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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四辑牡丹花水(9)

当我拥着一个飞来的男孩儿,跟他一道看动画片《鼹鼠的故事》,我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我和那个男孩儿一起模仿鼹鼠那独特的笑声,越笑越想笑。当客人到来,我们那飘飞如落英般的笑还来不及收拾。客人几乎被吓倒。他战战兢兢地捕捉着那荒诞的余音小心翼翼地发问:“没出什么事吧?”我和那个男孩儿再也忍不住,齐声爆出纯正的“鼹鼠笑”。

我家的书架上排满了童话。我要让那个奔赴了我的邀召的男孩儿吸足童话饮品。我不忍叫他重复我的饥渴、我的不幸。

一天,疲惫地回到家,发现家有些异样。那个男孩儿迎上来,郑重地朝我举起一叠破破烂烂的零钞慢吞吞地说:“四毛钱一斤,我把那些书都卖了——我是说那些童话书。”我盯了他足有八十秒,然后说:“你不是我儿子。”

如一片瓦儿贴着水皮“噌噌”地撇过,儿子哗哗地趟过他生命中的童话之河,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彼岸。或许,这才是一种正常的人生状态,在该拥有的时候拥有过了,撒手的时候就不至于被优柔的丝久久地缠着,抬脚就迈到了阳光地。可我呢,我错过的那一课,竟然要用一生来补吗?

我以为我也可以走出童话。

我追逐那个男孩儿远去的背影,试图让自己脱掉童话的衣履。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也能喝点儿哲学的酒浆了。

我不明白上天为什么偏偏又安排一个Z来续写我生命中的童话。当我再度走进校园学习,我拽着自己去听Z的一个儿童文学讲座。我坐在第一排,一下子,我就不可救药地重新坠入冰姑娘与小白船的世界。我惊问自己,在疏远了童话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头发上究竟又沾染了多少无形的灰尘。筛一筛我以非童话的方式打发掉的那些光阴,不配存留在网眼之上的东西是不是太多太多?我想我应该是一茎蕊,置身何处都寒酸丑陋、黯淡无光,只有回到童话那娇美的花瓣当中,我才能真正芳菲起来、摇曳起来。我向来是个不忍独享人间美乐的人,在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里,我目光逡巡。我在寻觅一个空着的座位,我渴盼着那个座位上能够坐上那个把童话卖了四毛钱一斤的废品的小男孩儿——尽管此刻的他远在千里之外。

童话。童话。童话。

不能走出童话,是因为天真还在看护着生命,像相信明亮的眸子一样相信正义、相信善良、相信爱与美。童话一次次烘暖我悲凉的心房。在歧路,童话指出的方向往往是我日后想来最感欣慰的方向。

——真的,童话不能被省略。

§§§第35节影人儿

冀东有一种皮影戏,以薄而透明的驴皮刻出人或物的形状,在打了灯光的幕布后面耍弄。那映在幕上的“影人儿”,被巧手的师傅随意操纵,行走坐卧,打斗亲昵,什么都来得。

在朋友开的一家“民俗博物馆”里,我以“箭杆”挑了影人儿,在幕布后面笨拙地引着一个盛装的女子走路。她是不幸的。被我耍得时而飞起时而倒地,好不容易站稳当了,却迈左脚甩左手地顺了边。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给逗得哈哈大笑,竟忍不住也操起一个影人儿来,让“他”伸出一个指头指点着“我”好一番奚落嘲笑。

——我们的后面是“箭杆王”的巨幅画像。那个瘦瘦的民国初年的民间艺人,看着我们这样拿着他心爱的“玩艺儿”胡闹,不知道会不会在覆了薄尘的像框里面皱眉叹气。

朋友带我去他不轻易示人的“珍品间”参观。进屋之后,我立刻捂住了鼻子。朋友说:“是影人儿上刷的桐油的味儿。年月久了,有些刺鼻。不过跟你说,这些年,我走村串户地去搜罗这些宝贝的时候,还真就是奔着这个味儿去的!嘿嘿,说实话,我对这个味儿还挺着迷的。”朋友说着,抖开一方淡蓝色天鹅绒,将全套的《西厢记》铺展在我面前。那美轮美奂的宫室,那精美考究的陈设,特别是那些惟妙惟肖的人物,把我的心逗得欢跳起来。我用箭杆挑起崔莺莺,一下子呆在了她的面前。只见她云髻半偏,双目含情,腰若纨素,仙袂飘举。我跟朋友开玩笑说:“天,她这么美,张生自是要着迷;只怕是,你这个李生也要心旌摇荡了吧?”朋友的脸微微一红,轻抚着影人儿腰身的手竟下意识地闪开了。不期然地,他略带窘迫的目光撞上我不胜惊讶的目光,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朋友的眼睛放着光,说:“你仔细看看,这眉、这眼,刀法多么细腻;你再看这裙上的蝶,好像就要飞起来了!你知道吗?”

当年,箭杆王在小山一带耍的就是这个崔莺莺啊。“我”哦了一声,举着崔莺莺的手禁不住轻颤了一下。我用力捏了捏手中乌亮光滑的箭杆,试图从那上面触摸到那双灵异的巧手的遗痕。我默念着箭杆王当年耍影人儿的口诀——“青衣身稳两手交,少女步小目下瞧,彩旦身乱晃,花旦手掐腰”,走到白的墙边,借了一缕挤进窗帘的日影,神助般顺利流畅地完成了一串崔莺莺从容行走的动作,朋友立刻不失时机地尖起嗓子吟道:“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拥……他做了影儿里的情郎,我做了画儿里的爱宠。”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在民国银亮的月光下面,简陋的舞台下涌动着人的潮水。身怀绝技的箭杆王娴熟地在幕布的后面操纵着一个女子的精魂翩舞凄唱,有人喝彩,有人倾倒。幕布上虚幻的影子撞进寂寞的胸怀,撩拨善感的心……日子砸下来。有多少影人儿不知所踪?美妙的台词在伤感的嘴里喑哑。那在岁月的皱褶里失传的,是无与伦比的精湛演技,更是带着温度的刻刀与携着体香的眷念。

我的手,在美丽的影人儿上流连,每一件作品我都要俯下身子仔细观瞧。朋友夸张地用手为我扇开桐油的气味,我在心底窃笑起来。因为,只是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我就已经不再排斥这种原本很刺鼻的气味了。我知道,我的魂,已被这些怀揣着各种心事、见证过世事变迁的影人儿夺了去;我也知道,功利浮躁的我们再也雕不出、耍不活这些影人儿了,那在入口处被当做商品出售着的,是永远也附不上精魄的赝品。

§§§第36节暗许

一个寻常的秋夜,先生却有不寻常的好兴致。他抱起手提电脑躲进了书房,声称要写一首抒情长诗。我慌忙沏了香茶,捧给我的诗人。

很快,我就被枕边一本无聊的书哄进了无聊的梦乡。恍惚中,听得先生唤我。一百个不情愿地揽衣推枕,听任他将我拉到他的工作室,看他完稿的诗。

他高声朗读,迫着我喝彩。我敷衍塞责地听着,附和着他的自吹自擂。后来,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清新无比的句子:“走过新浴的草丛,滚落的水珠溅起绿色的雷霆……”我一下子就被震醒了。我说:“翻页,往前翻页。我要重新看一遍。”

那果然是一首好诗。我贪婪地赏读着,突然间就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先生痴恋诗歌而不屑经营其他文体的缘由。诗歌,是语言的黄金。诗歌给予人心的巨大审美快感是其他文体所难以企及的。

问他打算把这么好看的“姑娘”许配给哪家,他说要给H杂志。我说:“别给H杂志社了,太可惜。一本省级纯文学刊物充其量也就几千个读者。不如给了S诗刊吧!绝对没有问题的。”先生听了我的话,很认真地说:“不行。我必须给H杂志,因为,我已经在心里暗许它了。不瞒你说,我一边写,一边揣想着H杂志刊登了它的情形,每一个细胞都为那个时刻欢跃过了,我怎么能让这些细胞空欢喜一场,把内心暗许的事颠覆了,欺辱自己的感觉呢?”

——暗许。他居然用了这么个词。

这是个远离我的词,或者说,我早就学会了对它的拒斥。在我看来,它有些老土了。仿佛一个旧时的女子,在心中装着一个心仪的男人,把一些只在生命深处开放的花朵朝向了他,隐秘地,对他传达芬芳的眷念。这样的暗许,往往伴随着幽怨,一个人的眉头与心头紧锁了惆怅与寂寥、愁苦与怨怼,在一个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无言的结局中一点点枯黄了心头的青色。“终日怕君辜负我,奈何今日已负君”,说这话的女子被一个暗许踏碎,断魂的香缭绕着断肠的梦,什么样的手,能够搭救起那一滴坠落于无边汪洋中的血色相思?

在异国,相中了一方披肩。掏钱的时候,我相信我看见了万里之遥的妹妹披上它时的俏丽模样。但披肩一到手,我的肩背就开始殷勤地邀约它。于是,我劫持了自己的心意,背叛了自己的应允。

我跟自己说,我那瞬间的将披肩许诺给妹妹的念头或许也可以叫做“暗许”吧?但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心就被愧怍弄疼了。一个不成形的美意,很快被多欲而又好奇的手团捏烂了,算得上什么暗许呢?心,不是没有预设过方向,但是,风吹得它放弃了坚守。

记起一个凄美的暗许的故事。春秋时名公子吴季札受吴王之命出使北方上国,路经徐国,便去拜会徐国国君。徐君隆重接待远道而来的吴国使者。在会见过程中,徐君见季札身边所佩的青铜宝剑煞是威武,请求季札解下来鉴赏。宝剑出鞘后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惹得徐君艳羡异常。聪明的季札看出了徐君的心思,但因考虑到还要继续北上去出使上国,当时列国间战事连绵,手中之剑还须用以防身,故尔便不曾将这把宝剑赠与徐君。待到访问了北方上国,在萧瑟的秋风中再经徐国,徐君已撒手人寰。季札悲恸已极,便带了侍官到徐君墓冢去凭吊。祭扫完毕,季札随手解下佩剑,悬挂在墓前的松树上。侍官不解地问:“徐君已死,大人把这么贵重的宝剑送给谁呢?”季札坦然答道:“从会见徐君时起,我已暗许将此宝剑相赠,怎可因徐君辞世而背离我的初衷呢!”吴季札以“挂剑冢树”的方式,兑现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暗许。

今天,懂得捍卫暗许的心还有多少呢?像我家的痴先生,说了一句“爱诗”,就永远作别了其他文体,看到往昔的诗友不再侍弄分行的文字了,就拧着眉头说人家“堕落呀堕落”;对一家杂志暗许了一首诗,就心无旁骛地为它写,心也要呕给它,血也要沥给它。我想,真正称得上暗许的,应该是对心愿不走样的忠诚与固守。没有人听见你暗发的誓愿,没有人监督你去实现一份暗许。假如你不说,谁能探知你在心里播了一粒暗许的种子?它日后的枯或荣,仅仅是你个人能看到的风景。越是高洁的人,越是看重这风景。我家先生说:“走过新浴的草丛,滚落的水珠溅起绿色的雷霆……”大概,一些振聋发聩的雷霆般的声音原是可以发源于心灵的吧,不被这样的声音震醒,我们又怎么能够读懂人间最美妙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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