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听听回到了顾小烟那里，顾小烟喝着白兰地，没同我说话，我把听听放到卧室里，也没出门。
第二天我在家里睡了个昏天暗地，听听很听话地坐在地上堆着积木，偶尔发出点儿响声，在我睡醒后的第一时间里，她跑到我身边特别乖巧地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特别感激这个小女孩这么长时间的安静。
她说：“叔叔，肚肚饿，吃饭饭，找妈妈。”
我才意识到我光顾着自己睡觉，忘了听听还要吃饭的事实，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我带着听听出了门。
听听在餐厅里吃的狼吞虎咽，看见的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大概以为是我饿了听听很多天，如果放在以前我会很恼火，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是他们的事情，想看就看，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我跟听听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听听吃着东西，还时不时地冲我笑笑，大概是他们看不到丝毫我有欺负听听的迹象，等听听吃完饭，那些好奇的人也就做鸟兽散了，听听张着手让我抱她，我抱起她，她跟个小猫一样钻到了我怀里。
吴琳琳给我打电话说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临走之前想见见我，我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拒绝了她，也许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也许是不忍心看着这个跟了我四年的女人沦落成如今的模样。
我一直在心里强调吴琳琳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四年不是很长，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四年就是一个世纪。
现在想想吴琳琳跟着自己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曾委屈了她，只是走到最后这个结局我从来都没有预料到，就在几个月前我还答应要给她一个婚礼，一个属于她的婚礼，可是现在看来已是陈年往事了。
顾小雨这次邀请我去了她的家，刚进门我就严重怀疑她有洁癖或者是强迫症之类的症状，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洁净，如果要是用显微镜观察细菌的话，我估计都很难看到，整个屋子色调全都是白色，一尘不染的家具，整洁有序的书籍，连抱枕的摆放角度都一模一样，说不定是用尺子量着放的，顾小雨做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怀疑。
只是带给我的视觉感受特别不痛快，我每走一步，每呼吸一口空气，都觉得压抑，我想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可是顾小雨生活的环境硬性的改变了我内在的节奏，我突然多了些恐惧，因为这样的气场是我始料不及的。
命运这东西，第一次让我觉得有趣，我很少对人产生恐惧，可是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我开始对两个女人恐惧，更为可笑的是这两个女人有着同样的容颜，同样的血液。
顾小雨跟听听亲热了一会儿就接着给我讲了后来的故事，听听在她怀里很安静，一直端详着她，不哭不闹。
“我又要开始讲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所以这次特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如果累了可以在我这暂时休息。”
顾小雨递给我一瓶伏特加，有些打趣我的意思。
她告诉我，在那次车祸中，听听撞到了脑袋，后来医生说伤到了脑神经，会选择性失忆，就是记住了不该记住的，忘记了不该忘记的，可是现在看听听，不仅仅是失忆的问题，她的智力停留在了五六岁的那个阶段，而且话也很少说，她一个小孩经历了太多大人的是非，对她很不公平。
高晓明带着听听看了很多医生，都无济于事，他开始自责，也开始埋怨顾小雨，如果顾小雨对他上点心，他就不会跟顾小烟走到这个地步，也不会被顾小烟所威胁，如果没有顾小烟的威胁，就不会出现那次车祸，没有车祸听听也就不会有事。
高晓明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顾小雨的身上，可是他只能在心里埋怨，他不敢跟对在国外的顾小雨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听听在他的手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高晓明是真的不敢跟顾小雨说，他知道顾小雨爱听听不比他自己差分毫。
听听的治疗费用数额是庞大的，高晓明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可是面对听听的医疗费用他的工资只是杯水车薪，另外顾小烟依旧吸食毒品，他根本就无法支付这样的开销。
他逼迫顾小烟去了戒毒所，顾小烟也很听话地配合了他，半年后顾小烟就成功戒了毒，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吸食了，没有人清楚，除了顾小烟自己。
但是至少在高晓明和听听面前她正常了，高晓明开始让顾小烟照料听听，而他一门心思得赚钱，给听听治疗。
顾小雨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次打电话给他们，他们都让听听说话，而听听只是简单地喊一句妈妈后就不在说什么。顾小雨一开始觉得奇怪，可是后来又觉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听听那么小，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分，也没太在意，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山西煤老板被绑架，拿到赎金后又被撕票，顾小雨在国外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新闻，可是就算她不知道，事情也发生了。
高晓明在几个亡命之徒的怂恿下，加入了这个绑架案，其实他没有想过后果，他只是想在顾小雨回国之前筹到足够的医药费，治好听听的病，因为没有医生告诉他听听的病是不能治愈的，他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不放弃，医生告诉他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
他为了这百分之二十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赎金拿到手的时候，高晓明心兴奋地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心里想终于有足够的钱给听听治疗了，可就在他还没兴奋完的时候，同伙中的一个人因为顾着看钱，把煤老板头上的袋子给扯掉了，然后他们就跟煤老板对视了很久，其实高晓明说也就只有几秒钟，但是他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他们每个人都捅了煤老板一刀，剩下的致命的一刀，他们交给了高晓明。
高晓明颤抖着手，把刀刺进了煤老板的心脏，可是因为过于紧张，他连着捅了煤老板五刀，也就从那个时候他开始了逃亡的生涯。
顾小雨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到听听，担心出事，正好公司那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有个很神秘的人说有个赌场需要有个人来替他经营，问顾小雨感不感兴趣，依照顾小雨的性格，她没理由说不。
借着这个机会她回到了国内，可是回国后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联系了很多人，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可是就是打听不到他们的下落，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这座城市里看到了高晓明，他虽然衣衫褴褛，可是在一起也很多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高晓明。高晓明看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以为是被警察找到了行踪，就抱着听听跑了，顾小雨没追上他们，她跟听听擦肩而过。
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她至少找到了他们的踪影，她欣喜之中透着恐惧，如果短时间内遇不见他们，他们就会逃窜到别的地方，对于高晓明现在的这种身份，她根本就没法去求人帮忙寻找。
可是冥冥中自有老天的道理。
那个晚上她因为喝了些酒，没法开车，随便打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随便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我之前跟吴琳琳住过的地方，角落里的那个小女孩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小雨下了车，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那个小女孩像抱住我腿一样抱住了顾小雨，顾小雨还没来得及惊叫，听听就用黑瘦黑瘦的小手拽住了顾小雨喊了句：“妈妈。”
顾小雨就那样毫无防备地遇见了听听，给听听买了吃的，他去见了高晓明，高晓明将事情的始末跟顾小雨说了，顾小雨没有哭，也没有嘲笑，也没有谩骂，她只是跟高晓明说她要带走听听，如果听听可以治愈，她有能力去完成这个手术。
其实那个时候，顾小雨并不知道顾小烟也在这个城市，更不知道高晓明每换一个地方顾小烟都会跟着来。
顾小烟也许是真的比顾小雨爱高晓明，可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高晓明最恨的女人就是顾小烟，任凭顾小烟做出什么事情，他都无动于衷。
其实怨不得高晓明这样绝情，原本有着完美的生活，有妻子，有女儿，有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有些磕磕碰碰，可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才是一个男人想要的生活。顾小烟给他的是新鲜刺激，却不是长久的生活。
我在深夜里看到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顾小烟，一个是顾小雨。
顾小雨在深夜里去看过高晓明和听听几次，高晓明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忏悔、闪耳光，可高晓明做任何事情，顾小雨都没有反应，她还是当初的那个顾小雨，还是一样的冷静沉着，她只是想带走听听，至于其他，她什么都不管。
高晓明生病的那次，我曾经去看过他，还问过他为什么不去找工作，不去看医生，让一个万念俱灰的男人打起笑脸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实在是可笑至极。
也许我能明白高晓明为什么不肯让顾小雨带走听听，听听是他活下去的信念，如果这个信念被带走，那么他就真的没有勇气走下去了，逃窜的日子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了的。
可是面对顾小雨的讲述，我什么都没说。
顾小雨后来再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以为高晓明带着听听远离了这座有她在的城市，可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高晓明已经被逮捕了，而且在那个画面上她看到了顾小烟。
那个让生活成为噩梦的女人顾小烟。
“你在这里没有见到过顾小烟？”
“一开始我特别不想见到她，可是现在我很想看看她。”
“因为好奇？”
“我想是因为怜悯。”
我看着顾小雨笑了。
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亲妹妹抢走了幸福，让自己的丈夫锒铛入狱，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落得如此下场，让自己失去了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生活，原本需要别人怜悯的女人，在我面前说她怜悯那个让她失去这所有一切的人。
“她爱上了高晓明，爱上了一个不该她爱，也不适合她爱的人，即便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都不应该选择高晓明，从她爱上高晓明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是个悲剧，得到的注定是伤心，高晓明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给不了她匮乏的安稳，到最后只能是一场空。”
“你不觉得这样的背叛很伤人心？”
“背叛？这中间跟背叛有什么关系吗？高晓明最后对顾小烟的态度就能证明谁才是最后被背叛，被遗弃的人。”
我听着顾小烟这样说，很难想象出这个女人的心里究竟在乎的是什么，又有什么可以击倒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完全就是现实版的东方不败。
“也就是说，你不觉得他们背叛了你？”
“谈不上背叛吧，顾小烟只是想找一个能守候她的人，高晓明只是想找一个能填补空虚的女人，因为从我这里得不到安慰，他只能从别的人身上，顾小烟跟我长的如此想象，又比我解风情，为什么不能选顾小烟？只是投其所好，各取所需。”
“顾小雨，这真的不是一个当事人应该有的理智和冷漠。”
顾小雨喝了一大口伏特加，眉毛不易察觉的挑了挑。
“哦，是吗？难道我要跟那些无知的女人一样撒泼耍赖，跟顾小烟拼个你死我活？难道这就是所有女人处理这些事情的方法？”
顾小雨嘲笑的语气让我郁闷，可是果真让顾小雨跟那些女人一样去跟顾小烟纠缠，那她就真的不是顾小雨了。
“也不尽然，你感觉好就好。”
顾小雨莫测高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可是被她的眼神看过后，我就感觉自己浑身光着地坐在她对面，每一个部位，每一个毛孔都被她细细窥视着，可她却跟没事人一样。
“我想让你带我去见见顾小烟。”
“理由。”
“总得说清楚一些事情吧？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见，见了总得解开一些心结。”
“听听呢？”
“以后如果有空，你可以经常来看她。”
“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