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经理,你今晚有空吗?”施了淡淡脂粉的女子带着几丝忐忑怯怯地问。
“有事吗?”埋首宗卷的男子抬起头来。
“嗯,我想请你吃个饭……”
“恐怕不太方便。”夏向阳沉吟一下,神色含了几分抱歉。
很有礼,但也很疏离。受到的对待和组里其他姐妹一样,被拒绝了。柔美婉约的女子脸上忍不住流露几分沮丧。
等女子离开,躲在休息间的合作伙伴窜了出来,又是艳羡又是不赞同,“喂,夏向阳哪,连蔡仪这样的女人你也忍心拒绝,你是不是男人啊?”
“三千弱水,她不是我那一瓢。”夏向阳取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下班了,我先走了。”
“到底你那一瓢水是怎样的?公关部那个热情似火的梁玉媚你没感觉,调研部的女强人你不喜欢,现在连小家碧玉蔡仪都入不了你的眼,你……喂喂,先不要走……”
直到进入电梯才隔绝了喋喋不休的追问,夏向阳按了“1”字,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按了“3”。
那只手上两只式样古朴的银镯撞击了一下,轻微地“叮”了一声。
夏向阳迅速瞟了一下那个女子的脸,完全陌生,他又笑自己敏感。
是突然想起了那个在手上戴满了银圈圈的女子。
回到家,从包里拿出钥匙,一眼瞥见那条光泽如新的黑色钥匙。愣了一秒,自家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夏妈妈伸手接过他的公文包,高兴地说:“我就说向阳快到了,你还不信。”
夏勇从厨房端出了汤,“今天怎么那么早?向阳,来,把菜拿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好的。”
吃饭时,夏妈妈忽然叹了口气。
“妈?”少见乐天的妈妈叹气,夏向阳有些惊讶。
“不知道纪凌那孩子怎么样了,都好几年没回家了,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夏妈妈眉间有几分担忧。
“纪凌也不小了,会出什么事?”夏向阳淡淡安慰一句,心神却禁不住恍惚了一下。
白雪天堂门前的藤蔓好像很多年来都是这样子,不曾衰败过。
夏向阳把面具戴好,眼里浅浅地装了惆怅。
纪凌向他描述过白雪天堂里的样子,但是没有说出具体地址。他回来之后,在城市的东面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纪凌说过很想带他来的地方,可是最后还是没有。
反而是他自己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在这里,觉得心里异常清明。
见过很多悲伤的人,和牵着手的女孩子。
露天冰场里的孩子技术很好,但是突然摔跤之后会一直哭一直哭,那样的难过并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
许愿池里的硬币越来越多,他不知道那些愿望是不是真的实现了。
已经喝过那种叫做初恋的酒,喝完之后,心里居然是难过的。难过到,甚至想要流眼泪。
经过那座白色的小孩子塑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放到他的手心里。是记起纪凌说过,伸手出来的孩子如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一定是会不高兴的吧。
但是这一次,他来到塑像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头发削薄到耳边的女子正在把一株三色堇放在那个小孩子的手上。
心突然漏了一拍。
他的手里,也有一株三色堇,是刚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把各种花朵的女孩子送给他的。
那个女孩子先是把一小束六月菊递给他,想了一下又换了三色堇,说,六月菊代表悲伤,而三色堇代表了想念,你像是在想念一个人的样子。
是因为太想念,才会有一秒把那个女子错认成纪凌吧。
“纪凌,我已经做到了想做的事情,”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天地,他向着天空说,“但是和预计的方向不同,如果你知道了,会意外吗?”
三年前,他到上海那家著名的跨国公司实习,毕业后那家公司极力挽留他,他思虑许久,还是婉言拒绝,孑然一身回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
许多人不解,但他没有给任何人解释。
只有莫明绰问他:是为了纪凌吗?
她还不知道纪凌已经走了。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除了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
他一直在猜想,那个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不过即使是从小看着纪凌长大的他,也无法揣摩当时她的心情。
那时,她是与他告别,还是……
还是要求挽留?
一去四年,不见只字片语,又有几个人有纪凌这般决绝?
他想起很久以前,因了他的误解,纪凌往自己手臂狠狠刺下一刀。其实她的决绝,无论对别人或对自己,都是很残酷的,会有伤痕经久不褪。
那么这一次呢?
纪凌从小对人无所求,但一付出,便是所有。她的世界,恩怨喜恶过于分明,黑与白的界限从无混淆,注定了她于这世间的格格不入,这样的她,一个人能否照顾好自己?
离开了他身边,她这般对温暖渴求的人,又该如何安抚自己不安的心?
会回来的吧?她的家在这里——即使是只有一个人的家。
如果知道他的牵挂,会回来吗?
其实那么多年,不是没有其他女子青睐,可再也没有一个人让他想要护在翅膀之下。那些面容精致的女子不能令他心跳激越。
他总会想起她清冽如水的眼神,想起亲吻时候她眼中盛放的烟花。
四年前纪凌问他的问题,他当时无法回答,直到她离开之后,答案才了然于心。
但是你不肯回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夜凉如水。
夏向阳打开了那扇已经有些斑驳的木门。
他一直有纪凌家的钥匙,纪凌走后,他常常到她的房间里坐一下,有时一发呆就是半个钟头。在这里,心境会特别清晰,但思绪有时又会很模糊,很多事情会想不起来。
纪凌不喜欢照相,所以房间里她的味道虽然从未消散,可是也没能留下熟悉的容颜。
夏向阳掏出手机,打开个人照片。
这是纪凌唯一的照片,是那次她在他房间里过夜,第二天早上一时兴起拍下的,他保存了很多年。照片上的纪凌明眸皓齿,唇边带着一丝少见的淘气。
没有开灯,走过窗子的时候碰到拉开的抽屉,撞得腰部有些疼。
夏向阳伸手把抽屉合上,皱了皱眉:奇怪,他上次来的时候明明把东西整理好才走的,怎么这个抽屉会开着?
正疑惑着,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夏向阳倏然回头屏住了呼吸。
是她吗?
来人轻轻唤了一声:“纪凌?”
是李明序。他见到夏向阳,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是向阳哥啊?我还以为……”
他经过楼下时见到大门没关,又听到房间里的声响,还以为是……
“放假了吗?”风尘仆仆的样子,肩膀上的大背包还没放下来,是刚回来吧?
“嗯,刚到。”
李明序回答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夏向阳的表情。
其实,他对夏向阳是有几分不谅解的,虽然他不明白当年纪凌为什么离开,但是事后想起来,能对纪凌起重大影响的,只有夏向阳而已。那么她的离开,应该和他脱不了关系才对。他不懂,夏向阳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
“明序……快要大四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
他三年前考上了邻市的一所普通本科,现在都快把四年大学读完了。
却还没能见她一面。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明序按了接听。
“喂,薇薇……什么?真的吗?我马上到……”李明序匆匆挂了机,表情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激动,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夏向阳,脸色竟是有着几分怪异。
“怎么了?”夏向阳问。
“没什么,向阳哥,我先走了。”
“好的。”怎么那么急?像赶着约会似的。
但刚才响起的铃声很熟悉,那首歌,是不是叫做“倾城之恋”?
李明序推开包厢的门,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绝不会错认的熟悉身影。
“明序。”凌传梓和杨杰薇都已经在座,见了他便兴奋地叫起来。
“纪凌……”李明序几乎不愿眨眼。
“很久不见了。”
想象过千百次相见的场景,但她真正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又显得非常不真实。李明序呐呐地答应着,半天迸出句话:“段宇知道你回来了吗?”
“他后天才放假呢。”杨杰薇幸灾乐祸。她和凌传梓考上同一家重点,和段宇所在的大学相距甚近,所以常常来往,“不过他说会尽快赶回来。”
可是怎么快呢?再快也快不到明天吧?这下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学生会主席该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了。
李明序坐下来细细看了看纪凌,“纪凌变了呢。”
及腰的长发如今只薄薄削到了耳边,显得明快利落许多,昔日瘦弱的身子微微丰腴了一些,看上去就健康了点,脸上比以前多了几分血色,只有双眼仍似当年,目光流转之间波光潋滟。
“变漂亮多了是不是?”杨杰薇凑上去捏捏她的脸,嫉妒地说,“你看皮肤多好。”
“薇薇!”纪凌拉下她的手,眼眶却热了热。
“好啦。”杨杰薇悻悻地收回手,有些奇怪,“喂,传梓,平常整天念叨纪凌纪凌的,现在见了人怎么不说话啊?”
“我……我紧张……”太高兴了,凌传梓有些结巴,困窘地红了脸。
纪凌失笑,这个男生还是老样子啊。
“对了纪凌,你……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啊?”李明序已经从最初的惊喜中回复,渐渐恢复了常态。毕竟四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成长为稳重的男子。
“我吗?”纪凌浅浅一笑,“一直在云南。”
当年和车然然去了云南,两个人都喜欢那个春暖花开的小城,于是便停在那里,合资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两个人既做老板又做服务员,很忙,也很充实。看着那些来寻欢或者买醉的人,心里常常隐忍地浮起往事,不过看过的笑容和眼泪多了,便能慢慢将心里的纷乱沉淀。
“过得好吗?”
“嗯。”除了偶尔失眠,她的生活很正常。
“是不是终于要回来了?以后会一直在家吗?”李明序认真地问。
“不,只是回来几天。”纪凌将目光转到突然有些拘束的凌传梓和杨杰薇身上,脸上的笑意加深,“因为有人要订婚了。”
“订婚?!”李明序吓了一跳。
“怎么?不行啊?”杨杰薇凶巴巴地吼道:“传梓在学校女生缘那么好,我要早点绑紧他才放心。”
“你自己还不是收情书收到手软……”凌传梓咕哝着,不难听出话中的醋意,末了掩饰似的叫起来:“我去看看叫的东西上了没有。”
“我也去。”杨杰薇也跳起来,“绝对不让他叫青椒——”
“纪凌回过家了吗?”李明序想起夏向阳。
“是的。”只回去看了看,很奇怪,家里居然很整洁,看不出四年无人的样子。
“向阳哥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没有去找他。”夏向阳应该在上海吧,毕竟他是如此钟情那个城市。
“不见见他吗?”他知道她是思念夏向阳的,距离就在咫尺之间,为什么不去见他呢?
夏向阳……不知道有没有和莫明绰一起呢?纪凌微微出了神。过了那么久,不知道他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联络凌传梓之前她去过白雪天堂,在那里好像见到了一个身型很像他的男子。是真的很像,她差点就叫出他的名字了。
但夏向阳怎么会去白雪天堂呢?
太想念一个人,是真的会出现幻觉的。
晚上被杨杰薇硬拉着她回了自己的家,说有很多事要问她。两个女人钻在同一个被窝里,宛如回到多年之前。
“纪凌,老实说,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杨杰薇单刀直入,不改一贯作风。
“好。”纪凌颔首。那样忙碌的日子令她觉得平静和安宁,没有守望,也不会有疼痛。
“离开喜欢的人,不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