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一边等着郑明瑶的消息,一边不放松继续自己的调查。果不其然,不出三天,郑明瑶借口感谢苏湘救助寿庆公主,亲自带人捧着礼物来到嘉薇宫。
苏湘问心无愧,从容自若福身相迎:“嫔妾见过郑贤妃娘娘。”
郑明瑶依旧一袭素白长裙,裙摆上几只蝴蝶若隐若现,似乎昭示着她不安分的内心:“蔡婕妤不必拘礼。本宫今日前来是为寿庆致谢,小小礼物还望婕妤笑纳。”话虽如此,身旁的水凌丝毫没有将礼物转递到侍立一旁的影言手中的意思。
郑明瑶不动声色,抬头望向院中,唇角半扬:“听闻嘉薇宫梅花初绽,正是赏梅弄雪的好时节。本宫向来喜爱各色花卉,不知能否有幸一睹嘉薇宫美景?”
嘉薇宫只有青翠环绕,哪里来的梅花?苏湘心中一动,知她有话要说,也不揭穿,附和笑道:“郑贤妃娘娘消息灵通,所言不假。昨夜寒梅乍放,傲骨凌霜,疏影横斜,臣妾正愁无人共赏。既然娘娘有此雅兴,臣妾求之不得,请移步宫中。”
苏湘与郑明瑶心照不宣交换了一个眼神,假意在嘉薇宫各处绕了一周,闲话家常。苏湘估摸各宫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应已散去,微微一笑,攀过一节干枯的柳枝:“寒冬腊月大地茫茫,雪片冰封,难免彻骨寒凉,娘娘不妨与嫔妾到偏殿叙话?”
苏湘命影言与莺语在外守候,一有动静及时回报。郑明瑶握住她的手,泫然欲泣:“妹妹说的不错,柽儿和寿宁都是……我在孕中感染风寒,本以为没什么关系,不想竟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年纪小小便遭此大罪,都是我这做娘的不好!”
“娘娘,当心身子。”苏湘不知如何劝解,唯有为她拭去泪水:“皇二子与寿庆公主深得您的照拂,一定不会怪您。深宫之中子嗣不兴,也不全是您的责任。”
郑明瑶一凛,恨恨站直身子,面上泪痕未干:“不错!寿庆虽然体弱多病,总不至半岁夭折。归根结底,倘若不是这只该死的猫,她原能多陪伴我一些时光。”
苏湘点点头,放低声音:“关于那只猫,我倒有一些发现,不知娘娘有没有兴趣?”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块粉红色花布,递到郑明瑶手中:“娘娘细看看,可觉得眼熟?”花布是锦缎织成,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划痕,似被尖利物体层层刮过。
郑明瑶凝神看了半晌,翻来覆去,半信半疑道:“这花布的颜色颇似寿庆的襁褓,难道说……”猛地想起一事,凑近细细问了问,失声叫道:“不错,布上还熏了合荷香,与端凝宫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死死攥着花布,似要将她撕成碎片:“是谁?王才人么?”
她一口便猜到王德贞身上,倒令苏湘有些意外,解释道:“不错,正是安梦宫之物。我派宫人在安梦宫周围守了几夜,终于等到阳宜抛弃证物,便捡来与娘娘。我只觉得布料眼熟,想请娘娘代为判断,未想起是寿庆公主之物。”
“寿庆诞生几日,王才人曾带着皇后的赠礼来端凝宫看望。那日寿庆精神不错,我便允她抱了抱寿庆。不想她指甲锋利,刮坏了襁褓,我便当着她的面换了一块。想必她留了心,回去便命人仿造一块一样的。”郑明瑶恨得几乎吐血,声音亦变了调。
“相似的花色,相似的香料,日日训练之下,猫儿飞身扑在寿庆公主身上,也就不足为奇。”苏湘回想起当日的境况,不忍地皱眉:“公主小小年纪,她如何下的去手!”
郑明瑶经苏湘一提醒,思绪纷至沓来:“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王德贞位微人轻,如何能弄到本宫的香料?恐怕背后还有别人。”她愣愣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古怪,望了苏湘一眼,含糊问道:“你真的不怀疑她?她往日如何待你?”
苏湘明白她想到了皇后身上,却也难怪,王德贞依附皇后乃是后宫人所尽知之事,单凭苑竹的几句话便洗脱皇后的嫌疑,未免太过轻佻。“自然怀疑,可是没有证据。千头万绪归根究底,明白谋害寿庆公主的意图,方可顺藤摸瓜为公主报仇。”
郑明瑶也觉得可疑,除去皇二子的误会,她与皇后再无过节。寿庆公主不过是个小公主,丝毫不会威胁到皇长子的地位,而且就算寿庆夭折她仍有德庆公主。再者她手上握有皇后与楚亮通信的证据,随时可以交给赵佶。皇后不应糊涂至此,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找麻烦。
思前想后,她不由怀疑,有人借着皇后与王德贞的关系,暗地把责任推到皇后身上,致使她们鹬蚌相争,从中得利。苏湘看出她的心思,轻声提点:“娘娘与皇后争斗,直接得利者唯有二人:一是皇三子生母王婉仪;一是……”
“太后!”郑明瑶失声,急忙掩住口,四下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我与洛芷因争宠龃龉,但她绝不至此!”言下之意幕后之人正是太后,她死死咬住嘴唇,恨声道:“坤宁殿养猫的消息也是她想法子递过来的,可恨我被她利用,险些害了皇长子!”
郑明瑶没有说出口的,是她还搭上了赵佶的信任与宠爱。经过上次一事,赵佶对她的失望显而易见,再加上寿庆公主,就算郑明瑶不倒台,恐怕再难有从前的风光。
苏湘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话题:“若想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唯有从王才人身上下手。她利用皇后,暗地帮太后做事,皇上也不会包庇她,就看娘娘怎么打算了。”
郑明瑶正要回答,莺语敲门道:“娘子,郑贤妃娘娘,崇恩宫传话说抓住了谋害寿庆公主的凶手,请郑贤妃娘娘即刻过去。”
郑明瑶听得寿庆二字,蹭地起身,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对苏湘说:“妹妹可否陪我一同过去?寿庆尸骨未寒,后宫风波不断。太后贸贸然出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是引蛇出洞也未可知。我总是心中不安,有妹妹陪着也好有个照应。”
苏湘正有此意,两人不多客套,各怀心事向崇恩宫而去。刘太后对外号称不喜旁人打扰,又与赵佶不甚和睦,后宫妃嫔心知肚明,鲜去请安。
太后与赵佶并坐殿堂之上,见郑明瑶缓步而入,神情既痛心又宽慰,不待她福身施礼,便命宫婢搀住:“郑贤妃因寿庆公主忧心操劳,人憔悴了不少。哀家看着甚是心疼,想起寿庆乖巧可爱的模样,更加不忍。来人,为郑贤妃赐座。”
苏湘本在郑明瑶身侧,刘太后竟视而不见,只吩咐人照顾郑明瑶。她讷讷无言,两次与刘太后结怨,被看作敌对一方,不闻不问,纯粹想令她难堪。她侧头瞄了赵佶一眼,不料赵佶亦在看她。四目相对,胸中想法俱已了然。苏湘微微一笑,亦不搭理刘太后。
刘太后使了个眼色,贴身侍婢芳桐引着一个小宫婢哆哆嗦嗦上前。苏湘虽不识得她,亦猜想得到刘太后的伎俩。想来这个小宫婢是安梦宫服侍王德贞的,当堂揭发王德贞养猫谋害寿庆公主一事。后宫吃里扒外、背主求荣的宫人如过江之鲫,苏湘不禁摇头。
果不其然,刘太后问了几句,小宫婢便扑倒在地,连哭带喊:“皇上、太后恕罪!那只猫是王才人吩咐奴养的,并不知晓来由,不过听主命行事罢了。”
刘太后轻易套得口供,犹显不足,又命芳桐端上一个托盘,与苏湘给郑明瑶看的花布一般无二,只是崭新了不少。苏湘瞟了一眼,腹中冷笑连连。王德贞丢弃证物,刘太后迫不得已另造一块,却忘了将布面做旧。一块用来训练猫的花布,必经过猫爪千抓万挠,焉能簇新如故?刘太后急着给王德贞安罪名,百密一疏,反而露出了破绽。
郑明瑶与苏湘一般想法,却不揭穿,反而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寿庆初生百日,与王才人无冤无仇,必是臣妾不好,往日得罪了王才人,这才连累了寿庆。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赵佶忙温言抚慰:“贤妃哪里话!王才人心怀叵测、谋害皇嗣,实属罪大恶极,与贤妃何干?寿庆年幼,王才人竟下此狠手,其罪当诛!”
苏湘弯腰浮起瘫倒在地的郑明瑶,无意瞥见她唇角一抹冷笑,明白她的用意,随之跪倒:“皇上,寿庆公主小小年纪受尽苦楚,实在可怜!请皇上为寿庆公主做主,严惩王才人!”她重重磕下头去,余光扫过刘太后心满意足的表情。
“蔡婕妤所言极是!朕有意为寿庆照常举办周岁典,到时便用王才人的鲜血祭寿庆在天之灵。”赵佶话语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也让后宫诸人知道,谋害朕的孩子,便是这等下场。”
苏湘掩饰住心中笑意,原来赵佶亦看出个中玄机,故暂不处死王德贞。离周岁典尚有几月,不知刘太后能否耐住性子留下王德贞的性命,她又会使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