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如烟如雾般地笼罩了蒸水河,河面上的波纹轻缓柔和,河岸边青草依依,翠绿欲滴。
船槁在岸边轻轻一点,一艘小蓬船便悠悠起航驶向雾中,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
慕心惜立在船头,着迷地伸出手去,身上、头发上落满了细小的雨粒,泛着一层银光。
傅三放下船槁,从船舱里拿出了一把油纸伞来,递给慕心惜,慕心惜摇了摇头,抬起手给他看:“你看,这雨一点都不会湿淋淋的,像雪花、但比雪花轻盈,像柳絮、但比柳絮通透,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雨!”
“南方的气候湿润,春季常有这样的雨,虽然初落在身上不容易晕开,但淋得久了也会湿透的。”傅三说着把伞撑开,再次递了过去。
慕心惜淡淡一笑,接了过来。
傅三换了船桨,将船划到河心,慢慢顺流而下。
慕心惜看着他,叹道:“你让我打伞,自己却淋着,一会儿衣服可都要湿了。”
“我不碍事,等过完前面的大弯就进船舱避雨了。”傅三笑着依然划船。
蒸水河呈“乙”字形环绕着小城,最后汇入湘江,两水相汇的地方就是近年来名声大操的石鼓书院和朱陵后洞,再往下就是青草桥,小船最后将到达青草桥,一览“青草桥头酒百家”的独特风情。
转过大弯,小船渐行平稳,傅三收起船桨进了船舱,让小船随波逐流。
船舱虽小,但东西齐全,一张小案,案上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食盒,两把小椅,一个炭炉,还有一张供人休息小睡的软榻。
傅三抹去额头的雨水,把外衣解开放在炭炉上稍微烘烤了一会儿,忧心地看着舱外:雨势越来越大,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知河水会不会上涨,水流会不会变急,看样子今日选择游船真的不太合适。
慕心惜一直站在船头,虽然打着伞,但衣服仍然被淋湿了一些,傅三不禁担心地喊着:“惜儿,雨大了,快进来吧。”
慕心惜进来了,傅三让她坐在炭炉前烤着衣摆,自己打开食盒张罗起来:“来,把刚买的佘田桥豆腐热一热,再把酒一温就可以开动了……”
傅三把豆腐和酒放在炭炉上,刚要把其他食物一样样端出来,慕心惜却忽然挡住了,拉着他的衣襟一旋身,把他压在了软榻上。
慕心惜把束发的头巾一拉,如瀑的长发便散落了下来,她专注地看着他,眼波流转,盈盈若水。
傅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她紧贴住他的身躯是那么柔软,微微张开的樱唇吐气如兰,让他几乎要眩晕!然而,面对她突然的柔情,他一动都不可以动!
慕心惜感觉到了他身躯的僵硬,同时还有升高的体温。她娇笑,拉开了他的衣襟,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脖颈、脸颊、最后到达耳际。
“惜儿……”傅三深吸一口气,猛然抓住了她逗弄着他耳垂的手,痛苦的眼神仿佛是在求她马上停止。
她有点小惊讶,接着笑得更媚,把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膛,接着抬起头,眼神澄澈而无辜,缓慢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傅三的最后一丝理智崩溃了。
他用力地拥抱了她——仿佛想把她揉进骨髓里一样的拥抱。接着一翻身,小心翼翼地把她压在了身下。
他浓烈的气息包围了她,身躯坚硬而火热,带着一丝细小的颤栗,让她忽然就慌了!
慌得——连他落下来的吻都忘了躲。
这是第一次被别的男人亲吻她的唇,像风暴一般席卷而来,激烈而贪婪,同时又如酒一般温暖缠绵,让人心醉——她竟然不讨厌这个吻,这让她的心颤栗起来,分不清是胆怯还是哀伤……
他温柔舔吮着她柔嫩如花瓣的嘴唇,贪婪地汲取着她口中的蜜汁,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深深埋首于她颈间,呼吸她身体散发出来的幽香。
忽然,一丝馨香让他面色一沉,再度嗅闻确定后,翻身坐起。慕心惜也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
“怎么了?”她轻问。
“是我一时失去理智,冒犯了……”傅三不愿看她,低低地答道。
“有什么关系呢?你看……”慕心惜娇笑着一挥手,“我们飘摇在江河之中,又有漫天大雨阻挡了外面的一切,没有人会知道的。”
“就算这样,也不行。”傅三说道。
慕心惜摸上他的脸,把他的脸转了过来:“你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你对我这么好,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见傅三沉默不语,她坐起身来一理头发,冷笑了一声:“是了,我的品行你是早就见识过的,你嫌弃我,不削于我。”
“根本不是这样!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不要再故意作践自己了!”傅三抓住了她的手,低喊,“不是说我想要什么,而是现在你到底想要什么?”
慕心惜阴沉了脸,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傅三执意握住她的双手,双眼里盛满了灼热的爱意,心痛地呼喊:“我把我全部的心意都放在这里,你想要的、想做的、想知道的我都会尽我所能去满足你,只要是为你好的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不要你有任何回报的想法,只求你真心实意地对待我,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怕……我的感情一点都不在你身上?甚至马上就要嫁给别人?”慕心惜反问。
“是的。”傅三斩钉截铁地答道,原本硬朗的脸庞此刻温柔得像水。
慕心惜的眼睫颤了颤,低下了头。她无法不动容,面对他的心意,她只有惭愧的接受,却无法回应一点点!
“你应该知道,我跋山涉水来到你们这里,根本不可能只是单纯拜访,我需要和你们庄主谈判。”慕心惜抬眼看他。
“我知道。”傅三点头。
“既然知道,又何苦不让我见你们庄主呢?”
“不是不让你见,一有消息我一定会马上通知你的,你只需要耐心等待。”
“真的?”慕心惜问,见傅三点头,于是继续说道,“商家交手都是为了利益,也许同舟共济,也许此消彼长,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小心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我永远都不会责怪你的!”傅三说道,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同样的,如果我以后不小心伤害到了你,你愿意原谅我一次吗?”
“我会的。”慕心惜郑重地承诺。
“酒已经烧得很烫了。”傅三说着把酒壶拿下来,从食盒里拿出两个酒杯,斟满了酒。“在剩下不多的等待消息的日子里,让我们把一切都暂时抛下,像朋友一样诚心以待,好么?”
慕心惜拿起酒杯,与他一起一饮而尽。
“一言为定。”
这是第一次,慕心惜把一切都抛下了,与一个本该是她的敌人的人尽情地游玩、尽情地疯狂。
他们去朱陵洞读诗,去青草桥喝酒,去登山观云,去西湖泛舟……
不再有小心翼翼,不再有机关算尽,不再有无休止的哀怨和等待。她尽情地宣泄,甘畅淋漓,感受到了一种很陌生的、叫做“自由”的味道。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山庄收到口讯,告知了庄主归期。慕心惜也从京中收到消息:孟旷非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动身前来衡州了。
她盼望着,然而这盼望竟然也不似以往那般浓烈了。
一只白鸽飞进兰花阁,扑簌簌落在了鸟架上,啄着香料。
慕心惜拿了鸟食去喂它,逗弄着,从它脚上系着的小竹筒里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吾日夜兼程,三日后既到,望耐心等待。旷非上。
慕心惜收了纸条,心中欣喜的同时还有一丝遗憾:今日也是傅庄主预计归来的日子,旷非哥哥也要到了,一切竟然这么快就要回归正轨。
她伏在书案上写了回信,装回白鸽脚上的小竹筒里,捧着白鸽来到院中,往天空一送,看着白鸽扑啦啦飞走。
傅三恰巧踏入院中,他看着飞走的白鸽,一言不发。
慕心惜已经做足了准备,低声问道:“回来了?”
傅三却笑得牵强:“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沉重的表情,让慕心惜的心也往下一沉。
“庄主没有回来,只回来一个信使。”傅三扭着头,不敢看她,“庄主信上说他已经在汴京置下产业,让我把这边事物交付清楚后,立刻上京协助。”
慕心惜呆住了,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傅三闪烁的眼神,想说什么,却没能质问出口。她宁愿相信他事先真的毫不知情,一点都不想破坏这一段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日子的美好。何况,隐瞒了又怎样呢?自己又何曾对他透露过只言片语?
——立场本来不同,心意是真的,就够了。
“也就是说,我该离开了?”慕心惜扯出了一个笑容,十分灿烂。
“惜儿……”傅三无言以对,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痛苦的神情。
她继续笑:“在我离开之前,还想去一个地方,一整天都呆在那里。你不会拒绝我吧?”
慕心惜坐在梳妆台前,一点一点,用心地装扮着自己。她插上最后一根珠钗,点上流珠花钿,起身转了一个圈,理好衣裙。
很久没有穿回女装了,行动处飘摇轻盈的感觉非常好。这本是见过庄主以后才准备穿的,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穿上了。
走出房门,傅三正在院中等待。他看着精心打扮过的她看得呆住了,情不自禁地说道:“好美……”
“那当然!”慕心惜调皮地一笑,接着直推他,“快点走吧……”
他们去了后园,傅三打开了那道暗门,在前面引领着她往后山走去。
几日没来,小径上的杂草又高了许多,路旁还多了一些树枝伸出来挡住去路。傅三辛苦地在前面清理开路,慕心惜才不管他,心安理得地跟在后面。
到了暮谷,花海依然美得让人心醉。
慕心惜呼吸着香气,慢慢往小溪边走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踩到那些花儿。
她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了,安静地看着花海、溪流、远山……用心感受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开始在山谷里探索,一点一点地,走过了山谷的每一处地方。
傅三坐在溪边安静地看着,他知道她是要把这里的每一处都记在心底。看着她满足地走了回来坐下,他忍不住说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的。”
慕心惜却只是笑,仿佛他说了什么傻话一样。许久之后,才说道:“你带了箫吧?替我吹奏一曲。”
傅三却无法告诉她他说的话是认真的,只得依言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拿了箫出来,开始吹奏。
慕心惜合着箫声,开始舞动。她的舞步灵动轻快、舞姿优美奔放,摇曳的花儿为她妆点,蜜蜂和蝴蝶是她的舞伴。
她尽情地舞动着,挥洒着汗水和笑颜,一直到累得跳不动了,才停了下来,坐在大石上喘着气。
傅三着迷地赞叹着:“好美!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舞。”
慕心惜看着他,噗哧一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么?”
傅三脸微微红了,不肯说,只把手帕递与她擦汗。
慕心惜替他说道:“你说‘慕姑娘的舞精妙绝伦,只可惜精巧太过,若是发自内心恣意而舞,一定更加美不胜收。’虽然我教训了你,但你说的是对的,精心编排的舞再精彩,也只是为别人而跳。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像刚才那样尽兴地沉醉其中了。”
“惜儿……你可以不必为了‘为别人跳舞’而跳舞的……”傅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慕心惜制止住了。
她“嘘”了一声,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快要火烧云了,这是最奇妙的一刻。”
金红的余晖洒满了山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沉入远处的山峦,云霞红的似火,互相辉映。
“再替我吹奏一曲。”慕心惜说道,投入了暖阳般的花海。
她开始了一段柔美的舞蹈,舒缓细腻,像是花朵慢慢绽放,蜂儿蝶儿渐渐归家。天色渐渐暗了,大地也仿佛随着她的舞渐渐酣睡了……
她终于停了下来,坐下休息。
傅三把手帕和水壶递给她:“累了么?”
她接了过来笑道:“有些累了,陪了我这么久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怎么可能会辛苦。”他说道。
“是么?”慕心惜慢慢地说道,“那么,在这里呆一整个晚上直到明早,也是可以的了?”
“这里毕竟是山中没有人烟,晚上怕有猛兽出没,不太安全……”傅三说到一半,看着慕心惜不容置疑的神情,改口说道,“没问题,都交给我。”
傅三留她在溪边休息,自己去树林里打了一些干柴回来,接着打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堆上石块生了一堆火。
慕心惜脱了鞋袜,在溪中戏水,傅三也脱了鞋袜下水,却是在远处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