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奇怪地看着课间跑来他们班的娇小女生,思忖着她话里的意思。
她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考虑什么?他不记得和她有过交集。
丁伶一看段宇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她不禁有些气恼,“我上个星期不是给你写了一封信吗?”塞到他抽屉里不可能会不看不到的。
信?段宇有些明了,常有女生写信给他,但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般情况下是拒收,如果直接塞到他抽屉里的,差不多都给李明序当笑话看了。
“对不起,我向来不看那些信。”段宇有些抱歉地说。
同班也有女生写信给段宇,那些信全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但她以为,她是不一样的啊。
“我叫丁伶。”
“哦,就是新生晚会上一舞惊场的女生。”五班舞蹈特招,学校重点培养的特长生。段宇依稀记得。
丁伶喜上眉梢,但段宇下一句话又让她差点跳起来。
“但是我认识你吗?你给我写信干什么?”
不远处的李明序几乎没笑出来,这段宇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纪凌了,挺打击人的。
果然这话伤了丁伶小小的自尊心,她涨红了脸说:“段宇,你不要恃着自己成绩好长得好看就太过分。”
“我没有。”段宇觉得冤枉。
看他真的挺无辜的样子,丁伶鼓起勇气,再次提了信中的重点,“那我们深入交往看看好吗?”
刚开学的时候,她就注意段宇了,他是年级最好看的男孩子,礼貌又得老师宠爱,就像她一样。
“对不起,不可以。”刚才一直在分神想学生会活动的事,此刻心神才全部回笼,段宇终于完全明白了丁伶的意思。
如此明白无误的拒绝,连一点幻想都不肯留下。即使他和她在走廊外,过往的人不多,丁伶仍是觉得有很多眼睛看尽她的狼狈。
“为……为什么?”丁伶不甘,“十八中谁会比我好?”
“无关乎好与不好,”段宇淡淡一笑,“我很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了。”
“谁?杨杰薇?”目前只有她才和自己风头相当,丁伶叫起来,“可是全年级都知道她喜欢的是凌传梓。”为了他才到十八中来。
“不是。”
隔了一层玻璃,教室里的纪凌不经意抬头望出去,却碰上段宇深深的目光,她只轻轻点一下头,目光又回到手里的书上。
可是段宇的眼神在一刹那柔软起来,脸上的线条由此变得莫名温柔。
女生都是敏感的,丁伶把段宇的表情看在眼里,几乎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是她?”
段宇不承认也部分否认,说:“上课了,你回教室去吧。”
“我……”丁伶伸手拉着他的衣摆,小声说:“我知道你每个星期二会去打球,星期四会去跑步,喜欢米色衣服,不爱吃辣,饮料钟情七喜……”
女生眼里是隐隐的期盼。
可是……
纪凌星期一、三喜欢发呆,星期二、四比较喜欢睡觉,穿暖色系的衣服,很容易饿,对食物和饮料不挑,讨厌数学,喜欢历史……
他也一件件记得。
看着丁伶眼里不甘的神色,他突然想,他看着纪凌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
“你看,我连头发都染了跟你一样的粟色了……”丁伶的话因为看见了渐近的老师于是趋向无声,她看了神色染了空茫的男生一眼,放开了他的衣摆,点点头跑了。
李明序看着若无其事的段宇,忍不住问他:“丁伶可是我们年级人气最高的小公主,你就这样拒绝她了?”
见段宇但笑不语,李明序又说:“我觉得她挺可爱的嘛。”
“我喜欢的女生,不是那样子的。”段宇眉间淡淡有着惆怅。
“那是什么样的?”李明序有些冲动地脱口而出,“像纪凌那样的吗?”
“明序,”段宇深深看着李明序,“你当初为什么到十八中来?”为什么改掉了原先的志愿,拿了他的抄上去。
“我……”李明序迟疑一下,“我看你填了十八中,想找个伴儿嘛。”
“是这样吗?”真的是吗?
“也不是……”李明序打着哈哈,“反正那时一时兴起就那样随便填了呗。”
随便?那么为什么还会和李叔叔大吵一架冷战半月有余?段宇低低一笑。
“不是为了纪凌吗?
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听得见,但李明序倏然脸色一变,感觉周围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不见,四周的人和灯光都在那一刻成了寂静的背影,只有段宇明亮的目光闪烁。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前桌的低气压,纪凌突然抬头看过来。
目光清冽到倒映出他的惶然。
是为了纪凌吗?段宇的眼中没有丝毫轻妄,固执地追问。
李明序张嘴,想说不是,却发不出声音。
“我是。”段宇小声却坚定地说,望着纪凌的目光装满了所有的温柔,“我是为了纪凌,才到十八中来。”
“你明明……”李明序涩涩地说。
你明明知道纪凌除了夏向阳,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就算是读高中,都是出自他的意愿。
你明明知道,纪凌习惯自生自灭,不要旁人的关注与付出。
你明明知道,纪凌是不要你的。
“是,我知道。”
即使知道她心里满满地装了另一个人,也许所有努力都换不来她心内的一席之地,知道全部付出都可能打不开她的心。
可是还是想试一试。
“明序,我从未如此认真地去在乎一个女生,你明白吗?”段宇轻叹一口气。
李明序习惯性地摩挲右边的手臂,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牙印,伤痕早已愈合不见,但是他常常会感觉到轻微的疼痛。
一直疼了许多年。
那个咬他的小女生,也从小孩子长成美丽的少女。连自己都不清楚那么多年耿耿于怀的是什么,那个女子,一直没有认真对他说一句话。
但他看了她那么久。
看着她只对一个人打开心里的锁,只对一个人伸出手,只对那个人笑,只对他眉间温柔流转。
对于自己心里的介怀,一直不能懂。
说服自己是因为她抢了邻家哥哥的关注,才会对她无法释怀。
但是看着段宇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改变,看着他执意抄下她的志愿。追随她的方向。
他辗转难眠。
他知道她的心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但是至少,让他看到她,那也够了。他不贪婪,不要求很多,只要在她身边——知道她不要,还是想对她伸出手。
这些话,不曾对自己说,也不曾深入思考。
欺人不是过错,自欺不失为一种心安理得。
他不想。
但是段宇问他,如此凌厉地把他也不敢想清楚的问题摆到他面前。
你不是为了纪凌吗?
我……
我无法像你一样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心,我不能,因为知道没有希望。
不会有丝毫希望。
但你仍然一往无前,而我没有那样的决心。
“其实自从你抄了她的志愿我就知道了。”李明序看着桌上交错的条纹,轻轻地说:“如果是我,我是做不到的。”
最后报了十八中,还是以段宇为借口。
段宇问他原因他都无法开口,而段宇却可以坦荡地说他是为了纪凌。
“但我还是不敢。”段宇苦笑,“不敢对她开口。”
怕一开口,就再也没有办法接近,她会把他推到更远的地方,不留一点余地——他对她也许不够了解,可是几乎笃定她可能有的反应。
明序也是因为这个才甘愿当个鸵鸟不是吗?
他对她的好,隐秘地披了友情的外衣,但是凌传梓却能当面对纪凌说出他的心意,就算杨杰薇在身边跟着,他仍是一次一次地对纪凌好。
虽然纪凌拒绝,但他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拒绝是不一样的,不是那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漠视,有时候看着凌传梓出糗,纪凌她甚至是有一丝玩味的。
她对凌传梓不一样,可是为什么?
纪凌瞪着自己家门,良久才无奈地靠在门上发呆。
钥匙忘在学校,今天是周末,校门都关了。
回不了家,去哪里?纪凌想想,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家她没其他地方去。
夏妈妈买菜回家见着支着下巴发呆的纪凌,迎了上去:“纪凌怎么了。”
“夏妈妈。”夏妈妈对她向来都比较亲切,但她反而在她面前总是有些拘谨,“我钥匙忘在学校了。”
以前夏向阳有她家的钥匙,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这样啊……”夏妈妈对这个孤单的小女生心里总有怜惜,“不然到夏妈妈家吃饭好了,向阳不在家,我和他爸两个老家伙吃饭也冷清得很,你来跟夏妈妈聊聊天。晚上就睡向阳的房间,他虽然不在家,但他的房间我还是常常打扫的……”
脸上微微上升了热度,从吃饭时候一直到换了夏向阳的大T恤被夏妈妈拉着看肥皂剧都久久不退。
纪凌身子纤细,夏妈妈看她穿了儿子的T恤像穿了一件宽松的连衣裙,不由唠叨了起来。
“纪凌,你看你怎么那么瘦,没按时吃饭是不……女孩子家不要学人家减肥,你没几两肉……是不是挑食?我看你刚才吃的东西不多,是不是夏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哎呀,老头子这阵子总说我手艺不行了,是真的吗……”
纪凌静静听着夏妈妈一句接一句,发现自己一点也插不上嘴,但夏妈妈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径自说得兴高采烈。
偶尔拉着她的手,温暖的触感。
看着夏妈妈脸上表情一会儿忿忿不平,一会儿沾沾自喜,听着她从菜价几何说到夏爸爸不懂体贴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淡淡发了光。
一种叫做满足的光。
四周很安静,只有肥皂剧里男男女女的窃窃私语,夏妈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纪凌窝在沙发上,心里很柔软,第一次发现安静能够如此温存。
身上的T恤还残留着夏向阳淡淡的气味,是温暖的味道,熟悉得仿佛昨日仍萦绕在她的鼻端。
意识慢慢地有些模糊,朝身边的热源依偎过去,轻轻地,无意识地嘤咛一声。
带着淡淡的满足。
一双温柔的手顺势环住她的肩,放在厚厚的抱枕上。
“妈妈……”下意识地逸出一句轻语,纪凌的意识突然有一刹那的凛然,但马上,一只暖暖的大掌抚着她的背,温柔的软语哼着低低的旋律,轻易地安抚了她的不安。
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在哪里听过的摇篮曲。
世界温软地沉陷。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然地睡过一觉。
纪凌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百叶窗均匀地洒了一地。有一刻不知道身在何处,目光划过身上的T恤时,昨天的记忆便全部回笼了。
她什么时候回到夏向阳的床上?
拉开窗叶,房间里陡然明亮起来。微小的尘埃在光里穿梭,已然带了一丝凉意的风穿过她修长的手指。
“早安。”纪凌看着相框里淡淡笑着的夏向阳,低眉一笑,想了一下,拿出手机,将脸靠向相片,然后按下快门。
收件人夏向阳,发送。
千里之外,一个正在吃早餐的温淡男子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微微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