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这一次见面,武正当便有了接触琼芝的机会,先是借口维修围墙,三番五次过去,后来不好老拿围墙说事,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借口,由青莲跟张大人明说,现在宫里事多,内务府既然照顾不过来,就叫武正当过来伺候就行了。
这一来,三人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除了说前途的事,年轻人碰在一起自然有很多话说,随着越发熟悉,还有了很多疯疯闹闹。虽说也传来一些风言风语,也引起内务府的注意,张大人也旁敲侧击地分别找他们谈了话,但娘娘毕竟是娘娘,只要皇上皇后不发话,谁也不好多嘴。皇上皇后此时自顾不暇,正忙着挽垂危于狂澜,哪有心思管这芝麻闲事,自然听之任之。
青莲虽说是表姐,不过大武正当一两岁,自从进宫之后,除了皇上,没接触过其他男人,现在与武正当频繁接触,见他又英俊又魁梧,才知道世上除了皇上还有男人,而皇上不知道是哪年来过的了,也就不免起了春心。可一看琼芝,过来玩就过来玩嘛,回回都要带东西过来,好像自己这里缺吃少穿似的,一张小嘴还说得头头是道,武正当在营里吃大锅菜,怕是油也没有,味也没有,不知道有多造孽,得补一补。那次,青莲亲眼见她悄悄送给武正当一条金项链,问她这又是为啥?她红起一张脸说:“这得怪皇上,赏我一样男人用的东西,一搁就是好多年,等于废物,还不如给了武侍卫,今后也好多为咱姐妹效力。”
这样的话自然只能哄孩子,青莲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就对武正当有了意见,先是有意无意地点醒武正当:“表弟,我看咱们不能再表姐表弟地叫了,就叫名儿吧。”见他还是表姐表姐地叫,就故意问他:“表弟,你知道琼芝是答应娘娘吗?听说皇上要招她去啊。”见他装着二百钱数不清,干脆给他挑明,“表弟,你别再来姐姐这儿了,也别再找琼芝了,咱们是娘娘,你是侍卫,身份有碍。”
谁知道越是这样敲打,就差撵他走了,武正当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和琼芝走得越近,不来青莲院子了,直接去了琼芝院子,说是她那边的后围墙也得维修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是真是假,两个徒弟要说,我总不能把耳朵塞起,但最近一件事是我亲眼所见,一定是真的,证明两位娘娘的确对武正当有意。
我们回到旅店后,大家说了半天也累了,各自回屋休息。可刚分手,琼芝又折回来,说她有个亲戚在德州,刚才在田家老店吃饭时碰见了,这会儿找到店里来,请她去家里玩玩,不远,过两条街就到,问我的意见。我出去一看,来接琼芝的是一位婆婆,穿着也还得体,相貌也还端庄,就放了一半的心。可一想咱们刚到德州,人生地不熟,琼芝怎么就碰到这亲戚了呢?而琼芝一路上没有提起过这亲戚啊?又不放心了。
琼芝看出我的心思,说:“戚师傅你也别为难,要是觉得不方便,咱不去就是了,就在这儿聊聊。”
我在宫里听惯了主子训斥,大凡主子这么软绵绵地一说,那就是气得不行的表现,接着便会大发雷霆,所以我赶紧说:“方便,怎么不方便,不就是走走亲戚吗,叫武正当陪你去就行了。“
我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已,因为青莲当即黑了脸,把脸扭到一边不理人,而武正当马上回答:“好,我送你去,保你平安无事。”事情就无法挽回了,我只好顺着说:“武侍卫,麻烦你了,快去快回啊,免得我们担心。”
他们一走,我就担起心来,不是怕遇到歹人,是怕琼芝和武正当趁机游山玩水,惹得青莲娘娘不高兴。可事情就是这样,越担心越有事,说好了最多去两个钟头,可小半天还不见回来,一看青莲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个急样,我不由得跟着急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转圈。御厨张说:“你老转啥?把我头都转晕了。”我不好解释,就往外溜,原不想让青莲看见,可一出门却被她叫住。
青莲说:“都啥时候了,琼芝妹妹怎么还没回来?”我说:“也是啊,该回来了啊,要不我去看看?”青莲笑着说:“戚师傅准备去哪儿看看?”我马上知道自己又说错了,我并不知道琼芝的亲戚住哪儿啊。
青莲说:“戚师傅你别去了,我出去走走。”我一想那里刚走了两个没回来,这里又要走一个,又不回来怎么办?正想劝阻,可青莲娘娘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边说边走出去了,走得还挺急,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左右晃荡。我只好随她去,暗自着急。
我回屋跟御厨张讲了,挨他一顿训斥,叫我赶紧去追。我说:“娘娘不听我的。”他说:“你不知道暗中保护啊,再走掉一个怎么办?”
青莲娘娘怎么会走掉呢?
我没时间问,御厨张没时间答,都害怕青莲走不见了。
我就急着跟了出去,可追了几条街不见人影,只好放弃。
后来我才知道,师傅的见解是对的,青莲娘娘就是想一走了之,因为她和琼芝都爱上了武正当。
事情是这样的。
青莲不知道琼芝亲戚的住处,说出去走走,不过是散散心而已,并不去闹市,只管往人烟稀少处去。走着走着,只见远处垂柳依依,鸳鸯戏水,便径直而去,哪知还没走到,突然看见河边石头上坐了一男一女,再一细看,背影很熟,那女的蓄着宫里发式,不是琼芝是谁?那男的膀大腰圆,不是武正当是谁?最不想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出现在眼前,青莲不由得心惊肉跳,两腿发软,瘫坐在地。
青莲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见到他们相依相偎会魂飞魄散,难道自己也爱上了武正当?不,不可能,她是表姐,他是表弟啊,不可以,不可以。可她的确是瘫坐在这儿了啊。
青莲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痴痴地不愿离去,眼巴巴地希望武正当离开琼芝。可二人并未离开,反而越靠越近,卿卿我我,耳鬓厮磨。青莲心痛得紧闭双眼,又忍不住想看,可睁眼一看,少了一人,武正当不见了,只有琼芝坐在那儿。她心里一阵激动,难道……然而她又看见武正当了,正跑向杂货店,她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青莲没想到武正当真的会爱上琼芝,因为琼芝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如她。当初进宫的时候,皇上先封自己为答应,过了半年吧,才封的琼芝;那年举办万寿宴,皇后叫自己给皇上倒酒,并没有叫琼芝,事后琼芝还哭了一夜呢。但眼前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自己人老珠黄了?可琼芝和自己一般岁数啊。难道自己不招人喜爱?可……
人在悲伤的时候总爱想起那些不幸的事。
青莲想起自己的遭遇。虽说做了皇上的答应,说起来很风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真做答应也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短得连自己都没适应,就再也不见皇上的人影,成了孤家寡人,以致国民军从天而降,大祸临头,却不知皇上在哪儿。好在皇上在冥冥之中指了条道,又有张总管和戚御厨鼎力相助,才没有被陆司令掠走,才没有做半人半鬼。而这个武正当,说起来是五品带刀侍卫,却是木鱼脑袋一个,一点不懂自己的心思,还打着自己的旗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竟干出这等好事!这让自己又到哪里去安身立命呢?
青莲越想越悲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直落,恨不得这一刻就跳河自尽,了却这些烦恼。可又一想,就是去死也不能便宜了这个鸠占鹊巢的死琼芝,就站起来走过去,大声说:“琼芝,你走亲戚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琼芝大吃一惊,忙站起身来,一脸惶惑地说:“青莲姐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我只是随便溜达而已。”
青莲说:“你怕不只是随便溜达吧,说,和谁在一起?”
“没有啊,就我……”
“你撒谎。武正当呢?”
“他……”
“琼芝,我们本是好姐妹,没想到你竟……”
“我怎么啦?你和武正当是表姐弟,还能恋爱吗?”
“我……”
琼芝一句话把青莲呛住了,她就是再灵巧也不知如何回答。再一细想,又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不就是武正当回避自己的理由吗?那自己追求武正当的想法不是很卑鄙吗?表姐怎么能爱表弟呢?青莲顿时觉得脸红心跳,全身潮热,柳眉一竖,道:“琼芝你……”说罢,歪歪斜斜往河里走去,边走边念念有词,“你和武正当是表姐弟,还能恋爱吗?还能恋爱吗?还能恋爱吗?”
琼芝一看不对劲,青莲这像是想不通啊,难道要跳河?不至于吧,难道她真的爱上了她表弟?怎么会呢?如果她真的想不通跳了河,武正当不就心无旁骛了吗?
琼芝越想越害怕,连连后退,而青莲却步步向前。琼芝正不知如何是好,想喊武正当,他正去给她买吃的,一嗓子就能把他喊过来,青莲就不能跳河了;可又一想,这样一来,那不是成双凤戏龙了吗?于是张开嘴巴便没喊出声。
青莲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拖着两腿的水,已经走到河里,越走越深,双腿逐渐被水淹没,没有回头,继续拖着水走。
琼芝目不转睛看着青莲的背影,浑身紧张得筛糠似的发抖,究竟喊不喊武正当呢?难道青莲真的铁了心?她终于忍不住了,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武正当救命啊!武正当救命啊!”
这一嗓石破天惊,叫来了武正当,也叫住了懵懵懂懂的青莲。武正当大喊着青莲的名字奔跑过来。青莲猛然发现水已齐腰,吓得手脚无措,哇哇大哭,高喊救命。
武正当冲下河,伸臂抱住青莲。琼芝跑过去抱住他们。三人哭喊着抱成一团。青莲泪流满面地说:“正当,正当,姐差一点儿见不着你了,姐不能没有你啊!”武正当说:“姐你傻啊!你傻啊!我也不能没有你啊!”琼芝说:“正当,我也不能没有你啊!”武正当抱住两位娘娘说:“我不能没有你们啊!”青莲和琼芝异口同声说:“那你答应了?”
武正当这才如梦初醒,两位娘娘这不是爱上自己了吗?那还得了!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虽说自己曾一度迷上琼芝,但那也只是一时糊涂啊。他忙一把推开她们,连连后退,说:“你们这是急糊涂了吧!我只是一个带刀侍卫,岂敢爱娘娘?”
说罢,转身拔腿就跑,吧嗒吧嗒,踩出一路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