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儿刚一走,她整个身子就瘫了下来,如果不是有丫环搀着,这双不停颤抖的双足,恐怕连自己的房间都支撑不到。
“小姐……”小玉一脸担忧的把主子扶进里屋,紧张兮兮的问:“要不要让泰伯喊大夫来?”
“不用。”夏止闭上眼,一头倒在用锦秀被褥铺成的软塌上,她没事,只是胸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缭绕着她,灼伤着她。
他到底是给了那个女人什么样的权利,让她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宣告他们的婚礼。
他未免把她这个年方十六的姑娘家想的太过坚强了些!
周夏止有气无力的抬了抬小臂,从枕头下摸出了一颗滚圆的夜明珠。
白天看起来,这仅仅是个普通的珠子……她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擦了一遍。
——再等为师一段时日。
如今看来,这一行字是多么的无情、冰冷、得寸进尺。
他要她等,她便乖乖的在家里等着,等来的却是他要娶别的女人的消息。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总对她温柔笑着的人,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了她的心,伤的那么彻底。
不是她不相信他,只是她知道,苏倩儿那样傲慢的人,是不屑撒谎的,她说他要娶她,那就是真的要娶她!
“小姐……”小玉趴在榻边,看着不知不觉泪如雨下的主子,心急似焚却又手足无措。
周夏止眼前的视野开始渐渐模糊,她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想要把那份挥之不去的酸楚和苦涩都深深的埋藏进去……
“小玉,明儿个让绣銮坊的十四娘和珠蔻楼的颜老板来一趟,就说是本小姐下个月初一要出嫁,嫁衣凤冠绫罗绸缎一样都不能少了。”
对于周夏止来说,最深、最沉的伤害其实并非是他的婚事,而是他那么多日对她的不坦白。他认定的事,一向就是必须要做,只有她明白那个人永远懒散的外表下拥有的是多么固执,野蛮的一颗心。
既然他非要野蛮粗暴的把她逼致这种绝境,她又何必要忍气吞声的保持沉默?
什么?!
周蔷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门口上贴的两个大大的“喜”字,和泰伯那诚惶诚恐微颤颤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一回金陵,就听到外头的人纷纷在议论这次周家二小姐的婚事,她那个不成气的妹妹,这次又想闯什么弥天大祸?
泰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也是二丈摸不到头脑,自那日那个苏姑娘来过之后,二小姐就忽然宣布她要嫁人,下个月初一就嫁,嫁的还是京城出了名的二代败家子——陈员外的儿子陈小爵。
陈小爵当然是得意的不得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立刻知道这个消息。
听到消息的老爷已经被气的吐了口血,更别说眼前这位周家里最有说话地位的大小姐。
“荒唐!”周蔷听了泰伯的叙述,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那就是她这个为人姐姐的过错!
都怪他们一家上下都太宠她这个妹妹了,才会养成她那种刁钻任性的人格。
如今她不过离开家半个月……她竟然就干出这等荒唐离谱之事。
“你别拦我。”面对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周蔷,周夏止一袭红衣妖娆如桃花,什么叫美丽?这就是一种惊人的、致命的美丽,如果不是她那张过于扭曲、惨白、强颜欢笑的小脸,周蔷一定会以为自己的妹妹真的找了个满意的归宿。
“周夏止,你在发什么疯!”周蔷紧锁柳眉,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脱掉这身衣服,跟我回去见爹爹,给他老人家赔礼道歉,必须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听到没有?”
夏止不怒反笑:“谁发疯了,我才不要回去!反正再怎么说,也比和姐姐你一起嫁给同一个男人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连忙捂住她的口,小声警告:“你不要命了!”
夏止毫不畏惧,冷冷的迎上她的视线,半晌,周蔷用怪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盯着她。
“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不要给我后悔!”
妹妹已经长大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今管不了这么多了,周蔷心里百感交集,不知是喜还是悲,只是皇上那……
该如何交代才好呢?
明儿个就是初一了。
小玉检查了一遍门窗,吹灭了屋里的灯火。
“小姐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忙活一点,奴婢先去外头守夜了。”
说到底,她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自己的主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把自己嫁给那么个不成气候的男人呢,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呸呸呸!她怎么能说出这种以上犯下的话呢,主子既然决心要做,她就应该双手双脚大力支持才是!
白衣轻扇,手持莹白的酒杯,无妄浅笑吟吟的瞪着桌上那套红衣红裤,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这个苏倩儿怎么就那么难对付?!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得到那样东西了!
可如今她却怎么都不肯松口,怎么都不肯透露那东西是放在哪了。
再这样下去,他明日难道真的要娶了这个女人不成?
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可为了她……
再忍忍吧,不用到明天,他相信今夜那女人一定会动身去取回那样东西的,届时……
已是丑时了。
周夏止在榻上再度翻了个身……唉,果然怎么都睡不着。
“小玉……小玉……”她轻轻的朝外头唤了两声,没有回应,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周夏止轻手轻脚的下床,拉开窗子,长长的呼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还是看到了什么,双眸忽然亮起,如黑夜中一颗流光璀璨的恒星。
“咚”的轻轻一声,黑夜中伏在窗边的人伸手就赏了她一颗爆栗子。
“哟,新郎官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这儿来了?”她轻声调笑他,以往这种情形只有她是被戏弄的那一方,这次却被她逮到了反将一军的良机。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在这窗外究竟站了有多久了?
若不是她突然心血来潮想透一口气,今夜势必他们是要错过了……也许错过的不仅仅会是今夜,而是这一生。
窗外的人是周无妄,他的脸上略显疲态,眸中的神色却温柔似水,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
“爱徒才是……”他想一如往日搓揉她的长发,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中僵持、落下,化作苦涩的一笑:“哪有新娘子大半夜欣赏夜景的?”
他是准新郎,她是准新娘,他要娶的是馆里的苏倩儿,她要嫁的是陈家的陈小爵。
周夏止渐渐收去了笑意。
这时却起风了,窗外梧桐下的落叶低低迎风哭诉,他朝她伸出双手,十指修长。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干净、整洁,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像是永远都不会变旧变脏;脸上的表情也是那么懒懒散散,琢磨不透。总是爱说一大堆毫无用处的玩笑话来逗她,一旦说出口的话却想尽办法要去兑现。
有时候她羡慕他能活的那么姿意,有时候却替他感到万分辛苦。
他明明是她的师傅,她却对他有了男女之情……非分之想。
对她来说,他不选择留在周家真是个明智的抉择,否则从名义上来讲,她就不仅仅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傅,还喜欢上了自己的兄长……简直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想都想了,能怎么办,难道还能闭上双眼捂住双耳,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周夏止啊周夏止,你敢不敢不要这么软弱无能?!
她索性心一横,撑着窗子轻盈的跃了出去——无妄的双臂早已久候多时,此时一把接住她,却没有立即放她下来。
她又轻瘦了许多……
他默默感受着怀里的重量……都是他的错,明明知道是苏倩儿先动的手,却对她下了逐客令;明明知道她就在下面偷偷注视着,却非要和她人合奏什么《凤求凰》;明明心疼的不得了,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流挤到远处;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和她说,最后却自私的写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让她等他,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这个不像话的成年人,却总爱有意无意戏弄她、取笑她丶愚弄她……
他本来就只是为了报恩——他明白周丞相其实已经把夏止托付给了他,那么他便是她的影子,她是主,他是仆,他要全全负责起主子的安全!
这就是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不管他表面上和她是不是师徒关系,实际上他都把自己放在更下端的位置。
正因如此,不管她会多难过、多难堪,他都会优先自己的使命,确保她的性命不受到一点威胁。
而实际上,每当她的脸上显出一点点痛楚之色的时候,他胸口上就会烦躁的要命——完全无法忍受这个小鬼在他面前咬紧牙关的样子,仿佛痛的是他自己,就像是全身上下都被千万只虫蚁啃噬了一般。
所以才会这样想尽了办法,不断的寻找医治她腿疾的办法。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寻寻觅觅之下,终于在半年前有了一些眉目。
西域有一种草,名叫九转蛇胆,传言沾染过蛇王九转的胆汁,世世代代被养蛇的族人培栽,据说药效可以医治各种骨骼奇伤,就是瘫痪多年的人服用之后都可以再次站起来。
他闻名而去,历经波折,寻到栽草一族的后裔——苏倩儿。
可苏倩儿却不如想像的好对付,她告诉他九转蛇胆草从不外赠,只有他们本族人之间才允许使用,若他想拿到草药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她成婚。
先不论苏倩儿的话里有几分真假,光是她千里迢迢的跟着他从西域来到中原,就足以证明她是真的铁了心想要嫁给他!
他平生最怕这样缠绕不清的女人,但一想到让夏止复原的希望就近在眼前,那个“不”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可这么些天软硬兼施,那女人就是不肯吐露出关于草药匿藏处的一字半句,让他好生头疼。
“抓紧了。”她正要挣扎着跳下来,他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