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烈咳嗽着,在明月的掺扶下喝下茶水,咳嗽渐止。他听了明月的话,牵唇笑了笑,目光讳莫如深:“他就这么值得你相信?”
明月说:“因为他是个好人。”
“好人?”毛烈涩然一笑,“在你心里,除了我大概谁都是好人了吧?”
明月默了一默,说:“每个人都会有不好的一面,也自然会有好的一面。你是恶人,却未见得是坏人。”
毛烈目光深邃地看着明月:“既然你能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就不肯试着接受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明月回避着毛烈的目光低头不语,面色淡然如波,叫人看不清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两个人开始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书房里只听见两道压抑的呼吸此起彼落,相互回避,却又相互纠缠。
终于,沉默在明月的起身中被打破:“我还是去找刘荣,给你再开一副清热解毒的药。虽然这不是什么大病,可终归叫人难受。”
她不等毛烈回答,就朝门口走去,在她踏出房间,准备掩上房门的那一刻,只听得屋里的毛烈说:“明月,我不会逼你……不管你最终决定的是和我做夫妻还是做兄妹,我都不会再强迫你。但我也不会放弃,你只要记住,我会等着你,等到你愿意做我妻子的那一天。”
明月的手滞了一滞,到底还是关上门,转身离开。
结果第二天,明月果然也病了。倒不是被毛烈传染,而是因为受了寒,不住地打着喷嚏,怕冷发寒,加上小产后本就虚弱,躺在床上下不了床。这下刘荣却是忙开了,不仅要替毛烈熬明月新开的解毒清热的药,还要为明月熬散寒去湿的药。
毛烈听说明月也病倒后,心中担心,却总担心会传染明月,不敢去看她,也不许明月再进他的书房。至到过足了七天,一切的病症都消失之后,毛烈才去探视明月。
彼时明月正屋里绣着一张锦帕。毛烈进屋,见她绣得极为认真,低着头,坐在窗边,窗外明亮柔和的晨光洒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分外的祥和宁静。这样的情景,就如同一个经年不敢设想的美梦,心仪的女子静坐窗下,在锦缎上绣着他们宁静安逸的未来……
毛烈有一瞬间的恍惚,心脏也柔软甜腻起来,但那甜腻中却又隐藏着一根尖刺,刺得他疼痛不安——他知道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假想,他知道,在他和明月之间,仍旧横着许多无形的阻隔,叫他纵然能将她拥在怀中,却近不得她的心。
“来了?”明月听见毛烈进门的声音,抬起头看着他,那样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神情,叫毛烈感觉她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
“这两日咳嗽可好些了?”明月远远地看着毛烈,问。
毛烈扬了唇角,走过去,不去看她刻意带着疏陌的眉眼,径自从她身后将她环在自己胸前,语声呢喃,“有你在,怎能不好?”
明月在毛烈怀里颤了颤,没有挣扎,由着毛烈将她圈在两臂之间。
“在绣什么?”毛烈拿过明月手中的刺绣,只见白色的丝帕上,并没有寻常的花鸟虫鱼,而是一片汪洋大海,在大海之上,一只海鸥正展翅飞翔。
“也没什么。”明月不动声色地将丝帕从毛烈手中夺了回来。
毛烈淡淡地笑了笑,也不与她争抢,只是说:“明月,过两天我要离开沥港几日,你会不会在这里等我回来?”
明月愣了愣,一时没有答话。毛烈唇边泛一起丝苦涩。他却没有气馁,而是倾了头,将脸轻轻地贴在明月的头顶,说:“我这次回沥港,除了是来找你以外,也是为了来和胡宗宪谈判。我们约好了在宁波见面,大约五到七日,我就会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毛烈不怕明月对他冷淡。他认为就算明月是一座冰山,只要她在他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融化。但他却怕明月连让他融化的机会都不给。他怕她趁着他不在而离开了。他说他不会再逼迫她,也就不会再囚禁她,但他却想要她的一个承诺。因为他知道,只要她承诺了,她就不会失信。
明月默了默。毛烈温热的呼吸仿似害怕惊吓了她一样,在她头顶小心翼翼地颤抖,暴露着他内心的忐忑。明月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随着毛烈颤然的呼吸在发着颤:“你若是怕我跑了,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宁波?”
若是要走,她有太多的机会。之所以不走,只因她已经明白,她与毛烈之间的问题,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我倒是想,只是你的身体不好,怕你路途颠簸……”毛烈在明月头顶低声呢语,不管明月对他如何的冷淡讽刺,依旧的温情脉脉。
“我已经无妨。我和你一起去宁波。”明月坚持着。招安这件事关系着汝成的性命,明月不知道在毛烈内心到底做的什么样的打算,但她知道毛烈的性情乖张,若是谈判席上一言不和,极有可能毁掉招安的可能。内心之中,她却相信着,若是她在毛烈身边,毛烈必然会因为顾忌着她,不会太过随性。
毛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了明月:“好,你想去就一起去……只是你一定要跟着我,不可独自行动……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若是落到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只怕会于谈判不利……”
明月道:“我明白。你也放心,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这话却不知让毛烈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出了声。他扳过明月的身子,托起她清瘦而精巧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毛烈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温情,他说:“明月,其实你不是打不过我,而是舍不得伤我……你若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不会由着我对你胡来……你心里对我到底如何,难道到了今天你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