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开始关注一些关于婚姻法的资料,毕竟她还是个新手,而且以前接手的都是经济罪案,玩的都是一些数字游戏而并未涉及到感情,一牵扯到感情可就复杂很多了。婚姻法之于这个世界来讲必定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用条文来约束和衡量的,但如果没有它,或许男女之间真的就不存在感情了,因为很多的家庭正是靠着那一纸条文苟延残喘着。
新《婚姻法》第三十二条规定:“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可由有关部门进行调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人民法院审理案件,应当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裂,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
这个案件是女方先提出离婚的,离婚的理由很简单,基本上都称不上是理由。因此苏叶感觉很棘手,她只好去找到当事人。
“电话里说不明白。”苏叶说,“我们还是见一面吧。”
于是女人约她来自己的美容院,这家美容院开在解放碑最繁华的地段,左边那间是阿玛尼,那家店面橱窗里一瓶50mm的瓶装黄色液体就能赶上苏叶几个月的工资;右面是一家哈根达斯,一个单色球都能买齐伊利蒙牛加七喜。相比之下,这家夹在其中的美容院门面装潢还要更加旖旎,就像美美商厦货架上摆放的那些奢侈品,苏叶站在门外就感觉到晃眼,可以说这家店面就是一件美容后的成品,让人垂涎欲滴。
Missa在二楼的会客室里等着苏叶,穿着一身便装的她却更显现出那种贵妇人的姿态。很像一位专职太太,而且还是从不做家务只会做做美容看看杂志的太太。
“你的诉讼请求根本不符合逻辑。”苏叶说,“法院不会因为他进门将袜子揉做一团儿就判处你们离婚的。”
“那怎么才能判处离婚呢。”女人随意拿起一本时尚杂志,很淡定的说。
“婚姻不是那么随便的,不是说离就离的。如果你们还有些许感情的话,我建议你们最好还是继续走下去。毕竟开始一段感情不容易,而像你这样草率结束之后又后悔莫及的不占少数。”苏叶很认真的跟女人讲着。
“我问你怎么才能判处离婚。”女人将杂志撑在脸前,专注的盯着一张介绍米兰国际婚纱摄影展的获奖作品。那是一件美的令人发指的艺术品,让人在观看作品时会忽视掉模特依旧令人窒息的美,和那件婚纱比起来,那张脸已经不算什么。
苏叶也看到了那张婚纱照,稍微暂停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刻意去为了离婚而离婚。”
“这套婚纱是不是很漂亮。”女人指着那幅苏叶一直盯着的图片。
“嗯,是的,很漂亮。”苏叶说。
“新娘漂亮,婚纱漂亮,可婚姻却并不像它们一样漂亮。”女人连眼皮都没抬。
“但我们可以努力让婚姻变得和婚纱一样漂亮,不要忘了,这婚纱也是人做出来的。”苏叶自以为说的很有道理。
“你真聪明,可关键是我们现在没有人会做婚纱。”女人看了苏叶一眼,继续说下去,“我是你的委托人,付你薪金,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必要去过问太清楚。你只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也轮不到你来管。我再问一遍,怎么才能构成判处离婚的条件。”女人已经放下了杂志,将一双犀利的眼睛迸射出的眼神毫无保留的倾洒在苏叶的脸上。
此刻的苏叶真想发飙,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明事理的女人。茶几上就放着一瓶昂贵的红酒,苏叶完全可以握起酒瓶砸向眼前这个毫无血性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冲动的人,而且她那残留的理性和职业道德还是将冲动扼杀在即将涌出的门槛里侧,只是思想上疯狂的撒野。
“确定离婚的条件是感情彻底破裂,就是没有感情作为基础的婚姻是可以起诉离婚的。”
女人从茶几上的粉红色木质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点燃。
“继续说下去。”
那个粉红色的木质烟盒很是考究,烟盒的表面上绣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苏叶脑际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木质烟盒应该是女人的男友买来的。
是男友,不是老公。
苏叶曾经做过分析,照女人这种离婚的劲头来看,她一定是有了外遇,养起了小男人,再或者……
苏叶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应当先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裂,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
“怎么才算调解无效啊。”女人吐了一口香烟继续问道。烟雾在瞬间弥漫,包裹住女人的整个头颅。透过烟雾苏叶发觉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是个美人,但女人的美是种错误,因为女人的美从古至今都没有过对的时候。
“第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住的;第二,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 第三,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第四,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第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那就按第五条来吧,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女人将问题想的很简单。
“可你所指的情形在法庭上根本站不住脚,如果说出来会让人笑掉大牙的。”苏叶情绪有些激动,似乎又已经到快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你不用管,即使丢人也是丢我自己的人,如果你觉得站不住脚的话可以去找其他理由,只要能离婚就可以。”女人说的很绝决。
“你先生知道你这么做吗。”苏叶颤抖的声音,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已经铁了心了,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我希望得到你先生对这件事情的意见。”
“他?”女人停顿了一下,“谁知道呢,我才不管。”
“我觉得你应该让他知道。婚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
“没关系,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人应付得来。这个家从建立到今天都是我一个人维持着,现在濒临瓦解,我一个人足够了。”说完,女人起身要走,但又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过头来对苏叶说,“茶几上的文件袋里放的是他的资料,如果你觉得那个理由蹩脚的话可以再去多找几个,总之,一个月后的这个时间,我希望他会在协议书上签字。”
女人将烟掐灭,像那灭掉的烟雾般,消失了。
苏叶都没来及看她的背影。
走出美容院时,解放碑已经燃起了它夜晚的绚丽,这眼前虚幻的华美,就如酥香的拥抱之于男人一般迷惑。光怪陆离,无论是谁都想在这个世界衍生下去,可无论是谁也都逃不过终极灭亡的命运。
苏叶没有立即回家,她走进旁边的Hagen-Dazs,要了一份品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冰淇淋滑过她的嗓子,很柔软,并且毫不犹豫的钻进肚子里,竟然感觉不到凉意。苏叶环顾四周,看到了店面米色的墙壁上贴的那句广告语。
If you love her, take her to Hagen-Dazs。
苏叶已经将那个文件袋打开,里面确实装了很多关于男人的资料,还有很多照片。这些都是女人先前聘用的私人侦探搜集到的。女人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每次都无功而返,这样连离婚理由都挑不出的男人真是不好找。
当看到照片的时候,苏叶愣了好久。默默的将几近融化的品脱吃光,然后收拾起资料,走了出去。
这确实是一个好男人,如果真要找他毛病的话,苏叶不知道每天去排队买香芋奶茶算不算。
苏叶特别关注了这个男人很长时间,发现他的生活就如门前的公交站台的巴士一般,一切都按轨道行驶,甚至连时间点都算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比巴士还要准时很多。
他每天早晨八点会准时将车停到这栋写字楼的停车场,一辆纯黑色的雪弗兰,车身总是很干净,没有任何泥渍;然后拿着一袋麦当劳的早餐乘坐电梯,不像普通的白领那样边走边吃,胳膊下面还会夹着一份报纸,还散发着油墨味。
那是一份晨报,苏叶从纸张和印刷字体可以判断。
之后他会在21楼走下电梯。那是重庆小有名气的一家证券交易所的大本营,是黄马甲们办公的地方。
在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男人会下楼去对面街角的一家中式餐厅,通常他都会坐在安静的角落,要上一份狮子头套餐或者排骨再或者牛肉套餐,基本上没有第四种口味。还会附带一杯果汁,热的。
那杯果汁在他吃套餐的时候是一下都不会碰的,直到套餐已经吃光他才将吸管取出来,插到饮料中去,然后拿出早晨夹在腋窝下的晨报,边喝果汁边看报纸。在吃完饭之后他还会招呼来服务员,要他们收拾干净桌上的餐具,只剩下那杯果汁,然后对他们报以感谢的微笑。
到大概还一刻钟到14点的样子,他就会起身离去。在离开之前他一定会去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里他会待不到5分钟,然后走出餐厅,乘坐电梯,21楼。
17点30分,他会下楼到停车场,开车之前他都会调试后视镜,并且很认真的系上安全带,把手机插上耳机塞到耳朵里,然后才将车开出写字楼,停靠在路边,下车时手中还会拿着一份报纸,这次换成了晚报,然后站在冗长的队伍里排队买香芋奶茶。
他永远只会买一杯,而且只要香芋口味,多放珍珠少放椰果,要最烫的,密封口。
然后回家。
男人每天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那些私家侦探的记录也仅是如此,并没有多余的笔墨。或许那些家伙也拿这个男人束手无策,你甚至都很难发现他与其他人有语言上的交流,眼神上的也没有。
这样的男人,真是无可挑剔。但又感觉似乎装有一身的毛病。
苏叶现在倒可以理解女人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她也无法想象那样的一个女人和这样的一个男人究竟怎么才能生活在一起。
或许,那个女人认为,回到家之后,将袜子揉做一团,这就是他唯一的缺点吧。
再或者,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缺点。
苏叶认为,那揉作一团的袜子,才是这个男人身上最亮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