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这句话一出口,便如释重负,口齿也清楚起来,越说越流畅。
“我受李三那个畜生的指使,回娘家央求表妹帮我说情,因此来到三姑娘的酒庄帮忙。最初那畜生并没有说要我做什么,只是要我想法子混进酒庄。后来他又带了人来酒庄闹,我这才知道他是想找三姑娘的麻烦。”
“幸好,三姑娘足智多谋,不但把他狠狠治了一回,还帮着我们把相公欠他的债务也一笔勾销了,三姑娘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团圆之恩,续命之义,五娘感激不尽。”
“经了那一场折腾,五娘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从此可以和相公游儿在一起过安生日子。谁知道过了些日子,我一个人去河里洗衣服,却又遇到那个畜生,他……”
说到这里杨嫂胸膛起伏,气愤异常,几乎说不下去了。后来她定了定神,横下心说道:“那畜生竟然逼着我在三姑娘的酒里下药,那时正好赶上三姑娘给京城的常老爷酿酒,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随便往缸里撒一点就行,害不死人。”
“我……我一时糊涂就做下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秦风扬忽然插了一句,道:“你说毒是你下的,那你一共往几个坛子里撒过毒药?”
杨嫂支支吾吾地说道:“当时心慌也记不准,许是三坛吧,要不就是五坛。”
秦风扬笑了笑,道:“到底是几坛?”
杨嫂额头渗出汗水,手儿紧紧抓着衣襟,慌张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五坛,六坛,就是六坛。”
秦风扬笑意更浓,道:“六坛?不改了?”
杨嫂点头道:“不改了,就是六坛。”
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此话有漏洞,顿时窘迫难当,脸都涨红了。
秦风扬大笑。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秀才幽幽道:“一坛,只有一坛,下的也不是李三给的毒药,只不过是一点海草粉,最多让人上吐下泻,不会致命。”
秦风扬点头道:“果然是知妻莫若夫,杨冯氏的确下过毒,然下毒的只有一坛酒,这坛酒还没有来得及贩卖出去,就被‘嘴馋’的邻村小子偷偷搬出去喝掉。‘凤凰窝’一向安稳,从没有外人进入,这些小子们如何能顺利地溜进酒窖,还那么巧偏偏就把下过毒的那坛美酒偷走了呢?这事情要是没有人暗中引线如何做得成!你说呢,秀才?”
杨秀才垂着头,显然是默认了秦风扬的说法。
杨嫂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相公,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早被相公发现了,喃喃地说道:“不错,那畜生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说那药对人体无大碍,我不放心,偷偷拌了饭拿去喂了一只野兔,结果兔子立刻就死了。我虽然蠢笨,却也知道人命害不得,他无非是想给三姑娘找些麻烦,我就用海草粉代替药粉,当时心一慌,就把一包海草粉全倒进一个坛子里了。”
“秦大人,不管怎么说,这事情是我做的,不关相公的事,求您放过我家相公吧。”
杨嫂苦苦哀求道。
“大人,小可知道下毒的分量,每一坛酒中都有毒,喝少许不足致命,若是大量狂饮就可毒发身亡。”杨秀才挺直身体,大声说道。
秦风扬的笑容越发令人捉摸不透,说道:“通共一个罪名,你们二人争来争去,倒是给谁好呢?”
“你说呢?庄姑娘。”他忽然抬头向庄魅颜问道。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秦大人已有明断,何必打趣小女子?”
秦风扬呵呵笑道:“看来庄姑娘早就知道内中奥妙,那就听在下再细说一遍吧。李三胁迫杨冯氏下毒,杨冯氏只偷偷弄了点海草粉放进酒坛,却被杨秀才发觉。杨秀才没有声张,悄悄诱使邻村几个混小子把酒偷出去,算是掩过此事。杨秀才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去找李三算账,李三反而就此要挟杨秀才,逼着杨秀才再去下毒,并进一步让杨秀才去偷庄姑娘的酒方子。杨秀才让人捏住把柄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春菊已经听得呆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道:“杨嫂和杨秀才为什么要听李三摆布?那赌债不是已经经过官府裁断不算债务了吗?”
这也是秦风扬全部讲述中唯一的漏洞,大家都迷惑不解地看着秦风扬,期望他给一个解释。
秦风扬摇了摇头,道:“这我怎么能知道,既然是把柄肯定是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话音未落,杨嫂便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畜生糟蹋了我的身子……说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他就永不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可是——”
泪水盈盈而出,杨嫂含泪道:“自古道杀人偿命,命债还需命来还,大人头顶青天,千万还我相公清白。”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死命往自己心窝插去,她此次前来也是抱定必死之心,速度很快,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庄魅颜大惊,道:“杨嫂——”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样东西比所有人的反应都更快,“啪”地击落了杨嫂手中的剪刀,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小小的石子。
楚易凡望了一眼秦风扬,后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
杨秀才慢慢挨到杨嫂身边,痛心地搂着她的肩膀,温声道:“真是个傻女子,我们夫妻一体,若不是我一时糊涂赌博欠债,你又怎么会受那种苦?说到底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杨嫂连连摇头,痛苦地蜷缩了身体,道:“不,不,相公,我这身子……”
她是一个良家妇女,这样的丑事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比死更令她难过。如果不是抱了必死之心,恐怕她根本没有勇气当着许多人的面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如今人虽未死,心如死灰,了无生趣。
庄魅颜心有余悸,抚胸道:“杨嫂,死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终有一死,却是要为活着的人想想,游儿这么小的年纪没了娘该有多可怜啊!”
这下戳中杨嫂的最大痛楚,她立刻失声痛哭起来,杨秀才搂着她的身子轻声宽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