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丽日当空。
江南水乡的风景,的确是美不胜收。
但穆临风没有这个心思欣赏美景。熙玉也没有这个心思,这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着如何将功补过。左晓倩也没有这个心思,她担心着她的“天仙姐姐”,同时又对穆临风给予她的冷落深感不满。
就这样,这三个心情复杂的人在道上走着,很久,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但这么热的天,任你将嘴巴锁得密不透风,却还是很容易口渴的。而现在,再往前走一点儿,上了这半道坡,那里便有一个茶肆。
这茶肆不大,用碗口粗的原竹搭成架子,再盖上一层细密的竹瓦,门口插上一瓶艳丽的牡丹,装点门面,招牌上书:“奇茶异汤”。
穆临风他们三人进去的时候,店里的几个伙计正在忙活。一个肥肥短短的中年人在打扫卫生,一个猴头猴脑的小伙子在盛开水,准备沏茶用,另外,还有一个满脸麻子、寒寒蠢蠢的汉子站在柜台后面翻看帐本。
十几个茶座,也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一个竹篙干瘦的老汉,占据了里边最大的一张圆桌。他显然喝醉了酒,两只耳朵通红通红的,独个儿趴在桌子上讲糊话。穆临风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现在,他全无心思去管这些。人家想喝酒,他喝他的,喝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
还有一个背对着门口而坐的青衣人,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大草帽,帽沿压得很低。这个人,穆临风好像也见过,他也懒得搭理。人在江湖走,见过的人多得去了,古怪事物也多得去了,没什么好希奇的。
另外,靠近门口最通风的茶座上,坐着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他们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非常可爱,尤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穆临风可没有闲情去看人家小女孩的睫毛长得怎么样,但熙玉、左晓倩却似乎很感兴趣,甚至心里盘算着,以后也要生一个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
随意拣了张桌子,穆临风要了三壶“小兰花”,与熙玉、左晓倩围坐其间,饮茶解渴。
便在此时,门口又走进来高矮不一的三个人,亲一色头戴宽边大草帽。三人一进来,就分开落座在那喝醉了酒的老汉身旁,呈“品”字型包抄。
喝醉了酒的老汉又讲糊话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搞个这么大的帽子遮着屁股做什么?”
那背对着门口而坐的青衣人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一眼,却见那老汉仍旧伏在桌子上,甚至开始打酣。但就在青衣人回头的刹那,穆临风已认出了他,这人赫然就是云建飞。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青衣人云建飞第二次回过头去的时候,他的帽子被一股阴劲逼飞了起来,紧接着“呼”地一声,从门口钻了出去。云建飞正不知就里,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有个忽尖忽粗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你,转过头来,让我瞧瞧你的屁股。”
仅仅听声音,穆临风马上记起了这个人,那次街头比试,王小六与赵玄生请来为他俩“主持公道”的人,说话正是这腔调。这人就是丐帮的前任总帮主范仁。
云建飞不敢回头,他怕他一回头,这颗头就忽然不在了。
适才走进店来的三个草帽人已准备站起来了,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甚至将拳头捏得“吱呀”作响。
就在这时候,惊人的变化,忽然发生了!
柜台后那个满脸麻子、寒寒蠢蠢的汉子,忽然从帐本里抽出一把尖刀,往那五大三粗的草帽人臂上射了过去。
那猴头猴脑的小伙子,将一壶烧得滚烫的开水,淋上了另一个矮子的帽子。
而正在打扫卫生的、肥肥短短的中年人,已将扫帚倒提起来,冲其中一个瘦长的草帽人拦腰扫去,这细细的扫帚把,却原来是铁打的。
瞬时间,那五大三粗的草帽人右臂已被忽然飞来的尖刀扎穿,鲜血直迸。而被开水淋到的矮子,一边跳得比所有人都高,一边拼命想除下那顶该死的大草帽,可这大草帽却又偏偏像生了根,拔都拔不下来,直急得那矮子“嗷嗷”怪叫、乱蹦乱跳。
挨了狠狠一铁棍的瘦长草帽人,此时已大吼着,从腰间拔起一对亮闪闪的钢爪,朝肥肥短短的中年人劈头盖脸掷了过去。
这对钢爪,的确不赖,瘦长草帽人所用的力道与巧劲,就更加不赖了。左边的钢爪掷出去,柔和变幻灵动,右边的钢爪掷出去,凶悍霸道刚猛。这样一对钢爪抓过来,不说将一个大活人开膛剖肚,至少也落得个血肉模糊。
但这对不赖的钢爪尚未彻底发出来,那瘦长草帽人突然发出“呃”的一声喉音,然后,就笔直地倒了下去。
瘦长草帽人倒在了地上,穆临风方才看清楚,这个人就是“天山三怪”中的老大--“鹰爪怪”。
“鹰爪怪”的“勾魂噬魄铁指甲”,已在十里竹林中,被李少白的鸟蛋子从根切断。是以,他耿耿于怀。为了补救这个天大的遗憾,他日以继夜,终于赶造了这对威力惊人的钢爪。谁知,这对钢爪一出来,他自己的命也就玩完了。
而这时,“鹰爪怪”笔直地躺在那里,喉头上插着一根竹筷,且那竹筷已经没入到喉咙中五、六寸的样子。
靠近门口坐着的那一家三口还没有离开,那可爱已极的小女孩发话了:“爸爸,那竹筷好像打偏了半寸。”
那中年男人道:“的确打偏了一点儿,但还不到半寸,这样已经足够能杀死一个人了。”
那可爱已极的小女孩又道:“爸爸,我也想试一下。”
一旁的熙玉和左晓倩闻听小女孩这一番话,半天作声不得。此时,她们也许在想:“老天!你让我劈柴挑粪,做牛做马,都无所谓,可千万不能让我生一个这么可怕的孩子。”
那忽尖忽粗的声音再次响起:“铃铃小乖乖,爷爷这儿正好有个活靶子。”范仁老汉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抓着云建飞的半边肩膀,一只手提着一壶酒,壶嘴正对着他自己的嘴巴,一股香浓的酒水从壶嘴里流出来,便似流入了一个无底的洞。
云建飞显然吓得不轻,心道:“这小女孩既然能看出人家的竹筷打偏了,那她自己一定打得更准。如果是打得更准,我这条老命也会就此报销了。退一万步,如果说她的竹筷打得不那么准,那我就要先被打成一个马蜂窝,再报销。不管怎么样,后果都很严重。”
那个叫铃铃的可爱小女孩,手里已多了一根竹筷。她的眼神依然纯真而雪亮,就像一颗刚长成的黑葡萄那么清新。她的人依然可爱,而且笑得很甜。但云建飞却怕得要命,不但怕,而且疑惑。
值得他疑惑的东西太多。比如,这范仁老汉为什么非要整他?又比如,一个样貌如此可爱的小女孩,为什么可以这么凶残?还比如,他会不会马上死在这古怪的茶肆里。
铃铃甜甜地笑着,举起了她那只又白又嫩的小手,将竹筷对准了云建飞的咽喉。
范仁老汉忽然摆了摆手,阻止了铃铃的下一步行动,转而问云建飞道:“知道我是谁吗?”
云建飞道:“丐帮总帮主范仁的大名,谁人不知?”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安心点去吧!”
云建飞紧跟着问道:“可我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快要死的人,胆子自然比别的时候大一点儿,否则,他死了也是个胆小鬼,不关是个胆小鬼,还是个死不瞑目的胆小鬼。
“哦?你自己种下的种子,你居然不知道它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来?云建飞啊云建飞,你真是天底下最无耻的混蛋!”范仁老汉道。
云建飞想了一想,道:“这事儿,和慕容家有关系吗?”
“亏你还记得!我再问你,我是谁?”范仁老汉又道。
云建飞道:“你是丐帮的前任总帮主,范仁。”
“丐帮现在的总帮主是谁?”
云建飞忽然面如土色,支支吾吾道:“是慕容家的大少爷。”
“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我没有办法不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如果说要我出卖慕容家的秘密,还不如出卖我自己的屁股!”
“这就对了!”范仁老汉转过头去,微笑着对铃铃道:“铃铃小乖乖,把筷子放下去好不好,爷爷等下买糖吃。”
铃铃听话地放下了竹筷,熙玉和左晓倩松了口气,总算没看到这可爱已极的小女孩,在她们面前自毁形象。
云建飞心知这范仁老汉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他,但等了好久,也不见范仁老汉提出什么要求来,只兀自在一旁喝他的酒。云建飞却有点等不及了:“我能为你做什么?”
范仁老汉笑了笑,道:“你总算还识相,这样吧!带我去白玉宫!”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那地方你一定很熟。”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奸细与叛徒来说,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做一个免费而安全的引路人。
云建飞想也没想,便道:“好吧!”一个连自己的屁股都敢出卖的人,当然不会介意再多出卖一些别的人了。
是时,“天山三怪”的“猪头怪”与“牛鼻怪”,已被茶肆的三个伙计吊了起来。他们说八年前,为抢一本叫作《万佛绝学》的武功奇书,“天山三怪”在中原将他们几个好朋友给杀了,为了报仇,他们要将这三人全做成肉包子。
他们还说,他们会先把“鹰爪怪”做成肉包子,喂给“猪头怪”与“牛鼻怪”,再将“猪头怪”做成肉包子,喂给“牛鼻怪”,至于把“牛鼻怪”做成肉包子以后,就只能喂狗去了。他们又说,连同伙的肉都能吃得下的人,他自己的肉肯定又酸又臭,估计狗都不会吃了。
当然,茶肆的三个伙计真要做人肉包子,也没人去管这些了。现在,云建飞要带范仁去救被关在白玉宫的慕容憬旭,因为范仁想赶在慕容纵横之前,将慕容憬旭那小子救出来,好为丐帮争一口气,再者,也给东南王府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穆临风自然要抓住这大好机会,随同范仁一起前往白玉宫营救莲师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