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泪水渐渐****了枕巾,周夏止撇过脸,狠狠的咬住两腮,是她!是她啊!她把他推上了黄泉路,她让他失去了所有的选择,而她,竟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和那个时候一样,她在这三年里真的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那时候她躲在角落里,看着他弃琴而去,却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如今看着他为她献上生命,她还是没有办法说出那个字……不,她刚才就说了……却没有办法把说出口的话实现!
想告诉他……我们在想想别的办法吧,或是一定还有其他解毒的办法的……我不想把这世界上最痛恨的人变成自己……也不想把这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人变成自己……
可这些话只能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呐喊,她张口无声,他听不到,他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师傅……师傅……师傅……
你不能再这么残忍的把我抛下,我绝不允许你再这么残忍的把我抛下……
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那个时候又何必救我……
又何必让我把你当成今生唯一的归宿……
你知道不知道,从你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如鱼得水,鱼若失去水,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一声叹息幽幽地自上方响起,百转千折到令人心悸,她却毫无知觉。
“你并不是没了我就活不下去,瞧,这三年你也不是活的好好的。”他用纱布缠上自己的手腕,又连按几穴止血。
“这里是哪?”她放下茶杯,皱着眉头摸了摸背后粗糙的石壁。
“霓裳阁的下面。”荷雨笑了笑,抬眸看向周夏止:“不用担心,他没事……以及,和你长的一样的那个人,是梨雪。”
周夏止垂眸,浓密的睫毛融入黑暗中,她已经渐渐习惯答案和表面上的事实完全背道而驰。
“……梨雪……所以那天早上的那个宫女?”
荷雨摇头:“我知道,我们做的一切在你们看来都很唐突,实际上我们确实是有目的的,但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们。那夜你来霓裳阁,也不是我能预料到的不是吗?”
“嗯。”周夏止点了点头,那天那样的情况,谁也料想不到……
“在我的计划中,雨婕妤这个身份是在那天晚上猝死的,若还安排宫女早上引你回去,不是完全告知别人我没死吗,更况且那个宫女根本就不是霓裳阁的人,话说回来,我只是没料到她也有做事如此不周到的时候,大概又是那个无用的刘全贵动的歪脑筋。”
周夏止霍然抬眼:“是……”又叹了口气:“她为什么要陷害我?”
“宫里本来就是吃人或者被吃的地方,陷害人哪需要什么理由,如今看来,虽然你有个能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姐姐,你却未必适合待在这个地方。”
有些释怀……
听荷雨那么说自己,她非但没觉得有一丝不高兴,反而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是啊,自己本来就不适合这个地方,无心去争,也无力去争。
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心就全部系在那个人身上了,被牢牢的打上了锁,怎么掰也掰不开……
更可气的是,那个唯一有钥匙的人,却完全没发现——
不,应该说是明明发现了,却当作什么也看不见……呵呵,他一定很得意吧!
“你恨他么?”荷雨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
“什——”么字还没出口,她又咽了下去……
恨?还是不恨?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抑或者是不敢去想,喜欢一个人已经让她在这些年来劳心成疾了,若还要去恨一个人……
她摇头:“那太累了。”
可是,她又点了点头:“可是,我确实恨他。”恨他当初那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又的一声不吭的回来,更可恨的是仿佛那张脸上已经带上了无形的面具,怎么也看不穿,怎么也触及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让人如此的不甘心!
“噗,”荷雨捂嘴一笑,口气里带上一丝狡黠:“得了得了,可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究竟是更恨他呢,还是更爱他?”
“现在你们满意了?”他低声问道:“我说过我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要违约?”
背着身子趴在桌子上的梨雪打了个哈欠,抬头瞟了一眼周无妄的方向,伸手推了推优雅端坐在另一侧的荷雨:“我可没说,呐——要说也是她说的,不关我的事。”
对他的推阻全然无视,荷雨缓缓侧过脸来:“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虽然你已经服了药,但现在若是喝下她的血,也一样可以抵消,你们二人的命,现在就捏在你手上,你死或是她死……”
陡然对上迎面而来的冷冽目光,她讪讪松口,转过头继续捣药:“哈……那可是你自己决定的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啪——”一卷蓝色的小册子被丢在了木桌上,周无妄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周某人从不喜欢欠别人恩情,这东西交给你们,从今往后就算两清了。”
“什么东西呀……”梨雪抬起头只瞟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的站了起来,指着蓝册子和捣药的荷雨大眼瞪小眼。
“咳咳……这东西……没想到真的在你身上,嘿嘿”他得意的看了荷雨一眼:“看来我们这回是歪打正着,得来全不费工夫哟……”
“这样真的好吗?”荷雨轻轻的叹了口气,又自顾捣起药来。
“别担心那么多嘛,”梨雪小心翼翼的收起蓝册子,嬉皮笑脸的冲周无妄道:“你既然给了,以后就别想再从我手上要回去了哦。”
但他却没看他,而是穿过他望向荷雨,或者说是望向她手中的药罐。
“都准备好了。”荷雨手中动作一顿,捧着罐子转身掀开隔着别屋的黑帘布,一丝诡谲的笑容在黑暗中浮动。
“跟我来。”
两列火把由远至金排开,顶部石壁上间隔不远便有一个透气的小洞,偶尔能听到“飕飕”的冷风夹着灰尘吹下来。
“听说霓裳阁本是元宗柔妃所居住之处,曾传闻柔妃与佞臣私通奸情,看这样子,传闻倒不像是假的。”
周无妄一手抱着夏止,一手轻轻在石壁上掠过:“这可不像是刚刚凿的暗道……却不知你们二人和先朝柔妃是什么关系。”
灯火中拉长了三人的身影,交错重叠,荷雨过分白皙的肤色,在无数灯光下比平日里暖化了几分。
轻轻一笑,她耸了耸肩,拎在手里的灯笼也晃了晃:“你知道的可真多……不过传闻嘛,十真九假罢了,这可不是什么与佞臣偷情的暗道,柔妃秘密的建了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和自己的亲弟弟紫卿王相见罢了。”
“亲弟弟?”周无妄凝眉:“在下从未听说柔妃有过什么弟弟……更何况还是个王爷!”
“哈,看来那个老头子什么都没告诉你。”荷雨扶额苦笑:“你不是因为知道了我和梨雪也是虚派中人,才把《霓裳羽衣曲》的下半卷嘱托给我们么?那你怎么会不知道,紫卿王是你的师伯呢……其实柔妃也是虚派的人,当初进宫只是为了曲谱的上半卷罢了,虚派里本就是由你们纯虚的人代代保管《霓裳羽衣曲》的下卷,而我们玉虚则代代守护上卷,宫里的那卷,是玉虚上上任失职遗落下的,之后派里所有弟子的使命都是想尽办法夺回它……师傅说了,若谁能拿回来,便是下任玉虚之主,自然,我和梨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进宫的……只是一年前,当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却知道了周姑娘的存在。
“你也知道,梨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让梨雪暂时装死了,在等良机……”
“然后偷龙转凤?”周无妄冷冷一笑:“只是没料到我会插手?”
荷雨点头:“没错,那时候你并不在周姑娘身边……其实当初我们为了以防万一,曾经把有关周老丞相的陈年往事都调查了个清楚,也知道他多年前层收养过一个孩子,但却压根想不到那个义子,如今竟然是现任的纯虚掌门……不过现在看来,反而更有利了,你可知道,玉虚和你们纯虚贯彻的“不争不夺”道义不同,玉虚里还有一条,若有一天能从你们纯虚掌门收下得到下卷琴谱,又能得到认同,便是纯玉合并之时……”
周无妄淡淡道:“你们的野心真是不小,在下本应该道声恭喜的,只可惜,有一点你们却失算了。”
“什么?!”她茫然不解:“失算?”
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料到的吗,从一年前他们便开始布局,不可能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纰漏的……
可眼前这个人的淡定、从容,却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精打细算是不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却听周无妄冷冷一笑,嘲讽道:“在下并非什么纯虚的掌门,在下的师傅也不是上任掌门,把琴谱交给你们,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你不是纯虚掌门?!怎么可能!”她万分震惊,手中的灯笼“噗”的一声掉到地上:“可你使用的明明是纯虚的功夫!”
先不说不可能看错,光是眼前这人呼吸举止之间,都透出一股习过纯虚内功才会有的舒畅。
却见他又从容一笑:“刚才我就在奇怪,若先师真有什么师兄弟,不可能那么多年什么都未曾提及,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认错了人……没错,琴谱是在我手中,但那只是许多年前纯虚的掌门救起先师后不慎遗落的,至于功夫……在下也不清楚其中由来,反之师傅临终所托,就是把琴谱归还与你们。”
荷雨听罢不禁目定口呆,半晌才涩声道:“明明就差一点了……罢了罢了,反正本来你的出现就不在我们计划中,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纯虚的掌门究竟是谁了……”她又仿佛想到了什么,黑墨般的大眼流光闪烁,忽然失笑出声:“你也忒不负责任了吧,你师傅临终所托,你就这样把琴谱交给我们这两个对谱子虎视眈眈的?”
周无妄低下头,一心只系在怀里那人上:“无妨,他老人家只说让我归还与你们虚派,并没说一定送到谁手上。”
不过大概……那厚脸皮的老头顶多只是把这铺子当本绝世琴谱来看,要不是已经风烛残年,怕是根本就没考虑过要把这谱子还回去吧?
“算了。”荷雨撅嘴了嘴,捡起地上的灯笼继续往前走:“能拿回谱子已经是幸运了……到是纯虚的那些人,那么多年也没听谁提起谱子掉了的事,看来一个比一个脸皮来的薄啊……”
剩下的路,两人再没有一句交流,一直抵达暗道出口。
“呐,”荷雨把灯笼递到他面前:“这里已是宫外了,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为周姑娘逼毒吧,至于你……”
他回望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过灯笼,只是一步一步的踏了出去,月色间那两个交错的身影透过枝桠交缠在一起,仿佛已融成一体。
她最后睇了他的背影一眼,长长的睫毛微颤:“你要想好,到底是让她恨自己一辈子,还是你痛恨自己一辈子,对你来说她毒发身亡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对她来说,难道你为她去死就不够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