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乔和文竹负责出的第一期板报荣获全年级评比第一名,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锦乔和文竹,因为这是她们进入中学以来为班里争到的第一个荣誉。
实验(6)班获得了个倒数第一,别看那些人学习成绩好,综合素质却无法恭维。锦乔代表实验(5)班上台领奖时,故意昂起获奖者的头,无限鄙夷地朝(6)班的方向扫了一眼。但当她发现(6)班的同学朝她看时,又做贼心虚地赶紧游移开目光。她没有勇气给别人留下一个挑战者的酷形,一向以乖乖女形象示人的她只有回家面对千宠百爱她的父母才敢毫无顾忌地挑战撒娇。
文竹对锦乔的印象也发生了质的改变。俩人初次合作办板报,文竹负责画面设计,锦乔负责文字,按理说彼此之间摩擦系数极小,配合得凹凸恰当。但俩人在时间的安排上出现了别扭。锦乔住校,放学以后弄板报稍微晚一点也没大碍,几分钟就可以走到宿舍。文竹则不然,放学后挤上一车怪味肉包子似的公共汽车,还要晃荡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路途的疲劳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时间就意味着学习、分数和含金量,谁跟它过不去,它就跟谁过不去。
锦乔跟文竹的时间过不去。每一次画了改,改了画的板报设计令文竹大伤脑筋,她有时甚至怀疑锦乔是在有意刁难自己,以改变其在分数竞争上的劣势。所以,每次锦乔让文竹留下来共同出板报设计,刚开始两天文竹还激情燃烧,责任感和使命感俱佳。熬到最后两天,文竹几乎完全成了被动时,被锦乔拖得满腹牢骚,却又不好发泄明火,可怜一小女生只能将不满在眉心之间反复做物理熨烫疗法。这一切,性格大乎乎对细节经常忽略不计的锦乔自然毫无察觉。
当文竹在荣誉的喜悦里向锦乔坦露这一切并表示对锦乔在出板报的过程中认真负责的精神产生好感时,锦乔才如梦方醒,暗想别人对我有意见我怎么都看不出来呀,这不是有眼无珠吗。幸亏文竹是个心底无私的透亮人,若是碰到一毫厘计较的阴暗小人,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文竹的长相实在不能说漂亮,但她一身干净透亮的气质带给人的只有好感。有人说女孩不因美丽而可爱,因可爱而美丽。这话对文竹合适。
文竹沉静得就像一泓秋天的湖水。她做事总是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完成的也相当不错,让人在接近她的时候忍不住放慢脚步,降低噪音分贝,也变得平和而细腻起来。这就是她独特的魅力所在。在浮躁而竞争激烈的中学时代,她犹如一个世外桃源,一个心灵栖息的港湾。
文竹写得一手好字,如出名家。她不但擅长绘画,还喜欢工艺美术,在别人忙着报课外数学、英语等各种学科班的时候,她依然按照自己的爱好报了陶艺社。于是,各种各样象模象样的工艺品就代替了别人那些昏天暗地永远都做不完的习题,但却很少有人能超越她的学习成绩。她可以将一个话梅核刻成一个精致的小茶壶,惟妙惟肖。
文竹的家境不富裕,爸爸是公共汽车司机,妈妈是售票员,俩人组成一辆完整的“大老公”,连交通警察都让三分。文竹的生活一向节俭,夏天天热,同学们都买冰镇的饮料喝,她却一年四季喝学校的水。她买笔一般只买笔芯,用纸卷在上面当笔杆,竟比一般的笔都好用。学校让交学费,她不小心将500元学费弄丢了,急得她绕着学校找了好几圈,最后只找回两行泪。此后的1个月,她几乎每天午饭只吃2个包子1杯水。
阳光透过玻璃窗,毫不吝啬地撒了一教室,投下斑斑驳驳的的圆点,好似一个个跳动的精灵。
百合显然没有兴致欣赏这些自然而生动的画面。她懒懒地倚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看生物老师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西装,手执教鞭在一板一眼地讲课。
无聊。百合想,类似鲁迅说过的“活该。”以句号结尾,不带任何感情。明明课本上有的东西还要抄下来讲一遍,毫无必要地多走了一遍人工程序。不但浪费他自己的生命,也坑害了大家。书是死板的,卷子是死板的。老师在两种死板的东西中间充当着死板的角色,再将学生的思维捆死,真是愚昧和悲哀透顶。
中国教育者的观念咋就都这么落后呢?
开学初,学校发给每人一本学生手册,上面记载着一些学生和老师都容易忽视的准则。手册包裹在深蓝色的塑料皮里,简称“小蓝本”。学校要求老师带着学生在班会上对“小蓝本”进行“三个代表”式的深入学习。一般老师明里暗里混水摸鱼,得过且过。生物老师却不这么干,他做每件事情都好像在刷牙,不管牙齿的大小排位和作用,一颗颗刷得认真而仔细,生怕不小心漏掉一颗被虫蛀掉。每逢班会,他一准会说:“把小蓝本拿出来。”然后一条一条地读,并不时进行补充和说明。因为阅读得太详细,三节课竟没够用。
一次上完生物课,生物老师又说:“同学们再辛苦一下,我们利用课间学习学习小蓝本。”看到教室里的脏和乱,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虽然不是班主任,但也要强调一下值日问题。我先给大家讲一则寓言:有一群人围着火堆取暖,谁也不愿意去拾柴,结果火堆灭了,那群人冻死了。另外一群人争着去拾柴,也冻死了。还有一群人轮流去拾柴,只有他们活下来了。做值日也是这个道理,轮流作,坚持做才会有好效果。”
这时,有人从后面给百合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送给“垃圾桶先生”的礼物。
百合“扑哧”一下笑了。她想象着,如果把这张纸条偷偷贴在生物老师的背后,将会是什么效果呢?全班,不,全年级都应该爆棚。
百合的画瘾上来了,她从小就练得一手工笔绝活,却鲜有表现机会。可眼下没有画板,怎么办呢?她扫了眼光滑的桌面,灵机一动。
五分钟以后,一个活脱脱生物老师背纸条的形象跃然桌面,背景是一片昏暗的白,是脏了擦,擦了脏多次之后那种再经不起折腾的瘫痪的白。
百合欣赏着笔下的杰作,充满得意。
这时,一道阴影盖过来。
百合的目光慌乱,迎头撞上一对金鱼般外凸略带淡蓝色的眼珠。是生物老师。
百合换了个坐姿,不自然地用手遮掩桌面。
生物老师紧盯着百合,一般学生犯错误的时候他就是这种盯法,盯到人心里发毛,心理防线不攻自破,乖乖投降。
百合尽量装做坦然地望着生物老师,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10秒……20秒……30秒……生物老师不可思议地盯着百合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张开尊口:“你……你知道实验室的物品不可以随便破坏吗?”
“嗯。”百合点头,乖得不可思议。
“你出来一下。”生物老师觉得课堂氛围不利于批评和改造学生,要出去单练百合。
有人开始为百合的命运担忧。
楼道里,生物老师站在一排标本前,和它们相映成趣。
百合一下想起前几天晚自习的时候,数学赉老师语重心长地对白兰说的话:“白兰啊,你最好把头发梳起来,要不然有人在放标本那看见你,还不吓晕菜啦!”百合顿时忘了场面和气氛,“扑哧”笑出声。
生物老师叹口气,像是拿问题学生没办法,又像是把包容表现得露出马脚,不战自败,“你是知道的,实验室有规定,凡是破坏公物的,要通知班主任的。你这是第一次,以后注意点。”他在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我没有破坏公物。”百合辩解道。
“怎么没有?你在桌子上面乱画……”生物老师有些愤怒。
“怎么一回事?”一张老脸探过来,是年级组长,正在楼道里巡视。其实他长得不太像年级组长,倒有点像文革前的右派,年过半百,头发被改造得所剩无几,几根游丝般的长发遮掩着光明顶熠熠生辉。可他的肚子却是典型的八十年代后的腐败产物,跟没了约束似的,装满教学与人生。
百合想男人就是这点好,到了一定年龄可以大大方方地丑给世人看,不用任何节制,弄不好还会被异性说成“酷”。女人就不行,像她妈妈,硬要违反自然规律,减肥减得比活着还辛苦。看起来,男女天生的就是不平等结构。
“夏老师,这个学生在桌上画小人,我正跟她谈呢。”生物老师像士兵见到长官。
“是吗?”年级组长看了看百合,像在看异类,“那可要告诉她班主任呐。”
班主任就是学生在学校的家长,是管理学生的第一把手。
“要告诉吗?”生物老师欲擒故纵,明明想要那么干,却又装模做样地抗拒一番,意思很明显:我可没想告,是头非让我告的。
“那当然,现在学校查得很严。”年级组长的权威不容质疑。
“要不然……我看……算了吧。”生物老师真假难辨地宽容起来。
“不行,学生就得严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尤其像这种蓄意破坏公物的。”年级组长斩钉截铁,威风八面。
“是,您说得对!”生物老师一边附和着,一边注意观察着百合,并投以同情的眼神。没想到百合居然很不给面子,故意装做没看见似的心不在焉,害得他一大把年纪的人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不感动也就算了,连点儿表示也没有,真是没礼貌。唉,现在的学生呀!
百合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合,仿佛在听他们谈论一桩劣质的买卖,丑恶透顶。
突然,生物老师盯着百合,表情酷似参加追悼会,压低声音说:“那好吧,找你班主任去吧。”
百合注意观察生物老师的眼睛好像在说:如果你刚才配合点,不就不用这么烦了吗!
百合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大步流星地开路,沿途挨班欣赏风景,脑子里忽然蹦出“呆若木鸡”这个词。这个词挺棒的,把它贴在每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脸上,再贴切不过。
下午,教师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