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事
但是,首先她想到的便是结束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不知皇叔半夜来访,是何缘故呢?”
“啊,我是闲来无事溜达到了宫中,准备在这儿坐坐赏月的。谁知正巧碰上了你这位皇兄最宠爱的小公主。便只好现身出来同你聊聊天了。”轩辕汜睁着眼说瞎话,谎话直接从口中蹦出来。
子落满脸戏谑的看着他。“就穿这身衣服出来赏月?”伸手指指轩辕汜的夜行衣。“只怕没人会相信吧。”
轩辕汜挑挑眉,一脸的不可置信。那表情,分明就是爱信不信了。
看着这仿若孩童一般的皇叔,子落决定有些哭笑不得。
“我听皇兄说,他有意将这凤国君主的位置传给你?”轩辕汜依然笑吟吟的。但那却是一脸标准的狐狸似的笑容。
子落眯起眼睛审视他。见到那样可以称之为狡诈的笑,她真想扔掉自己冰冷的外衣,冲上去将眼前这人笑吟吟的伪善的面具给撕掉!“皇叔这话从何说起?”
“既然是事实,就不要否认推辞说不存在了吧。”微笑。
“不论存在与否,皇叔是否管的有些太宽了呢?”同样也是微笑。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各自斗法。同样的倔强,同样的狡猾。
“身为凤国的亲王,本王当然有责任为君主分忧解难。”依然是微笑。
“那就请皇叔请命去前线。而不是到这后宫来说是非。”同样的,还是微笑。
“哈哈哈哈哈。”轩辕汜笑出声来。“你是本王见过的所有皇子和公主中最有趣的一人。”
“那就可惜了。”子落遗憾的摊摊手。“子落只有一个皇叔,无法同他人相比较。”
轩辕汜直视他,并不急于开口。而子落也坦然的和他对视。
良久,轩辕汜才出了声。“听皇兄说,你并不想做凤国君主的位子。”
子落挑眉询问。“那又如何?”
“能说说理由么?”轩辕汜显出很好奇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凑近子落。
“凤国有太子。”子落再次搬出那套敷衍轩辕宸的说辞。
但很明显,轩辕汜并不是轩辕宸。这套说法在他这里根本无法被看做理由来对待。反而直接被挑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如果你想,即使凤国现在有君主,也可以弑君篡位,不是么。”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话,必定会引起一场惊涛骇浪。
可惜子落不是一般人。所以她根本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我为何要被那个位子所束缚?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他人何干?况且,我为何要将自己同这国家的命运绑缚在一起?”子落没有片刻的隐瞒,丝毫不讳的说明自己的理由。
轩辕汜也并不隐藏自己的欣赏,却又再次刻意说着。“但你若做了这君主,便可接受四方朝贺。享天下之尊,有何不好?”
“做了君主便可以长生不老么?做了君主便可以无欲无求么?那么天天入宫行刺的刺客是怎么回事?那些做了一国之君之后还想坐拥天下的君王又是怎么回事?”子落措辞尖锐。“我生我死,都同这国家无关。命是我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的只是自由,何须将那个位子强加在我头上!那位子谁想要谁便拿去,与我何干?若想接受四方朝贺,想要享尽天下之尊,何不将自己制成菩萨,安置于庙中?还是说……”子落讽刺般的开口。“实为皇叔想要坐上那位子呢?”
轩辕汜愣了愣,不由的大笑出声。“好一张伶牙俐齿。果然像你父皇说的,尖锐的像刺猬,可又顽固如山。”
子落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挂着嘲讽的微笑。
“其实我不是来做说客的。”轩辕汜看着子落竖起来的防备,不由得扯扯嘴角。“我只是想告诉你。”
“不要看外人说的那么简单。说其实有许多条路要走。但事实能走的只有一条路。可关键就在于你是走,还是不走。若你决定要走,记得,千万不要回头。”
不再说什么,轩辕汜笑笑,转身离去。黑色的夜行衣很快的融入了夜色里。有些潮湿而氤氲的雾气升腾着,越发的让人的视线看的不似那么真切。但只觉得那个背影很美好,很柔和。
子落没多说什么。也没有拦住他的脚步。只是再次坐在石凳上,抬头望向空中的月亮。表情那么专注,灵神合一。
她不知轩辕汜此行的目的,也不知他为何会留下那么一番话便离开。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无恶意。甚至让她感到有些亲切。那种感觉比轩辕宸和苏卿给的还要真实。
“特意到人走了才敢现身。这似乎并不是你的作风。”子落的声音丝丝凉凉的透着笑意。
来人单膝跪在地上,不说话,不抬头,更不起身。
子落轻轻摇头。“愿意跪你就跪着吧。”
犹豫了一下,来人站起身来,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是风无痕派你来的吧。”清和平稳的声音。没有一丝的不悦和隐怒。
“是。”清凉干脆的音准透露了来者的身份,是夜影。“主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虽然夜影觉得疑惑,虽然他并不明白风无痕是何居心,但他还是将盒子拿出来呈在子落面前。那是影盟第一护法的信物,一支莲花纹络的墨玉簪。
子落盯着那个熟悉的盒子。里面放的什么她怎会不知道。那是她带过十几年的东西,她怎会不知!
“拿回去还给他。”子落冷笑着,再不看夜影同那盒子一眼。那仿佛是她所厌恶见到的东西一般。“扔掉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再捡回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殿中。
夜影不懂。却也无可奈何。他不知为何几个月前还需人保护的小公主,为何如今能敏锐的发觉自己的隐匿。他更不懂为何主人会将第一护法的信物交给小公主。
谜题太多,看不透,猜不着。那就算了。你不讲,我不说。等到明白的那一刻,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命运舍弃和遗忘。
夜影叹口气,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问你,什么东西比朝阳更灿烂,比记忆更残酷,比黑夜更迷人,比情感更脆弱,又与时间同步?
你不猜,我不说。等到谜底揭露的时刻,我们都将被卷入时间的漩涡。
子落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凤后一起漫步在花园里。
她们始终有着隔阂。说不清,道不明。却着实存在,而又无法跨越的鸿沟。
“最近可是有何有趣的事?”苏卿抬手将一缕发抿到耳后。子落眼尖的发现,她的唇角上扬着,是心情不错么?
“听说过几天父皇要给几个皇兄封王了。”子落想了想,冰凉的嗓音一字一顿的。
苏卿略微扬了扬眉。“这倒是件大事。封了王,便要出宫建府了。”
总是这样。子落凝眉。同苏卿说话,总是说了上句便不知如何进行下句。两人之间总是没有普通母女该有的默契。不禁让子落有些莫名的恼火。
苏卿倒是不在意,沉默了片刻,又似心情很好的开了口。“落儿,你想不想听故事?”
“故事?”子落疑惑着她今天的一反常态。平日里除了客套的嘘寒问暖,多余的一句话也不会说,怎么今儿个倒想要说故事了?
“是啊。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苏卿的眉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似矛盾,又似惆怅。
“江南有一位富商。他的正妻贤淑善良。可是成亲三年却不得子嗣。于是正妻便要那富商纳妾。富商本是不愿,但又不想让妻子伤心,便收了府中的一名丫鬟做了小妾。不久,丫鬟便怀孕了。丫鬟做了妾,又有了身孕,本是应该受到宠爱,地位高升的。可怎奈天意弄人,富商的正妻三年都不得子嗣,却偏偏在此时有了身孕。富商高兴万分。其实富商从未想过纳妾。他爱自己的妻子。如今妻子怀孕,他就更加的对她疼爱有加,从而彻底遗忘忽视了小妾。还有小妾腹中的孩子。”苏卿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又飘渺而遥远。
“也许是怀着孩子的女人,性子比较冲动。小妾竟拿了把剪刀,冲去正妻的房间,想要杀害富商的妻子还有那腹中的婴儿。但是被及时赶来的富商阻止,小妾被锁进了黑漆漆的小木屋。一日三餐有人送,可是却整日被锁在屋里。”
“直到她临盆。她哭喊,她叫嚷。可是没人理会她。因为那天富商的正妻也临盆。富商的正妻走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造成了胎儿的早产。整个府中的丫鬟和家丁都在忙活着,从而彻底遗忘了小妾的存在。小妾是自己在木屋中,自己给自己接生下的胎儿。用那把她偷偷藏在身上的剪刀,自己剪开了脐带。”
“她没有奶水。可是胎儿却一直不停的哭。她去砸门,她哭嚎着喊着救命。可是没有人理会她。因为富商的正妻生下胎儿后,血崩,死了。全府都沉浸在悲伤中。直到三天之后发了丧。才有人想起关在木屋里的小妾,已经四五天没有送饭了。”
“你知道,小妾和她的孩子是怎么熬过去这四五天的吗?”苏卿的嘴角微勾着,可那个笑容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小木屋里没有水,没有食物。小妾看着自己的孩子饿得直哭,可是她没有奶水。于是,她用那把剪刀,狠狠的扎进自己的手臂!把自己的血喂给她的孩子。”
“她也没有东西吃,又冷又饿,也没有力气,还要怀抱着孩子,不想让小孩子冻着。她看到了生产完之后脱落的胎盘。你猜怎样?她一口一口的把那个东西吞下。她流着泪,她恨着。她告诉自己要活着,要和女儿一起活着。活着去把外面那些人全部杀死!”
苏卿似乎有些激动,但又慢慢的放松下来。“五天之后,她抱着女儿出来了。身上狼狈不堪,手臂上被扎的惨不忍睹,肮脏的衣服上,自己的脸上还有怀中孩子的脸上,全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渍。进去小木屋打扫的丫鬟和家丁都吐了。落儿,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苏卿轻笑出声。“他们啊,看到地上血淋淋的一片,还有三只被剪掉的老鼠头,和剥下的老鼠皮。地上还扔着一把满是血的剪刀。小妾和她的孩子活着走出那间屋子。”
“正妻死了,富商也因心疾病了。大夫没有法子医治,说是心病。便有人说要富商冲喜。可富商执意不肯。后来好容易被人说动了,却也执意要过三年,代子守孝之后。就这样挨了三年。小妾成了正室。这事办的并不张扬。没有大操大办。小妾也并未说什么,可是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又过了两年,富商还是没有挨过去,病死了。小妾当天辞退了府中所有的丫鬟和家丁。那些全部知道她曾是小妾的人。又招了新的家丁和丫鬟。小妾将正妻的女儿放在侧室的房里养着。那时两个女孩都已经五岁了。五岁的孩子刚刚懂事,正妻的女儿每一天都被告知自己是侧室所生,地位寒微。”
“小妾是个精明的女人。她把富商留下的产业越做越大。成了江南真正富甲一方的富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两个女孩也慢慢长大,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正室的女儿生来文静,贤淑,像她的母亲一样。更让人惊奇的,府中并无人教她,可她却无师自通学会美轮美奂的舞技。或许就是因为她如此耀眼的缘故,使得小妾心中怨恨更深。将正妻的女儿送入宫中,成了三千佳丽中的一个。而一年后,她又用自己所有的财富,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成了后宫之主的王后。临行前,小妾告诉女儿,仇恨还没有结束。她要女儿永远记住,她出生时吃的并不是奶,而是娘亲的鲜血。所有的恨,要在苏家人的身上讨回。而她自己,也在女儿入宫的那一天,点燃了家中所有的房子,自尽了。”
苏卿笑了笑,望向子落。“落儿,你应是猜出我说的是谁了吧。我就是小妾的女儿,苏卿。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我看着她在宫中郁郁寡欢,我看着她从不受君主的宠爱,我看着她在没有人气的宫殿中含恨而去,我看着她的女儿在那个荒园中活活饿死。所有的恨要在苏家人身上讨回。可母亲竟然遗忘,我也是苏家人中的一个。报应啊,全是报应。我自小受母亲的影响活在仇恨中。直到现在,终于也会彻夜不眠。闭上眼睛,苏伊姐姐的鬼魂便会来喊冤。真的全是报应……”苏卿的表情异常的痛苦,却又满是悔恨和矛盾。
子落真的被震惊。前世的母妃和今生的母后……竟是姐妹!而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纠结和复杂!可是她除了相信便是接受,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有些干涩。“为何告诉我这些。”
苏卿笑着,可是那个笑容,却像哭泣一样,让人不忍去看。“因为我要做另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些事,我不想闷在心里。要说出来,也只能说给你听。”
子落看着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看不懂这个女子。看似风光无限,掌管后宫,高高在上。可是心里有多少凄凉和无奈。
“你走吧,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卿不再看子落。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呆一会。
“子落告退。”再不看她一眼,子落转身走开。并非不想同情。并非不懂她的悲戚。可是……没看到她就不得不想起前世的母妃。无法不将她们相比较。而心中的天平则会毫不犹豫的倾向前世的母妃。那个哀戚的女子陪伴自己走过的岁月,并非这一个故事便可以抹去的。
苏卿长叹一口气,仿若一下子虚弱许多。“苏伊姐姐,你不要怪我。你等着我……卿儿就快来亲自向你赔罪了……”
我问你,什么东西比朝阳更灿烂,比记忆更残酷,比黑夜更迷人,比情感更脆弱,又与时间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