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车龙终于动起来，一片红艳艳的车灯映亮夏晨温润脸颊。
许是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灯海过于刺眼，稳握方向盘的他焦躁起来，砰砰按了几下汽笛——
Always/black，这颇具后现代风格的酒吧名字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写照吗？
究竟要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向优雅坚强的她只能买醉发泄？
心，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很疼，很疼。
地如其名，Always/black的吧台桌椅全部甚至包括都是纯真深沉的黑色，期间缀以淡白正红，整个地方看上去透露出一股凝肃却又妖异的风情。心急火燎的赶到，又因为酒吧分为上下两层，夏晨一通好找。所幸这个时间段的人并没有晚上那么密集，跑上二楼的他很快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了醉醺醺的苏小凉。
放眼整个酒吧，别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只有她孑然一人，自饮自乐。
黑玻璃菱形桌面在灯光下绽出幽幽哑哑的光，夏晨大步跨过去，眉心微蹙，满面心疼：
“小凉，发生什么事？”
认识这么久，他从没见过苏小凉这幅颓丧的模样。
从前，即便是泪流满面，她的颗颗泪珠中也折射出坚强的色彩。
酒精的熏染使得本来清澈如泉的眼睛布了一层轻如岚烟的淡蓝色雾霭，双颊酡红的苏小凉不言不语的睨向来人，半天才认出来究竟是谁。娇红的脸蛋和迷离的眼神让她比平时看起来妩媚不少，轻轻呵出一口充满酒味儿的笑，她喃喃道：
“夏晨，你…你怎么找得到这里？一个人喝酒好无聊，正好你来了，咱们喝个痛快。”
“喝酒不是不可以，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好不好？”
平时再怎么冷静通情理的人一旦喝醉，那也会有些执拗和随性。深知这点，夏晨本来就温和的语调越发柔软，明净怜爱的眸光如同一片沐浴在月光下的宁静海洋。靠在黑红两色交错的布艺沙发上，苏小凉咯咯的笑出声来，银铃般的声音怎么也听不出惆怅的味道。摇摇晃晃坐起来，她从沙发旁边抱出一个小纸盒，里面零碎摆放着小本子相框之类的东西。
将东西像孩子欣喜倒糖果似的哐啷倒在桌上，苏小凉嘻嘻的笑，侧脸瞅他的样子比平时俏皮不少：
“海子有一首非常…非常著名的诗，夏晨，你知道是什么嘛？”
“小凉…”
片刻，夏晨已然明白，可十分困惑：她的工作一直做得不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见他不答话，苏小凉往沙发上靠去，黑色衬衫和背后张扬刺目的大红形成一种巧妙而夺目的对比。
微闭双眼，她轻喃如呓：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我大概就能像海子写的这样过自己的生活，再也不要没日没夜，再也不要拼死拼活，再也不要陪人吃喝笑脸相迎，从此，我想笑就笑，想不说话就不说，想睡觉就睡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好！可惜呢，我没钱周游世界，也没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像陷入一种梦幻的美丽之中，苏小凉轻浅的笑意流淌在眉间，盈盈如水，划碎夏晨的一片素心——
从这段话中，他能听出她所有奋斗的艰辛，亦能听出她此刻失去的悲伤。
不懂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走出了ECO，可是，他深深懂得这份比海还要深的绝望：
弟弟的身世，于安娜的自杀，爱情的无望，爱人的咫尺天涯，这些重重叠叠压下来，比巨石还要恐怖。就算是个男人，也未必受得了，而她，不过是个女子，是个应该受到保护和值得疼爱的女子。这些日子每次通话，她什么都不说，一味的微笑说自己OK，可夏晨知道，她的心早已太累，只要再来一次风浪，就有可能支离破碎，再也修复不了。
骨子里要有怎样的执着和信念才能让她坚强如斯，勇敢如斯？
眼角泛出微微湿意，默然看她连饮三杯的夏晨夺去她的酒杯，无声将她拉入怀抱：
“小凉，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陪你。你并不孤单，懂么？”
“我为什么要哭呢？”
水雾缭绕的瞳孔无辜中带着点倔强的任性，苏小凉浅笑抬头，容颜正好：
“ECO和我不过是雇佣于被雇佣的关系，只不过…不过我干的时间长点罢了。我早就知道外企是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少了我，ECO也能运转。我少了它，也能再找到工作。夏晨，你相信吗，我一定可以再找到工作，一定可以。来，为我的信心干一杯！”
欣欣然叫来侍者再添个杯子和几瓶酒，苏小凉熟练的倒好酒，举杯至夏晨面前：
“如果…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跟我干了这杯。”
“好，干杯。”
尽量让笑意看起来不那么苦涩，他和她碰杯，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听得他的心一紧一紧的难过。
挡也挡不住，劝也劝不了，夏晨只好静默的守在一旁，看她喝个够，听她说个够。
埋积了太多苦累，总归需要发泄。
又是两瓶啤酒下肚，嘟嘟囔囔说了很多的苏小凉像个孩子似的靠近夏晨，眼波潋滟，唇角轻扬：
“我好想…好想回到十七岁啊，那时天好蓝，合欢花很灿烂，我和杨睿说好多话，什么都不想…”
“杨睿…”夏晨像被点醒，再度夺过她的酒杯，认真道：
“小凉，你想见他吗？我打电话叫他过来，好不好？”
“谁？”靠在他的肩头，苏小凉不解的巴眨眼睛，迟疑了半秒，然后摇头：
“你说杨睿啊？不，我不想见他。夏…夏晨，我跟你说个秘密吧，其实…其实我挺瞧不起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