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的身影，一直在第二天才出现。
父亲已经下葬。我在墓地里才看到匆匆赶来的何瑞和他的父母亲。
“苏彤，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满脸愧色。
“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说吧。”我冷冷地说道。我甚至没有问候站在后面的准公婆。不过这样的场合，他们也没有跟我计较。
“苏彤，对不起，我那天听小依讲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何先生那么忙，哪有时间理会我的电话？”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男人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越来越轻。
“你打过电话给我？我记起来了，是有一个，我当时没看见，后来我回复你电话了呀，你关机了，所以我就马上上门去找你了。”他说的义正言辞。
“是吗？那真是麻烦何先生了。”我已经没有太多心情跟他纠缠。
“苏彤，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过来拉我的手。
“你放开。”我用力甩开。
“苏彤，你不要这样跟我耍脾气，伯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是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的，现在眼前你要做的是要等警方把肇事司机找到，这样你才可以拿回赔偿款。”
“何瑞！”我没有想到眼前他还能想到这种事情，苦笑不得，这个男人在我心中的分数已经降到零分以下了。“真劳烦你费心了，这样的大事你都替我考虑到了。”我讽刺他。
“苏彤，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我说的也是事实，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不是，你总要为伯母打算，伯父的后事，你应该也花了不少积蓄吧。”
“何瑞，我限你五秒钟之内在我家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内心愤怒到极点，这个本该抱着我安慰我的男人，现在竟然在我面前在我刚刚去世的父亲面前一口一个钱，我真的是要质疑我以前对他的判断。
“苏彤，我说的没有一个错字，你好好想想吧。我明天再来找你谈。”
“滚。”我怒吼一声，客厅里的何父何母也听到了，只能走出来尴尬地跟我妈告辞。
“彤彤，”妈妈从来没有看见过我这样，过来拉着我。
“妈，”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哭哭就好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那天晚上小依来到我家，她快要分娩了，但是气色还算很好，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她依然下厨为我们母女俩做了一顿丰盛晚饭。好几天吃不下饭的我们总算开口吃了几口饭。
“闺女，彤彤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她的服气啊。”妈妈喜欢小依。
“阿姨别这样说，苏彤帮过我很多忙，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小依的神情总是能让人平静下来。
“闺女，看你的肚子，是快要生了吧？”新生命总是能给人希望。
“嗯，快了，还有一个月左右。”
“真好，我家彤彤要是能早点结婚，现在早就有孩子了，唉。”
“妈，”我还在为今天何瑞的事情生气。
“阿姨，苏彤自己心里有分寸，您就放心吧。”小依看看我，“我先回酒店了，你们这几天辛苦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送小依回酒店，在路上我忍不住还是说了今天和何瑞的争执，小依安静地听我说完，并没说话。“怎么了小依，你难道不觉得他过分吗？”
“苏，你的角度看，他当然过分，不仅过分，简直是没有天理，但是外人的角度看来，却是十分正常啊。作为一个男人，面对事情除了发泄情绪，更重要的是后面的解决方案啊。就像我妈妈，爸爸刚开始跟她提离婚的时候她愤怒地几乎要吃人，但是冷静下来马上考虑到房子还有财产的问题，还有我的归属问题。这是男人的理性本能。你不是旁观者，又深爱他，自然觉得他过分，你想想，这几天除了他，我还有其他人，不也同样跟你提到了钱的问题吗？”
“小依，我讨厌你总是这样说话。”但我心里不得不承认，小依说得有她的道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觉得很无助。
“先安顿好母亲，不管是你留下还是带母亲走，以后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她一个人，难免会想起那些伤心事，至于你跟何瑞的事情，我就插不上嘴了。总之，不要做违背内心的决定。”
“小依，谢谢你，我知道了。”我再次拥抱她，小依实在是个真诚地让人感动的女人。
我回到家，母亲还没睡。
“彤彤，你跟何瑞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妈，他们家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瞒不过你，他们家说现在咱们家出这种事，年底办喜事怕是不好，所以……”
“所以想来退婚是吧？”
“不是，他们倒也没这么说，只是说可能婚礼要后延一些了，你怎么看？今天你跟何瑞在面前，是吵这些吗？”
“这恐怕不是两个老人家的主意吧。”我说，何瑞真虚伪，明明自己不想结这个婚，还拖着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妈，你愿不愿意离开天津？”我问道。
“彤彤，怎么突然问这个？”
“妈，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但是我在杭州还有工作。”我有些为难地说。
“我怎么可以离开呢，你爸还在这呢。你要工作回去工作就是，你还怕我不会吃饭啊。”
是啊，还有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开爸爸，而我，又怎么可以离开妈妈，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事情，难道我此生，还要让它发生第二次吗？
“我知道了妈，我会处理好的。其实天津，也挺好的。”妈妈听到我最后一句话，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点了点头，她失去了丈夫，但是女儿终于要回到她身边了。
第二天早上，何瑞果然来找我，我的情绪已经平静许多，我带他离开我家，到了我们常常去的那家咖啡厅。有些事，终归不适合在爸爸面前谈。
“苏彤，昨天的事情，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那么急的。”
“没什么，你说的没有错。”
“你想通了是吗？我就知道你会想清楚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我？你不回去了吗？”我有些诧异。
“之前我在杭州跟宜苓讨论的就是这件事，你一直不肯听我解释。”
“宜苓？呵，你叫得好亲切啊。”我觉得心在滴血，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放手了，但是听到这两个字，还是会觉得心如刀割。
“苏彤，你看看你，还是这样冲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宜苓，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她这次回国，是想投资做生意的，刚好我又失业，所以我打算跟她一起合作，不过我们打算去北京发展，当时说没跟你开口说的，是这件事，但你却误会了我们。”何瑞说得十分无辜。
“去北京做生意？呵，看来是我误会了，但是你既然光明磊落，又为什么跟我开不了口？”
“苏彤，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去了北京，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我有时觉得害怕，我害怕结婚之后这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所以我只能躲着你。如果没有宜苓，我可能就这样认命了，但是眼前有一个大好机会啊苏彤，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你要是愿意，我陪你去把杭州的工作辞掉，那边你的房子也可以卖掉，刚好拿来做创业资金。”
“房子？你说我的房子？你竟然打我房子的主意。”我再次被他的话激怒。
“苏彤，咱们的婚房我已经找过经纪，现在已经在准备出手了，反正咱们的婚年底肯定是结不了的不是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不如拿来做投资，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还给你一栋更大的房子。”何瑞说的热血沸腾，但我的心却冷到了低谷。
“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但是那栋房子首付是我爸妈付的不是吗？你要是不高兴，卖了之后归你的那份我可以给你。”他看我脸色不对，以为我介意的是这个。
这下我总算全都懂了，他一直躲着我对我欲言又止，是因为他内心骚动，想另有作为，但是又想拉我入伙，怕我不同意所以一直躲躲闪闪，一旁的合作人宜苓等不及才会有他们那天的对话，至于他们之间是否清白，那只有天知道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从他家门口跑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他追出来一步的痕迹，这样的男人，在我心里早就应该死了。
“何瑞你听着，你的破房子，爱卖就卖，我分文不要，但是，从此以后，你要是再敢走进我苏家半步，不要怪我用扫把扫你出门。我说道做到，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苏彤，你在说什么？你是要跟我分手吗？苏彤？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啊，现在只不过是再要你等等，你要是不乐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去领证啊。”这个后知后觉的男人，现在才反应过来。
何瑞，要是放在一个月前，你说一句咱们明天去领证，我一定会一夜不睡偷着乐，但现在对于我来说，这话就像是一个笑话。我看了看他，这个曾经英俊的男人现在站在人群中依然可以引人注目，但我丝毫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苏彤，”何瑞看我起身要走，有些急了，赶忙拉住我。
“放开。”我没有看他，用力挣脱，离开了咖啡厅。
回到家，看到妈妈在整理旧照片，我站在她身边，看到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穿着中山装的爸爸那么年轻，后面是我们的全家福，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去北京，我们在长城的合影，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粗心的爸妈差点把我弄丢了，后来是我长大了，爸爸帮我拍的诗歌朗诵的照片，结果我没拿到半个奖。这一个一个故事都随着照片清晰起来，我跟妈妈的眼角也湿润起来，这场类似于地震的伤害会伴随我们一辈子。
“妈，我后来回杭州处理一下工作，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妈妈不急，你身体要紧，最近这么多事，你身上的钱可还够用，家里还有。”妈妈第一次跟我谈到钱。
“妈，怎么跟我说这个呢。”我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妈，如果这个婚我不结了，你能接受吗？”
“你说什么？”妈妈猛然回头看着我，这无疑又是一个坏消息。“你想清楚了吗？”妈妈的语气柔和起来。
“我想好了，也跟何瑞谈过了，他想去北京发展，我想留住你身边。”我平静地说。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随你吧。发生这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哪还容得我接不接受。唉，是我拖累你才是。”妈妈竟然没有跟我发怒。
“妈，你说什么呢，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我跟他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清楚，总比结婚之后回家做怨妇好吧。”
“你想清楚了就好，你条件这么好，不愁找不到好人，以后眼光不要那样高，长得帅的也未必好，合适的才是最重要。”
“喂喂，女儿刚失恋，你就谈起这个了。”我抗议。
“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能开玩笑我就放心了，今天那个小依来过了，真是个好闺女，你后天跟她一起回杭州吧，她大着肚子，你要照顾好她。”
“知道了，我走这几天，你要记得吃饭，家里无聊去小姨家串串门，不要闷在家里。”
“你现在怎么变啰嗦了？不是后天才走嘛。”
“妈，”我握住妈妈的手，这种感觉竟然是陌生的，自我高中之后，妈妈对我的课业十分严格，那时我常常怨恨她，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碰到过妈妈的手了，我顿了顿，还是开口说，“爸爸不会怪你的，你不要自责，你活在痛苦中，爸爸在那边也不会安心。你还有我。”我分明感觉到妈妈的手颤抖了一下，她说，“我不是没有过陪他一起去的想法，有多少次我都想吃几颗安眠药一了百了，但是看到你忙里忙外的，我实在不敢想象我一走你怎么办。原本以为何瑞可以照顾好你的，现在看来，算了。放心。你爸爸会保佑我们的。”
“还有，妈妈，家里的店还开吗？”
“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也就那样，现在说盈利其实也不多，只是那么多年了，况且，如果不开店了我能做些什么呢，而且，难道以后都要靠你来养？”
“妈，”我急了，“我作为女儿养你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只是爸爸不在，你一个人开店太辛苦了，你再好好考虑下，要不问问小姨她们的意见？”
“傻孩子，这段时间够麻烦她们了，以后的事情怎么还好意思问她们，否则你小姨必定让我住到她家去。你让我想想吧，倒是你，那边的工作做了这么多年，还有房子，你真的舍得都不要吗？回来之后你怎么办？重新找个工作又得从头开始。”
“现在房市走俏，我现在出手还能赚得一大笔呢，没事，我是有得无失，工作你就更不需要为我担心了，我这样的履历，倒哪里不是抢手的人才。”我说出这些积极的话，但心里还是悲痛万分，房市走俏，难怪何瑞要打房子的主意，那栋房子，我曾经憧憬着要穿着婚纱躺在里面，要在里面放一张漂亮的婴儿床，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兜了一圈，我还是输给那个叫做宜苓的女人，但还是有苦难言，不能告诉任何人。恐怕何家眼里还会觉得我这个女人不识大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