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嗓音将心底悉数扬起的水花激到最高处,白裙女人赶紧抹了抹眼角濡出的潮湿——
她,正是来芝加哥参加ECO五年一度全球销售会议的苏小凉。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刘海齐额模样清甜的小女孩,这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就将苏小凉内心深处的细密记忆勾了出来。她几乎不敢想象世界上几乎还会有个小孩子的眼睛竟和生命中不可磨灭的那个男人如此相似,所以向来冷静自持的她忍不住询问女孩的名字——
忆苏,杨忆苏。
她相信这个女孩必定和那个男人有莫大关联,就像她曾经毫无保留的相信那个男人。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六年光阴荏苒划过,她固然活得坚强又快乐,可是,只有上天知道,思念一天也不曾真正放下过。
伸手轻轻握住女孩柔嫩的双肩,苏小凉浅笑:
“让我猜一猜,你并不是美国人,而是住在澳大利亚,悉尼,对不对?”
“Yes。”忆苏不认生也不害怕,大大方方的点头。
“嗯,再让我猜一猜,你爸爸是不是叫Grand?Yang,妈妈叫Anna?Yu?”
“Yeah,你为什么知道?”
几许灵动的兴奋跃上脸庞,忆苏惊讶看向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着黑头发黑眼睛的陌生女人,诧异低呼:
“Are/you/the/fairy/living/in/this/park?”(你是住在这个公园的仙女吗)
柔美白皙的脸上绽开温柔深情的笑,苏小凉伸手将遮住她眼睛的一抹发丝理到耳畔:
“你觉得呢?”
“我不清楚。”忆苏诚实摇头,不过很快又歪了小脑袋打量:
“如果你不是,为什么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小家伙。”指尖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尖,一直沉浸在复杂思绪中的苏小凉才意识到身边并没其它人:
“忆苏,告诉阿姨,你和谁来的公园?怎么一个人在这?”
回头看向湖对面,杨忆苏嘟嘟嘴,孩子式的窃喜使得她看起来格外活泼。她指指对面,高兴道:
“Daddy带我来公园,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就回去。Aunt,你刚看到有知好看的鸟飞进树林吗?”
“没,阿姨没看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颤抖作答苏小凉隐隐约约瞧见对面大树下的长凳上坐着个身着宝蓝色衣裳的男人。因为隔得太远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只是,那俊秀的身影的确和记忆中的轮廓有几分熟悉。胸腔内的心脏抖动得厉害,像被一道电流击中的她遥遥眺望片刻,随后回过神来认真道:
“你跑这么远,Daddy找不到你会着急,赶紧回他那边去,阿姨看你走,好吗?”
“可是,那只鸟儿…”忆苏满脸遗憾,对飞入丛林的好看鸟儿念念不忘。
“鸟儿飞走了,不会再回来,就像很多事情过去了,也不会再回来。”
意识到自己竟跟个孩子说出这么伤感的话,苏小凉连忙振作精神,宠溺摸摸她的柔软发丝:
“忆苏,公园就要关门了噢,赶紧回Daddy那边去。Mommy肯定告诉过你小朋友要乖,对不对?”
“嗯。”重重点了头,小忆苏开始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
“Aunt,Bye!”
“Bye。”
蹲在原地的苏小凉挥挥手,视线一直停留在忆苏身上,内心的波涛却早已将她覆顶淹没——
这是个信奉上帝的国度,那么,这一次相见,是万能上帝的安排吗?
可是,亲爱的上帝,你是否知道,我和杨睿其实不应该再见,不应该。
地球那端是他的归宿,这端有我的家庭,所以,就请让这种各自天涯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那天吧。
已太久不曾落泪,脸颊传来的****感有几分陌生,犹自征仲的苏小凉望着那团小小的鹅黄越来越远,直到看到树下那抹静默的宝蓝突然动了,她这才抹掉泪水,用最快的速度起身转身,一溜烟似的跑进顺道走来的林荫小道——
不见,不见,再也不见,从此相忘于江湖。
事实上,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惊醒过来的杨睿已瞟见湖对面有抹白色身影一晃而过。
不过,一心担忧女儿的他并未多想,而是马上寻找那抹小身影,心里暗暗自己骂了个半死。
“Daddy,Daddy…”忆苏的声音从右前方的湖岸传来,杨睿高悬的心落回肚子,快步上前把吓出自己一身冷汗的女儿搂至怀里。夹杂汗水和儿童奶香的气味一股脑儿冲到鼻尖,将女儿抱得紧紧的他叭叭在忆苏两颊旁亲了两口,嗔怪道:
“吓死Daddy啦,你去哪儿玩了?”
“我去了对面,那里有彩色的鸟。”
忆苏完全没理会父亲的担心,骄傲的指了指有段距离的对面,好像自己刚刚进行了一次成功的探险。
“下次离开Daddy前要说一声,OK?好啦,我们回酒店,饿不饿?”
“饿,我要吃鸡腿。”高兴勾住父亲的脖子,面对湖对岸的忆苏看着那片颜色变深的树林,又加了句:
“Daddy,我刚刚在那里遇到个阿姨,她哭了。”
“阿姨为什么哭呢?忆苏有没有安慰她?”霞光渐暗,抱着女儿朝门口走去的杨睿轻声回应。
“有。但是,Daddy,这个公园里住了fairy吗?”
跳跃性太强的问题让素来有问必答的杨睿愣了一秒钟,想起于安娜经常给忆苏说童话故事,他笑道:
“为什么这么问?忆苏遇到仙女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那个哭的阿姨知道你和Mommy的名字,还知道我们住在悉尼。Mommy说世界上只有仙女才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所以我猜她是仙女。Fairy,仙女,Daddy,我说得对吗?”伶俐聪颖的小忆苏一再试图把“仙女”两个字说得更像父亲的发音,她却发现父亲正怔怔的看向自己。
望着女儿娇嫩面容上这对像极了自己的眼睛,杨睿根本没听清楚后面她说的是什么:
眼前晃过刚才那抹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站在暮蓝天空下的他忽然生出种前世今生的苍茫感——
丫头,是你来了吗?
丫头,你真的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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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
为期十天的美国之旅结束,杨睿带着女儿回到家。小家伙离开母亲太久,下车就飞奔过去,黏如蜜糖。
稍作休息,心揣疑虑的他很快联系上宋石一,要他帮自己查查最近ECO有没有大事发生。
办事尤其讲究效率的宋石一在傍晚时分来了短信:
ECO五年一度的全球销售会议在芝加哥举行,为期四天。另外,她在与会者名单之列。
多年默契让宋石一总是能恰如其分的领回自己的意思,坐在阳台上的杨睿无力靠在椅背上,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主动打探苏小凉的消息。紧紧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尽凸,他心头淌过万水千山:那抹身影,就是她,就是她。可惜,她不会与自己相见。即便见了,能说什么?笑着介绍女儿忆苏,或沮丧的倾诉自己的思念?不,不,这些都不合适,所以,或许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见——
她,必定深谙此理,所以飞奔离去。
她,从始至终都是聪明的女子,不是吗?
此去经年,再也不相见。
这辈子,就这么慢慢的完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体内蔓延,杨睿闭上眼,将所有画面和思念埋进心底——
深深的,深深的埋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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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城。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苏小凉极端疲惫,也不管外面阳光正好,她很快洗了个澡将自己扔进柔软大床。
床的上方,挂着一幅靓丽的结婚照,里面的男子是满面和煦如沐春风的夏晨——
两年多以前,她和夏晨结了婚。婚后,两人在征得夏晨父母同意后搬去夏家新买的房子入住。她本以为夏晨的父母不会喜欢接受自己这个儿媳,可是几年相处下来倒也还好,婆婆乔嵘虽然严肃了点儿,也不是难相处的人,更何况他们老两口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开明人士,所以不至于为难她。不过,只有一件事他们有点不满的念叨,那就是儿子媳妇一直没要孩子,早已退休的他们想抱孙子想得急。
对此事,夏晨坚持了一贯的性子——
他不会要求苏小凉做任何事,即便是生孩子的大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酣睡醒来的苏小凉看到夏晨早已回来,换了件家居上衣,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看书。
暖黄灯光晕出的光晕将他包围,一圈圈明暗交错的影儿使得沉静如水的他看起来格外温暖。
缩在薄被里静静看了许久,苏小凉悉悉索索爬起,还未开口,夏晨已回头:
“醒了?想你在美国也吃不惯,我炖了汤,先喝点顺顺胃。”言罢,他放下书很快起身。
“夏晨…”眼看他就要走出房门,坐在床头的她低低唤了声。
“嗯?”
“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
微弯的清澈眼眸瞬间溢满熠熠闪光的流辉,喜悦铺天盖地的袭来,夏晨三步并作两步坐回床沿:
“真的?”
“真的。”从他欣喜若狂的神情来看,苏小凉清楚的认识到他其实一直很想要孩子,只不过自己没松口,在父母面前他还得装作丝毫不介意的样子。这份心很难得,不是么?如果一个男人能多年如一日的对你好,从不要求勉强什么,难道他还不值得和他孕育一个孩子吗?
目送高兴得像个孩子的夏晨走进厨房,苏小凉望了望洇黑如墨的窗外——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或许,就这样不经意的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