸手,就觉得张世清被窝里很热,她忙把手搭在张世清的头上一试,张世清的头烫得像个火蛋。张世清老婆的心立时慌了起来,她急忙一边喊着一边摇丈夫的头。可摇了半天,张世清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世清老婆见摇不醒张世清,心里就有些紧张了。她又大声喊着摇了几次,张世清仍然没有反应。张世清老婆着慌了,偏就在这时,她脑子里又跳出了海生和梦怀鑫。她知道他们都死于非命,如今张世清却又成了这个样子。
谁知她不想这些倒也罢了,一想顿觉屋里似有千万条恐怖的虫子如丝如线般匆匆袭来。张世清老婆的心头一紧,又把张世清的头狠命摇了几下,张世清依然如故。
张世清老婆的手有点抖了。她惧怕意外的事情发生,所以连张世清的面孔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只心里惶惶地呆站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张世清昨天回来得晚,也没说话就睡了。也许是他回来时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张世清老婆想着,就慌忙跑到柜前上了根香,又爬倒磕了个头。磕过头,她又拿上笤帚在张世清的身上拍打了一番。
张世清静静地躺着,很安详,安详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从一丝微弱的呼吸上可以判断出,他还活着。正因为张世清还活着,所以他老婆心里很害怕,害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但屋里这会子就只有她。她想到了喊人,但喊谁呢?张世清老婆心里乱得半天竟想不出一个人来,只急得团团转。转了一会儿,她又去看张世清,张世清依旧那种姿态。
张世清老婆看着张世清,突然想起了马生云女人。因为他们家的人得了小病不常吃药,所以她很少想起马生云女人。如今有了这念头,张世清老婆就忙转身向马生云家跑去,心里又担心着张世清。
好在马生云家离得不远,不大工夫,张世清老婆就到了。她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把情况给马生云女人说了。马生云女人一听,心里也一紧,忙找出药匣子跟上张世清老婆就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张世清家的门,张世清老婆扑到张世清跟前又摇着喊:“他大,你醒了吗?”
马生云女人把药匣子放到炕上说:“婶,你先别动,让我看一下。”
张世清老婆让到一边,马生云女人摸摸张世清的头说:“咋这么烧?”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张世清,却不见动静。马生云女人便用拇指掐住张世清的人中,好半天,张世清才动了一下。马生云女人又狠狠地掐了一下,张世清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说:“鬼!鬼!”
马生云女人心里一惊,忙往四下一看,旁边除了张世清的老婆外再没别人。张世清老婆也惊得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马生云女人说:“不要紧张,是我张家爸烧糊涂了。你看着,我过去取两瓶盐水先给挂上再说。”张世清老婆答应着,马生云女人便跑出去了。
张世清依然一个劲地惊叫着“鬼!鬼!”张世清老婆心里又怕又急,好不容易才把马生云女人等来。马生云女人进门就问:“有啥动静没?”张世清老婆说:“只是胡说,再没别的动静。”马生云女人说:“人糊涂成这样,我心里咋也怕怕的。要不我给挂水,你快去把倪庆山他们叫来看看,也好给咱们壮个胆。”
张世清老婆听张世清不住地喊鬼,心里想着可能是中了邪,就一路小跑着先去找了马廷云。马廷云一听,忙去叫杨春森,杨春森着慌地说:“两个会长都成这个样子,要不咱们先去趟庙里。”马廷云说:“情况这么紧急,我看咱们不如把轿楼子背上,直接到他家里去讲一下迷信。”两人说着,就去庙里背上轿楼子匆匆向张世清家里走去。
半路上,他们碰见马汉云神色慌张地乱转着。马廷云赶过去一问才知道马汉云家的驴昨儿晚上丢了,心里就想着那驴好端端的怎么就丢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驴也能丢,不觉有些好笑。他就问是怎么丢的,马汉云说:“昨儿晚上我起来添夜草时驴都在圈里,今儿早晨起来,驴圈门开着,两个驴都不见了。”
代理会长张世清帮会长熊金保驱邪,熊金保的病情还没见个分晓,他自己又倒下了。马廷云心里着急,也顾不上细问,只心不在焉地说:“你没拨一下踪(拨踪:方言。寻找踪迹)?”马汉云皱着眉头说:“拨了,好像是一个人赶着到西沟里去了。我顺着踪迹跟到沟底,再找不见个影子。”杨春森也觉得好笑,心里想着:“还没听说过驴也有人偷。”但看马汉云的脸色,知道他家的驴确实丢了,于是说:“沟底里全是石头,你到哪里拨踪去。”马汉云说:“就是的,我顺着沟走了好远的半截,都没见个踪影,就折回来。刚从这儿过时,见庙门开着,准备去问个信,你们却出来了。”
马廷云着急地说:“哦,张世清病了,我们过去给看一下。他二爸,正好,你一块去,咱们顺便把你的事情也问一下。”说着话,马汉云和马廷云几个一同到了张世清家里。马生云女人已给张世清挂好液体,见马廷云几个进来,便得了救星似的边给让着座边说:“你看害怕不害怕,还没见过大人烧成这个样子,竟然烧糊涂了。我刚给挂了些降烧药,也不知道顶不顶用。”
马廷云刚要过去,张世清嘴里却又乱喊着:“有鬼!有鬼!”这一声喊把马廷云吓了一跳,他慌忙退后一步看了看,身边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稳了稳神,又慢慢过去摸了摸张世清的头,张世清的头还烫得厉害。他就安慰张世清说:“张家爸,你别怕,我们这就给你看。”张世清含含糊糊地应着:“快,有鬼!”
马廷云突然想起张世清昨晚回得迟,说不准路上还真的碰上了什么怪异之事呢!他忙催轿夫赶快请一下神。一问神才知道张世清昨晚回家时果然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中了邪气,致使鬼妖缠身。马廷云几个忙按神的指点摆上道场,给张世清折腾着送了一番,又要了几道符。张世清的老婆心中着急,当场就化一道符灌进了张世清的嘴里。
马汉云看张世清把符喝了,就过去跪在地下请神为他指点一个找驴的方向,神给略指点了一二。
杨春森说:“他马家爸,那都是大价钱的东西,你好歹按神灵指点的方向赶快找去,哪怕娃娃回来叫帮着找一找都行。”
马汉云说:“找是找,就是没个准信儿,到哪里找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过?”马廷云说:“要不请神帮你察看一下。”两个轿夫抬着轿楼子摇摆了几下写了个“有”字。马汉云心里一亮,赶忙问:“那这人现在在哪里?他啥时候在哪儿看见的?”那轿楼子摇了两下便不动了。马廷云说:“不好说?”轿楼子向后仰了一下。马廷云又说:“这么说是那人不说?”轿楼子狠命地点了两下,一个筋斗,便歇坐了。
马汉云跟着杨春森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迷惑地说:“也不知道这人是个啥人,看见了也不说。唉,真是的。”杨春森说:“说不上那人碰上一看是个认得的,不好往出说。”马廷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腿上的土说:“说不定还是一伙的,要不就是庄里的内线。”杨春森说:“马家他二爸,不管咋说,找牲口要紧。你赶快借个车子快找去。”马廷云也不住地催着,马汉云就匆匆忙忙地找驴去了。
张世清老婆看大家都坐下,就拾来些晒干的玉米面馍馍。马廷云几个边吃边闲聊着等张世清的动静。正吃着,倪庆山进来说:“我才从地里回来,听茗波妈说张家爸突然病了,不知得的什么病?”杨春森说:“是中邪了。”倪庆山边往炕沿子上坐边笑着说:“什么中邪不中邪的,都别再瞎想了,还是好好找大夫看的要紧。今儿咱们也没过去看一下老熊,不知道咋样了?”一个轿夫说:“我早晨听谁说我熊家爸今儿能翻身了,腿也能动了。”杨春森说:“只要人天天精神着,慢慢总会好的。”
张世清这时也清醒了些。他听倪庆山几个在说熊金保,便叹口气说:“老熊怕不行了!”
杨春森心里一惊,想着张世清一把年纪的,咋也学会了说胡话。但张世清这会子病着,他全当是张世清说的糊涂话,就笑着说:“老熊今儿早晨能翻身了,眼望着人的精神有所好转,这是好兆头,你凭什么说不行了?”
张世清微微地动了动身子,便把昨晚碰见三个黑影的事及魏新旺说的事给大家说了一遍,并振振有词地说出了他的猜测。倪庆山一听便笑着说:“乱猜个啥,魏新旺能有几句好话?还不是把人往沟里掀。我听马汉云家的驴昨晚让人给偷了,你碰见的三个黑影多半是那贼。”张世清说:“那怎么还发出怪叫呢?”倪庆山说:“你也不想想,那贼见你发现了他,他不把你吓住,你追上去咋办?”
张世清想想昨晚的三个黑影,果然像一个人赶两头驴的影子,于是叹了口气。倪庆山说:“你们一天不往正路上想,光想着迷信,空把自己吓成这样。你那会子要是不往别处想,自己也不紧张,说不上就把那贼抓住了,还能让他把马汉云家的驴偷走?”
张世清想想也是,便笑了笑,心里稍许轻松了些。倪庆山又说:“不过老熊的病不抓紧看,我觉得真有问题呢。”倪庆山说罢,又唉声叹气地喝了口水,看了看杨春森。杨春森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句:“他倪家爸,茗涛现在干得不错吧?我听人说他又包了个大工程。”
不想这话正好戳到了倪庆山的疼处。他看了看杨春森,心里想着这是杨春森不经意提起的呢,还是故意在众人面前给他难堪?但不管怎样,杨春森把这话说出来了。倪庆山脸上的肌肉颤了颤说:“他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
实际上,倪庆山也曾听茗波说起过这事,他也让茗波到乡上阻止过茗涛,但究竟如何,他也不清楚。
事实上,石台乡的领导们看今年石台的庄稼长势良好,便给县上递了一份申请,说给石台建个市场,以加快石台乡经济发展的步伐。县上也看石台有希望,就爽快地答应了,并指示说:秋后石台经济将会猛增,为抓住这一良好的机遇,县委、县政府决定先拨一些款项建一个简易市场,赶夏收前在石台先开一次物资交流会,以带动乡村经济的发展。
倪茗涛听县上把石台建市场的文件批了,就赶忙买包好烟去找乡长。那乡长姓刘,为本县另一个乡的人。他见倪茗涛进来,便满脸堆笑地让茗涛坐下。倪茗涛因为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见乡长,他哪里肯坐,只忙着掏出烟,取一根递给刘乡长,自己也点了一根。刘乡长用手示意着说:“你坐下,有话坐下慢慢说。”倪茗涛没法,便拣最下首的一个椅子坐下。刘乡长抽口烟说:“你看你,这么拘束着干啥,咱们又不是没见过面。过来,过来坐这边,说话也方便。”
倪茗涛再客气也就没意思了,就起身又往前挪了挪。看着茗涛坐下,刘乡长问道:“你前次在工地上说的那事办好了没有?”茗涛知道他说的是在银行给建工队贷款的事,便说:“好了。”刘乡长点头笑了笑。茗涛起身给刘乡长又递根烟说:“刘乡长,我听人说咱们石台建市场的事定下来了?”刘乡长一听哈哈地笑着说:“你们的消息真够灵的,我也是才接到批好的文件。”
茗涛抠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乡长你看这工程……”刘乡长微胖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说:“哦,你是想包这工?”茗涛点点头。刘乡长顿了顿,接着说:“这文件刚发下来,我们还没研究呢。具体如何安排,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就耐心等一两天,等我们研究好了再说吧。”
茗涛听乡长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想多坐一会儿,却觉不好意思,便和乡长握个手走了。
茗涛走后,刘乡长先找书记商量了一下,就召集乡政府的干部开会,研究制定石台兴建市场的长远规划。刘乡长说:“我先就给大家说过,根据当前石台的经济状况,一下子建起一个全新的市场是不可能的,要想建好,就得分期完工。一期工程赶今年六月开交流会前完成。因为时间紧,咱们盖土木房是不可能的,只能先把地基平好,盖些简易的石棉瓦棚。等明年运转正常之后,咱们再进行二期工程,把石棉瓦棚换成砖木结构的房子。大家讨论一下,看行不行?”
下面坐着的干部都小声议论着,虽然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根据石台的实际经济状况,也只能如此了。刘乡长见没别的意见,就又说:“下面咱们就一期工程先研究研究……”
等大家研究着把建新市场的时间确定好后,刘乡长又说:“本来这项工程按规定是要招标的,根据咱们的时间和条件,这一期工程咱们是不是要招标,大家说说看。”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说在外面找,有的说让倪茗涛搞,还有的说刘乡长的一个亲戚在县上搞包工,刘乡长肯定想把这工程包给他的亲戚。总之,大家众说纷云,各抒己见,整个会场气氛活跃,争论激烈,有笑着吵的,也有冷着面孔、针锋相对的。
刘乡长等大家的讨论声逐渐减弱后,就喊着让大家安静。他逐一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又和书记商量了几句后说:“根据大家刚才说的,我和书记经过综合分析后认为,咱们要从外面招标,时间上来不及不说,花的代价可能也大。这一期工程主要都是些土方工程,不需要多少技术。但根据咱们长远规划,这初期工程也是很关键的。我和书记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想,这工程就由倪茗涛来干。一来咱们利用了本地的资源,扶持了本地的企业;二来让本地方人干,咱们心里也踏实些。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骚动之后,便都拍手通过了。
伊人拾零唱曰:世清中邪说不清,神仙也难辨分明。收起一把辛酸泪,和谐安稳百业兴。
石台的市场建设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会后起步了。倪茗涛和乡政府签定了包工合同后,心里异常兴奋。他知道,石台市场的建立,预示着这里由单一的农业经济结构模式转向多元化发展的道路,这也是石台人的思想观念从一个层次上升到另一个层次的重要标志!
这就是石台!在倪茗涛的心中,这该是一个响亮的名字,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名字。千百年来,她就以孤傲的姿态站立在这片被风沙淹没了的荒芜之地,以自己倔强的性格、顽强的精神拼搏在自然之中。而如今,她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和重视。自此,她有了自己的追求,也有了自己的梦想。就连石台的土坪,也处在欢乐的奋发与追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