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敲门，他说：“进来。”门开了，老宣抱着几幅字画走过来说：“选了这几幅字画，都是名人的。有辽宁袁进兴的，河南周俊杰、许挺的，山东刘承门的，陕西李多木的，湖北杨祖武的，四川沈国建的……你看看，满意了你给杭部长送去。”包中年让其一一打开，有字有画，都很好，但他不懂，只好问老宣：“都是名家吗？”老宣说：“有三幅是名家的，有三幅虽不是名家的，但字写得好，有价值，前景价也不错！”包中年选了几幅字后，又重点看了看这四幅画。有两幅是山水画，有两幅是油画，一幅名叫《雪中长城》，画的内容是大雪压着松柏为前景，远方曲折有序的长城在大雪飞舞中一动不动，构图简单明了，但逼真气派。另一幅是《夜归》，画的内容是雪山下，有一老人在牵马前行，似乎艰难地行走着，山路前边，有一柴门，一只犬在雪地上坐着，直望着走来的老人。这幅画脉络清晰，山峰远近有层，近处树木大小各异，是一幅悦目的画卷。一幅叫《落日》、一幅叫《草原》的油画，画面立体感很强，猛一看上去像摄影作品，很震撼人心。看了这些作品，包中年才知道绘画的艺术魅力。他虽然不懂这些字画，但能看出这些都是上等的作品。他对老宣说：“你开个价吧，照本给你不赔钱就行！”老宣用手理着他那满头长发说：“如果是你个人要我就不收钱了。你这是给杭航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本来这十幅字画价值二十万元，你给八万元吧，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包中年一听笑了，说道：“还是老宣够朋友，这个价太低了。可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来，你给杭部长置买字画都要得很低，都说你清高，傲骨，不媚他人，我看你见政客要人也会放下架子的。觉得你对杭部长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什么情结呢，我也说不准。”老宣看他一眼说：“包主任，咱不提这些行不行，我是看你的面子才赔钱送人的，我可不是为了巴结市领导啊。我现在是天不管，地不收，我献媚领导有什么用？”包主任知道自己说跑了嘴，忙说：“老宣，我只是说说罢了，你急什么？好吧，我明天把钱交给你！”包中年向冉大海借的五万元就是购买这些画的，现在老宣只向他要八万元，他心里当然高兴。
老宣把字画留下，正要走时，他又问道：“你知道桑丽兰去哪儿了吗？她让我给她办的事办好了，可今天怎么也与她联系不上。”包中年说：“我也正找她呢，早上到现在一直关着机。”老宣说：“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全市人没有几个知道的。”包中年说：“反正我不知道，你再联系吧！”
老宣告辞了。
第二天，包中年就把购置的字画转交给了丹阳。丹阳接到这些字画时问：“是不是又让老宣帮忙弄的？”包中年说：“在我们天啸市，只有老宣识货，他弄的我放心！”丹阳说：“你见了杭部长，在她面前千万别提‘老宣’两个字，更不能说是老宣帮你买的！”包中年一惊，问：“为什么？”这时丹阳手机响了，是杭部长找他，他慌忙地走了。包中年不知道丹阳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他知道这里边一定有原因。他回想昨天他说老宣与杭航有情结的话，当时老宣的反应有点不正常。他不想深探这些事，也就不太放在心上。
下午，市委召开服装节筹备工作汇报会，市委书记刘成玉亲自听汇报，市直各单位一把手都来参加，并汇报工作。
下午三点会议准时召开，杭部长主持。市委几个常委和几个副市长都来了，杭部长见人已到齐，宣布开会。
金维善和桑丽兰到北京住在天啸市驻京办事处。办事处主任是金维善过去的同事，叫吴成雨，过去在市委统战部当副部长，前些年筹建驻京办时，市委派他来当主任。开始大伙儿都不明白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会给了他，后来大家才知道，吴成雨的叔叔在国务院事务局任职，他就成了最佳人选。
她俩来的当天晚上，吴成雨设宴给她俩接风。桑丽兰认识吴成雨，过去来京办事在这儿只是住几天，没有与吴成雨深交。今天他为她俩接风，桑丽兰才认真地看清了吴成雨。接风宴会不但吴成雨自己亲自参加，还让他的几个副主任和什么部的几个部长也参加。吴成雨这些天接待的都是来京接访的人员，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工作过的统战部也来接访。他们后院有一栋小楼，住的都是上访人员，来京上访的人，到国家信访局登记以后都在这儿住。
几杯酒下肚，吴成雨的话有点多。他对上访体制和上访现象进行深刻的评论。他说：“上访这种现象，只有我们中国有，或者说是开放与半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有，如越南、古巴等国家。像朝鲜也不会有上访的现象，因为他们是高度中央集权制国家，就像我们国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家把人管得比较死板，出门需开证明，吃饭需要粮票等。否则，你出门就是流窜犯，会被治罪的，这种极其高度一致的国家政治制度是不会有人上访的。”金维善这时问道：“那么我们国家为什么会有呢？”吴成雨接着说：“因为我国目前是半开放的国家，是经济发展过渡期，官场上人治的成分还是占很大比例。现在我国社会底层矛盾太多，有的矛盾已经升级，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靠社会机制和制度又解决不了这些矛盾，大部分靠领导重视和领导批示来解决，慢慢地就演变成了靠权力来解决。可是权力又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少数人去解决多数人的矛盾只能是杯水车薪。越是这样，越提高了民众的胃口，于是形成了上访现象。”桑丽兰说：“细想想，你说的有道理，封建社会拦轿喊冤就是迷信权力。”吴成雨说：“是啊，拦轿喊冤就是人治的表现。你们说，领导批示算什么文书？首先它不是法律文书。其次它不是党内文件。再次它不是执政群体的集体决议。它是某个领导人的单个思维或者思想，变成执政意识而让我们下边去执行。某个领导人个人的思想，而它又跳出法律规范的范畴，跳出反映国家意识政策的范畴，跳出集体领导决议范畴。大家想，能不出偏差吗？前不久，我们市那起拐卖儿童案件，如果不是中央领导批示，会投入那么多警力破案？别忘了，全国还有很多很多类似这样的案件还没有立案，更不说破案了。难道他们都等领导的批示？批示等不到怎么办？只有拥到北京来寻找包青天。靠包青天来解决民众的问题，是国家体制不健全的表现。只有让体制来解决问题，社会才是健全的，才不会有上访这种怪现象。但可悲的是，我们下边在执行领导批示的时候，是超常规的，是大跨步的，这些现象都是造成各地群众拥向北京上访的因素。因为，北京是权力集中的地方，上访人认为谁官大谁就能解决问题，这就是人治带来的后果，也是人治社会、集权制社会的结果。”金维善又问他：“为什么西方国家没有上访现象呢？”吴成雨想了想说：“是啊。西方国家没有信访办，没有群众工作部。用西方执政者说，国家的所有运转机器都是为民众工作的，为何还要单设群众工作部？西方的一切都是靠制度为民办事的，群众需要得到的，不用群众自己跑，社会就会给予你。你不应该得到的，法律制约住你也得不到。我们现在还有一种政策叫信访追查制度，就是你所在单位有上访的，要追查你一把手的责任，于是造成全国各地都到北京信访值班，主要任务是拦截上访人员。”金维善笑笑说：“我不就是来接访的嘛。”吴成雨说：“目前我们市每天就有两三个人被拦截下来，然后送到这儿住。有不少人算过一笔账，现在一个县每年信访开支就达到一千余万元。一千万元能修‘村村通道路’一百公里，如果打深水井能打一千二百个，可建希望小学三十余座，建敬老院十座……一千万元，在一个贫困县能办的事太多了。如果一千万元都用在信访人反映的问题上，那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不这样做又不行，上边要追查你的责任，你不去花钱拦截能行吗？现在上访的人员五花八门，过去只有少数人因待遇利益问题才上访。现在上访人多了，有算陈年旧账的，有过去受过各种处分要求恢复名誉的，还有是反攻倒算的！”这时金维善加一句话：“我来接的这个禾春苗就是典型的反攻倒算。我们能解决吗？说不成道理啊！”吴成雨笑笑道：“你看，你看，本来我是为你们二位接风的，说起信访没个头了。■■唆唆说了这么多废话，该罚，我自罚一杯！”他说着自罚了一杯酒。桑丽兰说：“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你遇到了老同事，多说两句是正常现象，我遇到知己我也会说话的。”吴成雨笑道：“是啊，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有说不完的话。”这时大家都说：“遇到知己了呗！”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金维善说：“吴主任在统战部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如兄妹一样。你们说我俩是知己，我们承认就是知己，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都说：“没啥说的，是知己了多喝几杯！”
桑丽兰说：“我过去只管城建工作，对信访工作没有太多的认识。今天我听吴主任的一席话，等于给我上了一次生动的信访知识课。今天早上我们刚下火车，就直奔国家信访局门口。我的天啊，上访的人黑压压一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全国各地接访人员，反而没遇见几个上访的人。今天下午来到你这办事处一看，我明白了！”吴成雨问：“你明白什么了？”桑丽兰答道：“我明白了上访率下降是怎么回事了。”这时驻京办一个副主任说：“不说工作了，喝酒，喝酒。”大家都说喝酒喝酒。于是大家又干一杯。接下来是相互敬酒，说不完的客气话，热热闹闹两个小时过去了。
晚上回到房间里，桑丽兰说喝多了，头很痛。金维善也说喝过了，感觉有点晕。于是她们各自冲澡，躺下看电视。有个省电视台正在播电视剧《情人》。这一集的主要故事是：男主人公是企业家，他的情人非要给他生个孩子不可，可是企业家不让生，两个人反反复复在吵架争论。桑丽兰看着看着落泪了，金维善一见她哭了，忙用遥控器把声音调低些说：“电视剧都是作家编的，你也当真？”桑丽兰擦了擦泪说：“女人啊，太可悲了，你把心掏给了男人，他也不领情。世上有多少男人为女人而死？很少！可女人为男人而死的还少吗？电视剧里这个小青，哭着求着要给这个企业家生个孩子，而企业家对她冷若冰霜，还动手打她。这个电视剧我已经看过一遍了，小青最后为生下这个孩子，自己跑到乡下租房子住，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企业家为了不让小青生下这个小孩，派他的手下到处追杀小青。你想想，男人的心是何等的歹毒！”金维善说：“所以你就不能太认真，对男人太认真了会吃亏的。”桑丽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跟你一起来北京吗？”其实金维善猜到了七八分，但她还是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桑丽兰说：“前天晚上他来到我家，差点把我掐死。他和这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一样狠。为他死我也认了。可我明明告诉他我怀上他的骨肉了，他还那样下手。你说他是人吗？男人为什么心都这么狠呢？”金维善听完，沉默了很久，才说：“丽兰，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俩的事该有个了断了，不然，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桑丽兰说：“出什么事？我又不告他，我俩的事是我两个人情感上的事，与其他事无关。”
金维善说：“你理解错了。我是说趁现在你俩关系好的时候，分手后还是朋友。等变成仇人时再分手，那样就不好了。”
桑丽兰说：“我不想和他成为仇人，但有时候的事不是随个人意志转移的。我今后如果突然失踪了，或者是突然死了，你记住，凶手就是包中年。”
金维善忙笑道：“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那么严重。你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想生孩子你尽管生，没有人阻拦你。我只是说早些分手比矛盾激化了再分手好些。”
电视开始播广告了，她们两个也不再争论了，她俩沉默着。
一会儿，金维善问她：“丽兰，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能问不能问。”
桑丽兰说：“看你说的，什么事尽管问吧。我俩谁跟谁呀！”
金维善神秘地问：“你和杭部长是什么关系呀？”桑丽兰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金维善说：“伯母过生日那天，杭部长也去祝寿，如果你俩关系不好，她是不会参加的！”桑丽兰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们关系不怎么好，但她来了，就引起了不少的猜疑。这里边也有点故事，但我讲了你不能对外讲哦。”金维善也想了想说：“如果太机密不方便讲的话，那还是不讲吧。”金维善在政界混了这么长时间，知道了解领导们的事多了不是好事。桑丽兰笑笑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给你讲不方便，给谁讲方便？我告诉你呀，杭部长那天来不是为我母亲祝寿的。”金维善忙问：“那是为了谁？”桑丽兰说：“是为了堵我的嘴，也是因为老宣。她和老宣年轻时有一段情感，也可以说是有过一段无证婚姻！”金维善一听，把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问道：“什么？什么？杭部长和老宣有过一段……”金维善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宣是什么人？神神经经，脏兮兮的。杭航是什么人？那么漂亮，有本事，有气质，怎么会和老宣？金维善又问：“真的？”桑丽兰点点头说：“真的！”金维善还是问：“怎么回事呢？你从头讲起吧！”
桑丽兰说：“很简单，杭航和老宣是一所大学毕业的。在校时，他俩谈过一段恋爱，并在学校外租房子住了两年。你现在别看老宣脏兮兮的，当年可是个帅小伙儿，听说还是杭航追的老宣呢。后来是杭航的父母不同意，二人才分了手。再后来杭航结了婚，老宣又等了几年才结婚。但后来老宣老婆又跟别人跑了。老宣和他后来的老婆没有感情，老婆跑了他也不找，再后来自然就离婚了。杭航一直都很忌讳她的那段历史，特别是她走向仕途之后，怕别人知道她和老宣的事。他们这些事，老宣这家伙都给我说了，我知道这事儿对杭航来说是大事，是深度隐私的。我发誓要给他们保密，你看今天我又给你说了。”金维善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一定保密！”她想了一下又问：“杭航是不是也知道你是知情者？”桑丽兰叹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关心起我来，有一天她通知我到宾馆的一个套间，请喝茶。席间她问我：‘老宣你俩很熟吧？’我说很熟。她说：‘听说你们俩关系不错？’我回答说他常找我办事。她问：‘他在你面前说过我没有？’我说提起过，她忙问：‘说什么？’我回答说他夸你有本事，是个好人。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得出她对我的回答不是十分满意，她喝了一口茶，我也喝了一口茶。她说：‘老宣这个人你离他远点，近了没有好处。另外，今后如果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请找我，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忙的。’后来，我真的有事找她，她都给我办了。这一次我妈过生日，她知道了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