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锟仔看这里,老师在……”这节个别训练课上,按照预定的IEP目标,我正拿着一根锟仔最爱吃的香蕉往嘴巴里面送,并作出“吃”的动作来。希望以此能够引导锟仔说出“吃香蕉”这句话。
“嘿嘿,走啦,走啦,嘿嘿……”没想到锟仔不但把我当成透明的不存在而没按我的要求去做,反而还盯着我们斜对面的墙壁自顾自表演起话剧来啦。咦,这小家伙,刚才还在看着我做的动作呢,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自娱自乐开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蔑视我的存在倒也罢了,居然连自己最爱吃的香蕉也不放在眼里,这还成何体统!
“走什么走,你看我在干什么?”我顿时就火冒三丈,这小家伙到现在连基本的“运用由人或动物、动作和物件名称组成的三词句子(如:妈妈吃提子)”之语言表达目标都达不到,居然还有心情自娱自乐呢。
“走,走啦。”锟仔还是没理会我的问题,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斜对面那堵墙饶有兴致地看着。呀,这小家伙儿还跟我较上劲了还是怎么着?或许是受其感染,但更为了一探究竟,我不禁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有几只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墙上爬呢。
看来罪魁祸首就是这几只破蚂蚁!一怒之下,我随手抄起一个硬皮本就拍了过去。区区几只小蚂蚁,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折腾,眨眼之间,墙壁上连一只蚂蚁都看不到啦。
“啊哼哼,嗯,嗯!”眼瞅着我亲手消灭掉了自己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锟仔当时就不愿意了。他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紧握起拳头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头部。
“锟仔你给我坐好啦,看着我!”见到锟仔如此不合作,我也气不打一处来,努力将喝止他无理取闹的音量提到最高。或许是被我的强势给镇住了吧,尽管还在抽泣着,但锟仔已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眨巴着一双泪眼直盯着我。
“对啦,锟仔真棒,看老师。”我也不想再在蚂蚁的问题上浪费太多精力,于是赶紧抓住锟仔看着我的这一有利时机进行正面引导。“我在……”
“香蕉。”看来如果像这样没有外界事物干扰的话,锟仔还是挺容易配合的嘛,只是语言表达上还要继续提高。
“对啦,这是香蕉。那老师在……”为了进一步引导他说出“吃香蕉”这个双词句子,我特地将嘴巴对着香蕉一开一合非常夸张地做着“吃”的动作。
“吃。”没想到这个锟仔居然如此地惜字如金,我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吃什么?”作为提示,我一边继续夸张地做着“吃”的动作,一边使劲将香蕉在嘴巴处晃来晃去的。
“香蕉。”苍天呐,看来这个锟仔今天非要把我急疯掉不行,他就是不按照我的提示说出“吃香蕉”这个双词句子来!
“好,老师在……”我强压着自己的急躁脾气,又一次夸张地做着“吃”的动作,并使劲将香蕉在嘴巴处晃来晃去的。
“吃香蕉。”锟仔这一次终于说出这个双词句啦。
“哎呀,我的乖乖,锟仔你太棒啦,老师在……吃香蕉。”盼望已久费尽心机筹划着的效果终于出来了,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赶紧又高兴地提示锟仔和我一起温习了“吃香蕉”这句话。
“来,锟仔棒棒,‘嘢’一个。好啦,老师再奖励你玩一小会儿吧。”既然第一个阶段性目标已经达成,我就准备在奖励锟仔玩一小会儿之后再学着说出“老师吃香蕉”这个三词句子来。
“嘿嘿,走了,走了。”没想到刚刚暂时赢得人身自由的锟仔,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刚才拍落蚂蚁的位置,非常投入地蹲下身来自己玩了起来。唉,要是这小家伙能将这胡玩乱耍中一半的专注力用在学习训练上的话,那该会有多么大的一个进步呀。
看来光是发表感慨是无济于事的,必须得采取点实际行动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训练环境中的干扰因素,诱使锟仔一心一意地参加训练学习,我往手掌上倒了点水搓均匀之后,一掌盖到还呆在那里挣扎着不肯离去的几只蚂蚁身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锟仔的关注视野里剔除掉了这几只“罪孽深重”的蚂蚁。
“嗯哼哼,啊,啊,啊!”没想到这一下子就通道了锟仔这个大马蜂窝上。只见他比之前更加狂怒地一边尖声高叫抗议着,一边举起双手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锟仔安静!”我大声喝止着他的狂怒,一边赶紧赶到跟前用力控制住他的双手。
“嗯哼哼,啊,啊,啊!”直到今天,锟仔那包含愤怒与痛苦的高声尖叫,还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回响;还有他那满含泪水和责备的双眼,以及那一脸的焦虑与渴望,皆如一颗颗灼热的石子儿般时常敲打着我的心房。
自闭症孩子是否因为与别人不同,就必须得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快乐和自主权力,来全身心地投入到我们为其量身定制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训练计划里边去呢?我时常为此而扪心自问:当时的我,假如不那么急功近利以自我为中心,而是多留意锟仔的兴趣点并加以顺势引导的话,那肯定会是另一番双方都皆大欢喜、都会获得进步提升的理想效果吧。
近日,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位自闭症家长的内心倾诉,感觉很受触动,也很受启发。现简要摘录如下。
“……以前因为有个自闭症的孩子觉得低人一等,受不了别人看我的眼光,抬不起头来过日子,生活没什么指望,看不到一点儿变化。每天都是过一天是一天,不知道自己和儿子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想死的念头都不知产生过多少次了,因为觉得与其这样没意义地活着,还不如抱着他共赴黄泉来得痛快。可最后到底还是没付诸实践,自己还在贪恋着这个世间。儿子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这样为他决定生死是对他的不尊重,太不人道。所以就这么熬呀熬,现在儿子也已经九岁了,他不但是自闭症儿还是重度神经性耳聋患儿。我们花了一二十万给他做的人工电子耳蜗虽然可以让他能听到声音了,但是还是没能解决他说话的问题。培训训练机构也上过、努力过,但效果却并不显著。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继续在一天天的日子中幻想着、期盼着,毕竟,生活中每天出现的问题还是得靠这个家庭来实际解决,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们自闭症家庭都承担了些什么重任,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样一个群体都经历了怎样的伤痛。在和他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里,我自怜自艾,我哭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健康的儿子,我怨他为什么给我和这个家庭带来这么沉重的灾难,而且这个灾难还看不到边。我可怜自己的遭遇,可怜自己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身心受到严重伤害,已经疲惫不堪,只因为我的儿子跟别人不一样。即便是给我这个世界上最优越的物质条件,只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儿子我这一辈子也休想活得舒心。种种的一切都直指我的儿子,他才是罪魁祸首。
可每次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他这么小,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承担这些指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个世界走这么一遭,他又真正的伤害过谁?我的儿子比我还要可怜,我苦了痛了还可以发泄,还可以抱怨。可他呢,他苦了痛了谁又知道,谁又真正了解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他不该承受的,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