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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十二 玫瑰(2)

把汪红安顿到床上,吴国文去灶上忙活起来。他先点燃了灶火,然后取来一块蜂窝煤,放在灶火上面,拉动风箱,把蜂窝煤点燃,这样,就有两个炉火可以做饭。那个可以拎来拎去的蜂窝煤炉子,是母亲送给汪红的。

蜂窝煤炉熬粥,灶火煮面条。

黎明时分,汪红、宋丽芸、宋玉升吃上了昨天的晚饭。汪红和宋丽芸都不想吃,但最终还是吃了。宋丽芸吃了碗汤面,汪红喝了碗粥。

吴国文在灶上忙活的时候,汪红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他。半截门帘挡着,汪红只能看见吴国文修长的腿脚时隐时现。后来,汪红叫宋玉升把自己从床上扶起来,又让宋玉升把门帘掀起来,这样可以看得真切。

宋玉升领会母亲的意图,跑去把那盏为宋丽娟办丧事临时装的500瓦灯泡拉亮了。

吴国文被突然增大的光亮吓了一跳。待明白过来,他拍拍宋玉升的脑袋,又冲汪红笑一下。宋玉升并没有阻抗吴国文。汪红点了点头。这样,吴国文觉得可以说话了,像在自己家中。

吴国文给汪红讲道理:“我想啊,人家的男人被别人害了。人家肯定不依啊,肯定要去公安局、派出所闹啊。咱现在去,就是想说句话、求个情,能见着见不着人家还没准,就是见着了,人家能听得进咱说话吗?仁天木不会死的,他甚至不认识死者。那应该叫失手、误伤。”

吴国文边说边为汪红端上米粥。

“是啊是啊……”汪红看着吴国文,泪水吧嗒吧嗒地跌向米粥。“你说得对啊。可是……我认识他。”宋丽娟和我孰轻孰重,谁先谁后,汪红的悲哀理不清头绪。两个小时前,她好像是想找俞金花。

“妈妈……”吴国文看着汪红掉眼泪,一时找不到劝慰汪红的言词。更重要的是,他疲惫至极,忽略了汪红话语中的“我认识他”。

“孩子,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我能哭一哭,会好受一些的。我知道,你自己也很难过。难为你啦。”

吴国文自己也撑不住了。他瘫坐到地上,以手掩面,抽泣起来。

十一岁的宋玉升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经不住长夜煎熬,早早昏睡,他始终格外清醒地、默默地陪伴着母亲。这时,他放下手里的面碗,取来毛巾,先给母亲用,母亲用过了,他又递给吴国文。

宋玉升的两只鼻孔有一点点外翻,像牛鼻子。可能是宋玉升的鼻子嗅出了吴国文身上的血腥,他伸手去扽吴国文的裤角。

吴国文的两个膝盖都脱了层皮,血水和组织液黏在裤子上。

“您这是……”汪红见状,起身去卧房找三年前我母亲送的药箱。宋玉升跟着母亲。

“我刚才在山上跌了一跤。”吴国文仰起脸,双手撑在屁股后面。这时,一阵紧似一阵的倦意向他袭来。

汪红母子俩再来到吴国文身边,他已经四仰八叉地睡过去了。他躺着的位置正是曾经放棺材的地方。这地方因为之前放了冰块,现在湿漉漉的。汪红一面心疼地唏嘘,一面支使宋玉升:“快去叫你二姐,来抬你哥哥。”

宋玉升听到“哥哥”二字,目光在母亲的脸上顿了一下。

汪红的手已经为吴国文涂红药水,她感觉到宋玉升的迟疑,催道:“快呀!”

宋丽芸,我的未婚妻,浑浑噩噩之中,第一次主动接触了她未来的丈夫吴国文的身体。

宋丽芸与吴国文结婚,是我在野鸡胡监狱蹲了快三个月之后。冬天,宋丽芸抱着那个孩子来探监时被验证的。汪红陪着他们来的。

宋丽芸怀孕了。孩子在宋丽芸腹中一天天发育,很快就瞒不住人了。汪红问明情由,征求我父亲的意见,父亲说:“如果是,我们认。”“认”的意思是包括宋丽芸在内的。但前提是要有一个真伪鉴定的结果。这刺伤了宋丽芸的心。由此,宋丽芸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我家人的接济,她也不愿堕胎。怎么办呢?吴国文说话了,他说他可以承担。这个家的任何事,他都愿意承担。宋丽芸说,结婚完全是为了孩子,待孩子长大了,仁天木刑满了,她一定还给仁家。为此事,她被学校开除了。

1991年的秋天,县人民法院以伤害罪判我有期徒刑十四年。我和家人都没有上诉。我们认为这是“罪刑相当”。

但是,俞金花认定我的家人走了后门,使了钱。她咬住千古不变的铁律:“杀人偿命!”从此,举多年积攒的财力,准备倾家荡产逐级上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宋丽芸早已与吴国文结婚,搬到吴国文所在的学校去住了。我的家人,主要是父亲与汪红家已经形同路人。汪红最初要找俞金花的念头因为顾忌到儿子宋玉升会受伤害,顾忌到辈分颠迷,她放弃了。现在,俞金花非要置我于死地。被无法名状的复杂的精神压力折磨了一年多的汪红终于找到了一泄积郁的门户。她对着格外空旷的自己的房屋说:“我必须挺身而出。”她被自己的话激励,觉得自己像将要舍身取义的英雄。她要向曾经的崇拜者,向那如空气一样包围着她令她窒息的道德樊篱发出挑战。关于宋玉升的身世;关于项明的青春期;关于一个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与一个十三岁男孩儿的性生活,这个女人因此又生下了第四个孩子;关于宋朝阳的死亡;关于宋氏二姐妹对项明的仇恨;关于仁天木怎么会无端地卷入人命官司,这一切都必须说说清楚了。

这么多问题,只有汪红可以说清楚吧。

汪红只身前往宝函寺村。在见俞金花之前,她要先见一下田玉,即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宝函寺拜佛烧香已经一年多了。起初,母亲在佛前一拜不起。任何人的劝阻都无济于事。后来,父亲强行将母亲抱回后厚村,但是,母亲只要一息尚在,就扑向宝函寺。父亲和姨妈无奈,他们要周旋官司,只好打发姐姐仁少宜全陪。

宝函寺已经今非昔比,因为七年前在塔中发现了安置佛祖舍利的七层宝函而声名大振。重新修缮之后,香客门徒剧增。新任方丈对母亲的行为也是无计可施,但是他不同意弟子们认定田玉是精神病的说法,方丈差弟子专门为田玉腾出一间斋房。母亲在宝函寺住了一个月,终于同意搬出寺庙,在寺外邻近的房屋睡觉,但依然坚持天天进庙,每日三拜。母亲与佛有说不完的话。

汪红并不是第一次来见母亲,母亲曾微笑着劝汪红与她一起拜佛。这令汪红不寒而栗。当时汪红掩声而语:“我怕……我怕玷污了佛祖啊……”

母亲的事迹在宝函寺村家喻户晓,也被许多香客载向远方。有好几位记者向日夜照料母亲的姐姐提出采访田玉同志的意向,被一一回绝。母亲虔诚向佛的状态令所有观者无不为之感染。然而,唯独俞金花不为所动,更不要说主动进庙劝诫她当年的佛友了。自从当年脱开红袖章的监禁,俞金花不但没有再进宝函寺,连走道都要尽量回避。

也许,母亲就是等着俞金花来到自己身边,在佛前一叙吧。二十一年前,母亲生下我,恍惚中看见了佛光,是俞金花诱导母亲亲近佛门的啊。并且,当年母亲抱着我,请觉澄法师摸顶赐名,俞金花不是也在场见证的吗?母亲那样做,不就是企望佛保佑我一生平安吗?

如果项宋两家有什么恩怨,汪俞两人有什么隐私,母亲是了解最深的一个人。母亲对那些恩怨和隐私只字不提。母亲深知自己力不从心,所以寻求佛的法门和慰藉。现在,汪红要撕开层层包裹的遮羞布,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股脑儿地亮给俞金花看。

“阿弥陀佛……”母亲脸上的笑意凝住了。母亲闭上了双眼,汪红义无反顾地神情令母亲不忍细读,那后面,显然涌动着一股狂躁的红潮,裹挟着咕嘟咕嘟的血腥。还要再闹出人命吗?

汪红与俞金花针尖对麦芒的唇舌大战是十五年后由汪红与项明的儿子宋玉升讲出来的。在汪、俞二人的战争进入高潮时,一直尾随母亲、躲在窗后的宋玉升情绪失控,弄出了响声。那响声令两个女人的战争戛然而止。

汪红揽着儿子宋玉升撤出了战场,回到那个格外空旷的家。这时,汪红意识到,后厚村已经待不下去了。

吴国文早就请汪红母亲离开后厚村,去他新调去的学校龟溪镇。这样,宋玉升的学业也更有保障。原先汪红不愿给小两口添负担。现在,汪红重新掂量这个问题了。

汪红搬家的时候,被姨妈撞上了。了解了汪红的心思之后,姨妈说,要打工做保姆我帮你介绍好人家。这一点,姨妈可以做到,汪红也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我的官司,姨妈在后厚村的时间多,回省城的时间少。汪红和宋玉升走后,姨妈每次经过汪红家门口,都要驻足感慨。原先姨妈是怨汪红一家人的。现在,她说不清心头的滋味儿,她想捋捋清楚。“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唉——”姨妈自语叹气。

令姨妈想不到的还有汪红的空宅被小偷当做藏身之所。

有一天,村里响起了急促的敲盆敲锣声:“抓小偷啊——”

姨妈、父亲,还有爷爷,正在家中商议如何抵抗俞金花的上访,听见嘈杂之声,并没有闻风而动。很快,吵嚷声就过去了。

晚饭之后,爷爷从外面溜达回来,长吁短叹。父亲问,爷爷说:“那贼被打死了!”

“打死了?!”父亲不敢相信。

“那……那怎么可以把人打死呀!”姨妈高声说道。

父亲和姨妈面面相觑,一块儿出门。这次,他们要看个究竟。

据说小偷是在邻村偷了钱财被发现后,一路逃窜进了汪红的空宅,被激愤的群众团团围住。之前,小偷在汪红的空宅已经住过几个夜晚。被人看见,说是有鬼。此刻,没人敢进屋抓小偷,怕鬼。后来有人提议放一把火把宅子烧了。这时,小偷捣破了汪红家的侧墙,从洞里钻出来。往黑子河滩上逃窜。小偷跑得很快,但抵不住有人从他的前面拦截。跑到桥下,他跌倒了。众人就丢石头,你一块他一块……

警车停在我们村前的桥面上。这座桥是父亲投了两万多元重新修建的,桥孔拓宽、桥面升高,桥下过水量增加了一倍。

被打死的小偷躺在桥下的卵石滩上。已经是初冬,河里几乎没有水。夕阳下,小偷一条腿弓着,一条腿蹬直,摆了一个腾跃的姿势。如果河床竖起九十度,他就是一个攀岩者。

县公安局的便衣刑警正在向村党支部书记询问相关情况。

谁打死了小偷?谁该为这个人的死亡负责?谁知道这个年轻人原本就是我们后厚村的后生?

小偷的上衣、毛衣都被扒开了,可能是搜他身上的赃物的结果。小偷的臂膀裸露着,三角肌上那个文身,大家都看见了。

那是一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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