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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与之友 (1)

提起南阳县的书香门第,那很多。但追溯到祖上五代都是书香门第,就只有城北沈家。

沈家五代之内出过两员尚书,一员文渊阁大学士,一员中极殿大学士,即便是传到沈伯之这一代,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沈伯之考过进士,也在翰林院任过职,只是不到一年便辞了官,揩妻回乡。

沈家祖上丰荫,到沈伯之手上也是良田千亩。沈家还开设了一间书院,远近人家都将子弟送到沈家书院读书,彼此在街上相遇也是远远就开始作揖,可谓方圆百里之内儒儒之雅气直冲青天,蔚为奇观。

沈伯之有一子,取名沈葵。沈小公子自幼在书香文理的熏陶下,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六岁就能出口成章,加之唇红齿白的俊俏,有子如此,沈伯之时常令旁人羡慕不已。

沈小公子自幼受宠,但沈家无凶父、无慈母,该读书的时候还是要读。就算是喜庆未散的新春时节,如果被父亲发现功课落下,照样要乖乖坐在书房里读书。

“唉……”七岁的沈小公子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窗边,发呆。

书童在院中扫地,闻声抬头看了推开的窗牍一眼。

“爹又罚我背《春秋繁露》。”沈小公子对只看他一眼又继续埋头扫地的书童说。一个“又”字,承载了多少心酸啊……

等了半天,听不到书童搭话,沈小公子再叹一口气。

清秀的侍女端着白瓷盅迈过院阶:“小安,夫人让我给公子送莲子羹来!”

被唤小安的书童将食指放在嘴上比个禁声,侍女明白什么,吐吐舌,将托盘轻轻转给他。“老爷呢?”小安问。

“老爷出门了。”侍女抿嘴一笑,“方才有人来找老爷商量开春扩建学堂的事,好像是伐木出了点问题,老爷正去看呢。”

小安点点头,将莲子羹端进书房,放到靠窗的书桌上,“公子,趁热喝了吧。”沈小公子瞥了白瓷盅一眼,叹气。小安熟稔地将碗勺布好,静静退出书房,显然有老爷的命令:不得在公子读书的时候打扰。

看着小安和侍女轻手轻脚走出书房,沈小公子扁扁嘴,斜着眼睛将厚厚的书翻过一页。“蓬莱文章建安骨……”慢悠悠的声音飘上晴好的蓝天,“中间小谢又清发。背诗可比背这个有趣啊。”

视线与天空缠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沈小公子落下眼帘,盯着窗台,心思飞散。

突然,半敛的眼睛睁大。

窗棂外浮出一截不和谐的颜色——暗红色发带束起的一把头发。

小安和侍女一起离开的。窗框离地至少有四尺,这截头发长在谁的脑袋上?

沈小公子轻轻抬脚踩上坐椅,大半个身体趴过书桌,想探过头去看得清楚些。哇,头发动起来了,一下子左边,一下子右边,左,右,左,右,好像什么人在窗下扭来扭去。

沈小公子慢慢地、悄悄地伸手,等待。

等……

趁头发晃到右边的时候,他伺机一抓!

“哇!”窗下传来惊叫。

“哇!”沈小公子也吓了一跳。

“你……是谁?”居高临下的沈小公子打量被自己揪住头发的男孩。他和我差不多大吧……沈小公子判断。

男孩穿着深红色的短袖布衣,同色的宽腿布裤,与发带浑然一体;他的手腕和小腿都绑了一截护褡,头发扎得高高的,快到百汇穴上去了,所以刚才在窗下扭来扭去才能让沈小公子看到一截头发。

男孩的皮肤很白,看上去滑滑嫩嫩的,像一节节出水的莲藕——之所以想到莲藕,因为男孩的胳臂在深红短袖的映衬下就是如此。

“你不冷吗?”沈小公子原本就睁得大大的眼睛因为惊奇睁得更大了。才开春呢,他就穿短袖?

男孩摇头,结果却是,“哎哟!”因为头发在沈小公子手中。

沈小公子赶紧松手,羞涩地将手背到身后。但趴在桌面上的姿势实在不舒服,他索性将两手往下巴一撑,枕着窗台歪着小脑袋问::“你是客人的孩子吗?”家中时常有叔伯带着和他相同年纪的孩子来拜访爹爹,爹爹有时候还会特意把他也叫去。

男孩摇头:“我迷路了。”

“我叫沈葵。你呢?”

“越祝。”男孩左右看看。

“你在找什么?”

“路。”

“你从哪边过来的?”

“大概是……”男孩咬着下唇想了想,手指往左边一伸,“那边。”

沈葵探头从窗牍边看去,迷惑地皱起小眉头,“那边没有路的。”是一堵墙。

“所以我迷路了。”男孩抬头看他。

沈葵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问:“你怎么会到我的书房来?”

“我听到叹气的声音。”

“是我在叹气!”沈葵惊讶,“你是听到我的叹气声才来的吗?”

“是的。”男孩点头,“你为什么叹气?”

“我爹罚我背书。”沈葵苦下小脸。

男孩又点头:“嗯,你们总是要背很多书。你们总是在背书。”

沈葵不服:“难道你不用背书?”

男孩继续点头,以认真的表情询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沈葵眼睛一亮,好像找到了知己,但很快又苦下脸,“没背完书,爹不让我出去。”

“我们可以不让你爹知道。”越祝伸出他的小胳膊,向沈葵招手,“我带你出去玩,待会儿再偷偷回来,你爹不会知道的。”

“真的?”

“我不骗你。”

“好!”沈葵手脚并用从窗台跳出去,站到男孩身边。视线抬平,他发现越祝的个子和他差不多。

越祝牵起他的手,“你闭上眼睛,我带你从近路走。”

“可是你明明迷路了。”沈葵并不笨。

“那是因为这里路太多。我走直路就不会迷路的。”越祝鼓起小腮,“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沈葵瞅瞅书桌上厚厚的《春秋繁露》,再看看越祝小小的充满迷惑的手心,飞快点头。

他闭上眼睛,让越祝牵着手一路跑。脚下的路很平坦,一颗绊脚的小石子都没有。

两年后。

深冬,白雪皑皑。

依旧是沈小公子书房。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稚气朗朗的声音就在窗边,九岁的沈葵负手直立,个头长高了许多,正闭目背诗。因为太投入,小脑袋随着诗句一摇一晃,好个风度翩翩小儿郎。

书桌上放着一叠纸,上面承满墨迹。

沈葵盯着笔墨纸砚,脑中的诗句怎么也浮不上来。昨日读书不专心被父亲逮到,这不,又被罚抄书。冬日大雪,枯抄无趣,他随手拈起一本诗集翻背,可越背越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闷了半天,索性诗也不背了。坐回椅子,埋头大睡。

房内放了暖盆,手脚温暖,全然不受窗外寒气的影响。不知睡了多久,窗外传来“咯啦咯啦”的磨擦声。迷迷蒙蒙睁开眼,稀依看到窗纸上伸出一截黑影,树枝的形状,似鬼爪鹰只。

原以为乱枝拂窗,不料枝爪的影子慢慢移动,犹如邪恶的人类在黑暗中伸出肮脏的手。

心头一跳,沈葵醒过来。

枝爪慢慢伸过窗,却是一截白梅。暗香袭来,水墨色的剪影侧身印在窗纸上,冷冷的优雅。

沈葵欣然欢笑,开窗迎客:“越祝!你来了!”

同样长高但暗红色短袖衣衫从不变化的少年扶窗跳进书房,抬手之间,白梅正好栽进空口花瓶里。“你爹又罚你背……抄书啊。”看到桌上一张新墨半干的纸,越祝了然一笑。

“这次要把《列子?说符》抄十遍。”沈葵笑嘻嘻拉他坐下,“这次不能和你偷偷溜出去玩了,我爹待会儿要来检查。”

越祝在椅上转了一圈,甩甩腿:“那我等一下再来找你。”

“嗯。”沈葵将盒中的糕点用油纸包好,细细打个小结,放到越祝掌心上:“呐,你喜欢的桂花糕,是用今年秋天新摘的桂花做的。”

越祝盯着掌心上的油纸包,眨眼,眨眼,慢慢将手托高了一些,视线与油纸包齐平。“谢谢。”他认真地对沈葵说。

沈葵见他将桂花糕放进怀里,开心地笑咧了嘴:“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越祝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踢高,放下,踢高,放下,突然跳下椅子,“我走了。”原路跃出书房,暗红发带在窗外一晃,向左跑去。

沈葵吐口气,赶跑瞌睡,挺胸昂头坐回书桌,提笔抄书。

与越祝为友,十分有趣。虽然越祝每次都要隔上两三个月才来找他一次,可每次偷偷溜出去玩都稀奇又开心,他带他到林子里逗鸟、摘花、捉七星虫,还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摘冬菇。他知道越祝能自由来往他家,无拘无束,带他偷溜出去也从不被发现,不过越祝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呢?

每次看到越祝穿着毛毛边的暗红短袖衣,他都怕他冷,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上次,他回家遇到大雪,越祝将破斗篷解下来给他披着,让他回家后将斗篷放在窗台上,隔天来取。回家后,他盯着边角破烂的斗篷,下定决心从衣箱里翻出娘当年给他新做的斗篷,小心折好放在窗台上,等越祝来取。越祝的破斗篷就被他藏在衣箱最下层——这是他们友谊的见证。

可是,新斗篷隔天还在窗台上,而他藏在衣箱最下层的破斗篷却不翼而飞。他明明就把衣箱锁得好好的!

他问小安,小安却说从来没在衣箱里见过什么暗红色的破斗篷。那天傍晚,他却看到小安将一块暗红色的东西扔进烧枯叶的火堆。他跑上质问,小安却说只是一块用烂的抹布。他不信,气得晚饭也没吃。

“葵儿?”沈伯之推门进来,就见沈葵提笔发呆,眼睛却亮晶晶的。

“爹!”沈葵赶紧聚拢心神,“孩儿……孩儿已经抄完九遍……”

沈伯之点点头,取过最上面的一张纸端详,字体工整,未脱稚气,只要勤加练习,他日必成一格。放下纸,他踱了几步,开口:“葵儿,明天开春你就十岁了。”

“是。”

“为父和你娘商量过,等你过完十岁生辰,就送你到开方书院读书。”

沈葵放下笔:“为什么要去开方书院?沈家书院不是也能读书吗?”

“开方书院长于数理,沈家书院侧重文治,各有所长。为父送你到开方书院读两年,两年后就回来。”

“可是……”

“明年二月的时候送你去。”沈伯之下了断语,“你姑母时常念你,到开方书院读书,你也可多去姑母家探望,和几位表兄表妹联络感情。”

沈葵闷闷不乐咬住下唇。

沈伯之见儿子绞着小手不说话,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摇头叹气,坐到书桌边将稚子拉过来,拍拍他的头,“葵儿,我沈家只有你一根独苗,以后若大的家业都要交给你打理,所以,为父让你多学多看,学以致用。”

“可是……”沈葵垂着头小声道:“我以后就见不到朋友了……”

沈伯之微笑:“你那些学堂的朋友怎会见不到。”

“不是……”

“嗯?”

沈葵想到罚背书时偷溜出去不能让父亲知道,不由抿紧小嘴唇,摇头,摇头。

父亲走后,沈葵在书房里等到入夜,不见越祝来找他。

他跑到走廊,让自己的发带与窗台等高,左瞅瞅右看看,仍然不见越祝出现。只有花瓶里的白梅散发出幽幽的香氛,提醒越祝曾经到来的事实。

转眼,到了新春。

转眼,春回大地。

转眼,他坐上去开方书院的马车。

出了城门,经过一片小树林时,林子里突然传来声音:“沈葵!沈葵!”不知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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