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泅开在宣纸上的一滩浓墨,南宫耘心中微微动了动感觉有什么心思浮上脑海,却又极不清晰,不犹生出些不耐来。
他起身走至窗前打开窗子,猛然涌进的寒风微微平息了他莫名的燥意。
——近些日子,怎么了?
似乎有些什么念头不对劲,万年不变的冰冷肌肤在今日竟几次生出些热暖,心中竟是几次麻乱。
摊开掌心,一枚莹绿如水的石坠,光泽微微闪动,竟有几分炙手。
他静静看着那石坠,那枚...梓忆。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今晚不去芙帝姬那边——其实原本,他也只是每晚去看她而已。安抚她睡下,亲亲她的眉眼。
但是他总觉得,芙帝姬一定是他曾经的习惯。那些感觉是不同的,带着丝丝旧日的依恋。除了她,他从不曾对别的女子有感。特别是她的眉眼,他喜极。故,不论其它,他执意将皇后之位给了她。
还有抒烈,当日先帝还在,夜凌诩以皇二子身份在夜水东迎战,抒烈却在看清他的容貌后直接落马被俘,没有降罪,反而一直跟在了夜凌诩身边。从小兵做到了现在吏部侍郎新帝眼前的第一红人。
这三年来,芙帝姬多有收敛,但是对他的挑.逗仍是极尽能事,她曾亲手解下沐浴后他的浴袍。那晚夜色迷离月光错乱,他皱眉看着俯身的她,湿发掩住了眉眼的她,心里竟浮现出淡淡地不喜。只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他没有推开她。那晚,他用手愉悦了她,可是现在,这种亲近也让他觉得不适。
心里有种埋藏极深的情绪,似乎亟待喷涌而出。这份微微慌乱的躁动,是这三年从未有过的。
他挥挥手,有人从黑暗中现身。
“朕明日出宫,让抒烈在府中等朕。”
*
绾婳浸泡在温吞的澡水里,眼神麻木地看着两名粗使丫鬟抓着丝瓜瓤把自己白皙的皮肤搓到发红,大木桶旁边站着两名龟奴和妆容精致的老鸨冷芳。
“过来。”
一桶水从头浇下,算是沐浴完毕,冷芳也没看她,径自向一旁床榻走去。
绾婳瞥了一眼两旁站着的龟奴,耻辱涌上心头,那都是活生生的大男人!这老鸨必然是得了嘱咐故意的,即使是青楼,也没有听说姑娘洗澡龟奴守在一旁的。这种徒添的羞辱给谁看呢,绾婳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人的面孔,心中如刀,面上冷笑,毫不避讳赤.裸着便从浴桶中站起,晶莹的水珠顺着雪白的胴.体滑下,映着细腻柔润的光,两名龟奴不禁登时觉得喉干舌紧。
跨出浴桶,绾婳抽过故意放在远处的雪白浴巾裹了身子,走到冷芳面前,看着她。
她的举动出乎了冷芳预料,冷芳微微有丝诧异,上下打量她几眼,“倒是个好胚子,既然也不是雏,让妈妈好好教教你,便开始接客吧。”
绾婳淡淡一笑,没说话,依旧直直看着冷芳。
冷芳隐隐觉得不安,女子不同于平时被掳来卖来的媳妇姑娘,眼神里没有丝毫惊慌恐惧,倒像是一潭深水,被伤痛和绝望甚至还有恨掩盖的深水,其中夹杂着的点点倔强却又让她心惊。
“我跟你说,你不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有人嘱咐我好好看着你不得出差错,你若是敢跑,青楼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收拾人的方法可多了去,横竖只要留你一口气在就行。”
“妈妈放心,我必不会跑。”绾婳轻轻说。
冷芳笑笑,“倒还算知事,瞅你模样标致,赶明儿妈妈好好给公子员外们介绍介绍你,必然能成咱们莺香阁的红牌,到时指不定碰上个大户的如意郎君,便能给你赎身,一步登天,就是少奶奶了,你说是不?”
“是。”
冷芳毕竟三十多年风月场混过来的人,看她不再言语,起身道,“始乱终弃是男人的本性,这样的事多了,难道这样就不活了?你拿他当宝,他对你未必当真,腻了烦了有了更好的他必然就寻去了,难道指望他记得你?”
绾婳一顿缓缓扭头看她。
冷芳艳红的唇微撇,“你叫什么?明儿便给你挂牌。”
“我叫...云羽。”
*
朝中政事繁杂,新帝却事事有条,上朝与重臣对答如流,今日一无例外。每日启清殿的奏折他亲自批奏,从不假手他人。今日所有事毕出宫,暮色已临。
“皇上。”
抒烈望着湖边负手的南宫耘有几分犹豫,昨晚他跟去了莺香阁,确定了那人是绾婳,但他没有出手救她出来。对于南宫耘的记忆,他和芙帝姬约法三章,在没有得到南宫耘确切的态度以前,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低叹口气走向换了常服的南宫耘,尊贵的月白色长锦将他雍容的气质衬托的越发如天人,他确实符合这种颜色。老国师玄明没有预料错,南宫耘确实是九五之尊,只不过不是大辰的而已。可是现在的夜帝,还会要曾经深爱的情.人吗。
他微微上前,拱手笑道,“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南宫耘指尖一枚石子弹出,击碎了抒烈湖面上一层碎冰,立时有鱼儿浮上水面呼吸,“朕,何喜之有?”
“皇上坐拥天下,大婚在即,可不是大喜特喜。”抒烈痞痞一笑,从腰间荷包掏出一把瓜子仁递给南宫耘。
南宫耘顺手接了,沿路走着有一颗没一颗地丢给跃上来的游鱼,“你小子果然深得朕心。”
“所以皇上要赏微臣些什么?”抒烈笑嘻嘻凑上前。
街上人不少,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南宫耘指着临街的一幢大户牌坊,“抒大公子富可敌国,朕赏你的东西你看得上?这次让你去边境,又狠赚了一笔吧?年末了,你抒烈的税还是赶快纳齐,朕可以赏你一个模范商户的牌匾。”
抒烈心里暗骂南宫耘就知道你丫不给我好差事辰夜边境的都是奸商啊奸商我摆平他们高价买粮废了多少心思还搭进去我多少粮铺!面上却叹气说得飞快,“我就知道皇上见识卓绝英明远见一毛不拔....”
“嗯?”南宫耘五识何等清明,早已听见,瞥了他一眼。
抒烈却已转口,“不过楚阳和寿南两地因着三年前的一场大战一片狼藉,又长期处于两国交界无人修缮,现在已是一片废墟,好好的两座大城就这么糟蹋了...皇上,三年前那场大战,您,还记得吗?”
新帝失去的记忆是禁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就是抒烈和芙帝姬。记忆于他现在先帝二子夜凌诩的身份,就是陷阱,记不得,忆不得。抒烈和芙帝姬也曾约法三章,封口不提此事。而今日,他不得不提。
三年来,南宫耘也从未提过自己失去的记忆,也从不询问。睿智如他清楚知道,记忆这东西,除了自己谁也给不了。因此饶是抒烈,也不知道南宫耘到底心里怎么想。
“楚阳、寿南么。”南宫耘笑,“可惜了两座好城,关塞要道,兵家重地,易守难攻。”
抒烈一怔,听他不再往下说,不犹苦笑,“是,易守难攻...皇上可还记得些别的?”
南宫耘皱眉不答。
楚阳,是绾婳追随他至前线,是他第一次要她的地方,在那个混乱的雨夜。
抒烈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笑道,“那么皇上...楚阳的美女,您还记得吗?”
*
傍晚,莺香阁
“呦,新来的姑娘么!云羽,哈哈,这名字,云羽,云雨,冷妈妈,你这新姑娘是来不及和本公子共赴云雨了是吧!”一群锦贵男子发出淫.荡的哄笑。
“章公子,这云羽姑娘可是大美人,性子温婉,又是第一天接客,您可得温柔点儿!”冷芳一甩手中的锦帕抚着正中蓝衫男子的肩膀笑道。
“就是,章晋,你快点叫人,每次就你花样多,还挑剔得很,真事儿!”
旁边一位喝着酒的男子不耐道,说着掐了一把搂在怀里的小姑娘的腰,姑娘还不过破瓜年华,模样甚是娇小吃痛一声惊呼,男子淫笑着钳住姑娘下巴,将整张嘴贴上去一口酒都唾进了姑娘口中迫她咽了进去,笑得得意,“怎么样,那云雨不如这个乖可不行哦!”
“冷妈妈,你倒看看,这小子花样少了?”章晋笑得嘴角大咧,瘦长的脸上雀斑抖着,三角眼眯着,伸手拍拍冷芳细腻的手,冷芳笑骂“小样”,任他捏着。
章晋是莺香阁的常客,更是当朝丞相章隆庆的第二子,自幼不学无术,这么大也不愿做个一官半职,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瞎混。
随着新帝即位大权逐渐中固,长隆庆的地位不如先帝在位时独断,可是也是当朝势力的顶峰,冷芳哪敢招惹。
“好吧,那就这云羽,赶紧给小爷叫下来,小爷想云雨可想得紧啊!”
“哎,好咧!”冷芳笑吟吟扭着腰肢上楼了。
云羽对着铜镜里花颜云鬓,轻轻一笑,笑靥如花。秋眸有丝丝朦胧水汽,过了今晚,这身子就不是我的了,就脏了,也彻底断了与你的念想。
耘,你不是就想这样吗?
敛了裙子,拢了拢几乎透明的披肩跨步出门,却听见一旁的小丫头在低低庆幸,“又是章晋那头饿狼哎...幸亏点的不是咱们,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可以攀上丞相儿子的高枝儿了吗?”
“就是,章进那群人,来一次,后巷里就最少要用破席卷出去一个,我上次是亲眼看到春喜的样子了,啧啧...”
绾婳的脚步滞了滞,心下闪过涩。“云羽,妈妈跟你说一声,这章公子可惹不起,可一定要顺他的性子来,你是经过事的人,怎么舒服不用妈妈教你吧。快去吧,公子等着呢。”冷芳不急不慢的声音传来。
绾婳笑了笑,扶着楼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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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樱红柳绿的宅院,南宫耘蹙眉,抒烈还真把他带到这地方来了,莺香阁,三个字的牌匾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美丽生辉。
“呦,多俊俏的小哥啊,快请进。”
立时便有打扮妖冶的姑娘上前挽了二人的胳膊向里走,抒烈今日没有穿一身招牌的红,姑娘便认不出他了。他也不觉奇怪,多少人是只看人皮囊认人的。
南宫耘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一姑娘手中抽出,淡淡一笑,周围立时鸦雀无声一刻,她们万千丛叶中过,阅男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绝色风华的男子,一笑间星辉尽落。
南宫耘不会傻到以为抒烈带他逛园子真的是为了看姑娘,况且这也是他的子民,一笑间众人纷纷让开路,他和抒烈便向内走。明明抒烈是常客,明明抒烈也是一代妖娆,但是在南宫耘面前,也只能认了稍稍逊色的念头。
大厅里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充斥着脂粉和酒水的味道。劝酒调笑的姑娘,买醉寻欢的男人,纠缠在一起,杯碗筷碟交碰的声音夹杂着淫.乱笑声和娇叱嘻骂,还有是不是搂着搀着歪歪扭扭上楼隐入厢房后的身影。
老鸨冷芳带人迎了上来,一打量便知南宫耘非等闲人等,先前又不曾见过,必是新帝提携的新贵。笑脸吟吟殷勤伺候,却见他淡淡的眉目没有一丝欲色,根本不像寻欢而来,正在为难正巧瞅见了身旁的抒烈,喜道,“原来是抒大人的朋友,快里面请!抒大人今儿晚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老房间吗?一会儿挑了最嫩的姑娘给您们送上去?”
抒烈这性子景离和南宫耘是清楚见过的,但在新帝面前却还是第一次,他优雅地擦擦额头上的汗,“不用,今晚我们在大厅坐坐,看看你们的姑娘就成。”
“大人,要...清场吗?”冷芳小声问。
“不用,该干嘛干嘛。”抒烈一甩袖子,已带着南宫耘走到二楼栏外一处,这是莺香阁最好的视角,厅中廊中之境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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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花木大雕桶,热气蒸腾,热汤上漂浮着瑰色的玫瑰花瓣,随着水中人白皙手指的轻轻拨弄漾起一圈圈痕。花瓣下肌肤如羊脂玉,丰盈纤细,秀颈白颀,花颜娇艳,因蒸汽浮上量多晕红。秋眸半阖,长睫轻颤几丝迷离。
身后的婢女十指干净,轻轻揉捏着女子的肩膀,小声道,“帝姬肌肤如凝滞,浑身玉雕一般丝毫瑕疵都无,才是真真的金枝玉叶,天凤之姿。”
芙帝姬轻轻一笑,“小蹄子会说话,下去领赏。”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谢赏,三声的叩门声响起,芙帝姬眼中一寒,小丫鬟应声倒地,脖间插了一支小小的银针。有人从房顶落下,低声道,“帝姬,皇上今晚去了莺香阁。”
芙帝姬一怔,“这么快?”
“是的,抒烈带皇上去的。”
“又是抒烈...”芙帝姬微微扬眉。
“立即去莺香阁,告诉冷芳,今晚将那女人所在房中,万不可让她露面,接客的事晚一天再说。要快。”
“等一下,”芙帝姬忽然唤住要离去的暗中人,瞥了一眼地上的丫鬟,“人你弄死了?”
那人回头,“没有,猜到帝姬要留下做证人,只是让她昏睡了。”
芙帝姬点头,从朱红大桶中站起,不着寸缕向外走去,“暗夜,真知我心。”
男子立即将头低下不敢抬眼,脸上红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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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耘没有碰端上来的饮食,斜斜倚在椅背上。
有人发出一声惊叹,指向高阶,众人一时大燥,南宫耘却恰好低头看掌心里那枚有些烫人的梓忆。
高阶尽头,是刚从台上下来的姑娘云羽。
绾婳一身水红色的贴身流云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资,深深的领口下延,香肩上拢着一绢近透明的软纱披肩,露出小巧的肩头。一头青丝挽了精致的桃花髻便宛一朵欲绽的花苞。她轻轻从台阶处走下,袅袅婷婷,如一朵轻巧的红云,端不看她清艳绝丽的容颜,便是那曼妙身姿和周身轻轻淡淡的气质,已是所有脂粉不能匹敌。
众男子倒吸一口冷气,又惊又喜:莺香阁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天人!
所有人注视着她,她却不看众人,嘴角噙笑,只是后来有人回忆说,云羽姑娘在走到二楼的时候,有过一瞬间的怔愣,之后她腰间的环佩一直在轻轻地响。
绾婳走下楼梯,南宫耘抬眸。
正看见厅中女子水红色纤巧的背影,有些单薄挺得笔直,执着地向着大厅正中冷芳指给她的一桌阔绰男子走去,走得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倒不像是陪酒,反像是...赴一个良久的约定。
南宫耘莫名感到心上生出了一点儿小痛,像是被银针狠狠扎了一扎,凤眸微扬,懒懒向后靠向椅背。
抒烈看着南宫耘无谓的反应,心中一酸,将头扭向一边。
绾婳微微颤着,垂在衣衫两侧的手指握紧,掌心月白色的痕迹越陷越深渐渐有猩红流出。有一个瞬间,她想落荒而逃,逃离眼前饿狼一般盯着自己看的男人,逃离不时后备受折磨的夜晚,可是脑海中闪过刚才...刚才二楼那人看着楼下冷漠平淡看戏的容颜,她的心像是揉进了碎冰碴,一跳便是一个窟窿,混着冰水流进血脉。一眼万年,果然是一眼万年。
不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一开始我就不知道你的为什么。
爱没有理由,恨了,也同样没有。
便如,有了理由,却恨不起来一样。
耘,那你且,看吧。
看我在你的眼下,在别人身下,绽放。一定比当日,我把自己交给你时的模样动作,更美。
绾婳嘴角噙了丝笑,走到那唯一没有姑娘的蓝衫男子身边,莞尔嫣然,不似众女那样福上一礼,而是直接便伸手揽住了男子的脖颈,身形一转,已落入章晋怀中。
众人讶异同时又不禁暗暗可惜,这样绝色的姑娘落入那只吃人的中山狼手里,这一晚上过去,明日还有得命活吗。
淡淡清香的柔软女体跌落怀中,章晋不犹浑身一紧,不是一般女子的脂粉香,好歹是丞相二公子,见多识广,一顿便知,这是...上好的檀香。
从刚才这女子出现在台阶上章晋便开始仰望,美得不真实的人儿柔顺地搂着自己的脖颈,又一眼瞥过周围艳羡的目光,章晋咽了口口水,男人虚荣和得意之心满溢胸怀,大笑一声顺势搂过绾婳纤细的腰肢,众目睽睽之下便埋首她颈间啃咬起来,口中喘着粗气大声道,
“云羽,云羽啊,小爷字号共赴,小爷在这等你好久了!我们是在哪儿共赴云雨呢?”
旁边他的公子立刻起哄,“不是这儿吗?这儿不是刚好共赴云雨吗?!快些,大伙等这么半天了,想不想看啊兄弟们!”
“哈哈,快啊,共赴云雨!”
一时,淫.笑放.荡的声音震耳欲聋。绾婳被他揉在怀里时就松开了手,紧紧地闭上眼睛,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陌生男子侵略的气息唇齿咬噬上脖颈时,泪水还是猛地湿了满脸。男子粗重的呼吸喷打在脸上胸前,他的手怎么可能安分,探进衣里顺着绾婳的腰身便向上揉捏。绾婳浑身一震,本能地去推搡,她睁开眼睛,正看见男子充满欲望的眼睛,俯身在自己胸前,周围人的口哨和围观让章晋欲火直冲脑顶,怒喝一声便去撕绾婳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