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我们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村长用白土碗端起酒,“我代表西虎寨村四千多老少爷们儿,为抗日英雄们祝福!”村民们一阵热烈的掌声。
楚大明站起来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我们八路军的大部队正在下山,准备在冀南建立抗日根据地。八路军要同友军和全国人民一起,打败小日本,把鬼子赶出中国去!胜利一定是我们的。”再次激起一阵掌声。
丁新茭接着说,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邢台的鬼子肯定要来报复的,我们要准备打,保护好老百姓。
这话就是一盆冷水,使人们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那该怎么办?”老村长问。
“怎么办?”村民们议论纷纷。
“先吃饭,喂饱了肚子再来讨论怎么办。”楚大明沉静地说,“日本鬼子马上还来不了,准备工作来得及。”天色黑了下来。
慰问品抬到重机枪排驻地,两个八路和士兵们一起大吃大嚼,狼吞虎咽,两颊溢香。
两个八路和重机枪排排长、三个班长一起找村长商量,立即派出胆大可靠的青年骑自行车到邢台打探消息,并在任县、隆平派出老人和青年放哨,防止日伪军远距离迂回偷袭西虎寨。
为了减少群众的损失,要求西虎寨人坚壁清野,藏好粮食。老人妇女小孩儿暂时转移到亲戚家去躲避一下,青壮年留守看家护院。重机枪排官兵准备抗击日寇的进攻。
“我们行吗?”三班长问。
“当然,我说行那就行!”楚大明信心十足地说。
短时间内,两个八路以自己的行动和智慧,赢得了重机枪排和村长村民的信赖。
晚上,村长邀请两个八路到村公所住,重机枪排长要他俩到祠堂休息,楚大明和丁新茭乐意同军人们住在一起。
在马灯的照耀下,丁新茭和楚大明同重机枪排一起,擦拭组装轻重机枪和手枪。楚大明对各种武器熟练地分解组合,使这批国民党兵叹为观止。
郭绍旺和他的几个班长都是“九一八”事变后,在国民党二十九军扩编队伍时当兵的,七八年来自认为是军事技术高超、社会经验丰富、能够独闯世界的人,但今天在两个八路面前,明显地相形见绌,郭排长情不自禁地问:
“二位,我斗胆提出一个问题,楚丁二公在八路是军官还是士兵?”“我们是先锋队队员。”楚大明答。
“队员系何阶级?”“八路军官兵一致。”丁新茭答。
“八路军有什么特点?”一班长问。
“没有腿肚子。”楚大明说。
士兵们轰然大笑。
“真的,不骗人。”楚大明把自己的绑腿解开,裤管往上一提,叫重机枪排的士兵过来看。
“哎,是真的。”人们议论纷纷,感到吃惊。
“八路,你们为什么不要腿肚子?”“冲锋时跑得快,连子弹都追不上我们。”
“八路都像你们一样勇敢吗?”
“我算什么,比我强的多得是。”
“八路军为啥不怕死?”
“打日本救中国呀!”
“怎样才能做到不怕死?”
“当你想到日本鬼子烧了你家的房,杀了你家爹娘,糟蹋了你的姐妹,你会怎样?”
“恨!”
“和他干!”
士兵们义愤填膺。
“当鬼子兵要杀你的头时,怎么办?”
“拼!”
“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弟兄们,咱们的想法完全一致。”
重机枪排排长庄重提出:
“我们全排要求参加八路军!”
楚大明看丁新茭。丁新茭说:
“我们要请示,要经上级批准。”
“乖乖,当个八路军都这么难。”
“要经过考试,考试合格才行。”楚大明戏谑地说,脸上出现神秘莫测的表情。
“怎么考?”有人问。
“就在这几天考。”
鸡叫三遍,哨兵进来向排长报告说,县保安团来人要抓两个八路。
“有没有军官?”
“领头的是保安团长的副官。”
“叫他们在外边等我!”
郭绍旺穿好衣服出门,楚大明和丁新茭也跟了去。
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背手枪,二个扛步枪,气势汹汹,要郭排长把八路交出来。
“为什么要抓他们?”郭排长问。
“副官说,他们打掉日本人的氢气球,给巨鹿县闯下了大祸。”
楚大明刚要跳起来骂人,被丁新茭一拽推到自己后边。
“我就是打鬼子气球的那个八路。”
“捆起来!”副官向两个士兵下令。
“慢。”丁新茭声音不高却极具权威,他问:
“你们保安团是抗日队伍还是皇协军?”
“当然是抗日队伍。”
“我们打鬼子,你们应该高兴支持,却来兴师问罪,搞的啥子名堂?”
“团长听上峰说,鬼子武器装备好,惹了他们要吃大家伙的!”
“上峰是谁?”
“听说是国民党副总裁,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汪精卫说的,战必败,战必亡。”
“放屁!咱们问问士兵,问问村里老百姓,他们不把你当汉奸惩办才怪哩!”楚大明忍无可忍,跳出来骂道。
这时,重机枪排的士兵围上来,几个班长手握王八盒子,高叫道:
“把这三个家伙抓起来,天亮后交给村里老百姓处理。”
“弟兄们,听我说,”团长副官举起双手说,“我们团长有请八路到团部坐坐,有要事商谈。”
“好,我去一下。”丁新茭笑着说。
“不去!”楚大明说。
“不能去。”排长和士兵们说。
“为了共同抗日,为了统一战线,我和保安团的同志一起走。”丁新茭斩钉截铁地说,他同楚大明、郭绍旺握别,“你们的担子也很重啊!”
四个人消失在夜色中。
郭绍旺摇了摇头,对八路军的言行不理解。
“叫他去磨嘴皮子吧!”楚大明同士兵们回屋去时,轻松地笑了一笑。
郭排长和士兵们呼呼睡去,楚大明睡意全消。他在考虑日寇前来报复的时间、地点、形式和我们采取的对策,以及怎样动员说服重机枪排参加防御作战。
天亮后,楚大明带领重机枪排排长和一班长到村西滏阳河堤走了三十多华里,勘察未来战场的地形。看过来看过去,发现高桥村的木质大桥,是邢台市通向巨鹿城的唯一大道,敌人要突袭西虎寨村,也必然从这里通过。他们三人仔细地观察了桥桩桥面的稳固性和最大承受能力,看了河堤的土质、河面的宽度和冰层的厚度。他们还察看了村庄的高层建筑,考虑如何充分发挥六挺机枪的威力,将敌人杀伤于阵地前沿。
“郭排长,你们说,阵地怎样编成、火力如何配置?”楚大明空前的虚心。
“八路胸有成竹,我们听你的。”郭绍旺在强有力的楚大明面前,不敢班门弄斧。
惨白的冬日阳光已经偏西,他们啃着干硬的杠子面馍,向驻地走去。路上,楚大明讲出阵地设置的两种方案。重机枪排长和一班长点头称是。
郭绍旺,河北省丰谷县郭各庄人,靠近长城的半山区。出生在一个不太富裕的农民家庭。从八岁起念了五年私塾,《三字经》《千字文》《论语》《中庸》《大学》,会写一笔漂亮的楷书。1935年被征召当兵、到佟麟阁将军的军事教导团受训。一年后,任重机枪连班长,“七七卢沟桥事变”对口作战中升任排长。二十一岁的郭绍旺精通重机枪技术,如何组织进攻防御,他不大懂。所以,当楚大明征求意见时,只好以模糊的态度应付过去。
回到祠堂里,村长已在等着。他说敌人把四具尸首搬回城里后,没有一点动静。
“军事行动,贵在机密、突然、快速,鬼子懂得这些。”楚大明提醒说。
“敌人不一定来。”郭绍旺排长开了口,“听说,从石家庄到邢台、邯郸、安阳一条线上,日本人只有一个旅团。鬼子兵战线长,兵力少,维持治安都吃紧,哪来的力量向我们进攻?”
“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可信吗?”楚大明皱着眉头问。
“我们团二营营副留下来当了保安团副团长,他告诉我的,应该可靠。”
“邢台日寇驻军有多少人?”
“一个联队。”
“必须这样想,我们打掉了他的氢气球,他肯定要来报复。
九个中队抽上一个打我们已经足够了。为了保护老百姓不受鬼子祸害,我们一定要准备打这一仗。”
“那好,”郭排长说,“打仗要统一指挥,要推举个头,楚同志就当司令吧?”
村长举手说,“喊楚司令吧!”
“不行!”楚大明说,“我们三人共同指挥,你们喊我八路,这样名副其实。”
楚大明提出,由郭排长、村长带人去桥头挖工事;他带一班和村里一批青年扛几箱手榴弹和子弹,准备打。当兵的讲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一班长带领八个士兵和十多个青年农民跟着楚大明走到河堤上。在交谈中,楚大明才知道这个班长名叫陈振汉,是郭排长的表弟,表哥拉他当兵,栽培他担任机枪射手。郭绍旺由一班长升了排长,就把这班长位置交给陈振汉。因此,他对表哥充满感激之情。在重机枪排里,沾亲带故的比比皆是。这种情况大概是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军队的一个区别吧,陈振汉暂时还不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月之夜来得特别早。楚大明要一班长把带枪的几个士兵叫到前边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遇到敌情时便于组织指挥,以应付不测。走出20来里,夜色已变得黑咕隆咚的。突然,迎面碰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白胡子老头,见面后就跪下来,哀求说:
“老总啊,给点吃的吧,我要饿死了。”老人说话声音发抖,一口东北话。
楚大明怀着对穷人的无比同情,从口袋里掏出冻得硬邦邦的馒头交给老乞丐。
老人抓住馒头用牙齿猛啃大嚼,吃炒豆一样香脆。当楚大明把老人扶起时,老人注意地瞟了一眼他右臂上的“八路”
臂章。
“你不是本地人吧,老人家?”
“我是奉天银儿(人)。”
“你是哪一年逃到关内的?”
“鬼子占领奉天那一年。”
“那一年你多大年纪?”
“六十四岁。”
“你过去来过滏阳河讨饭吗?”
“来过。”
“在哪几个村?”
“高桥、西虎、东虎……”
“你们见过他吗?”
西虎寨青年端详他的脸后,齐声说:
“没见过。”
讨饭老人边作揖边说:“祝老总发财!”仓皇沿河堤向高桥方向走去。楚大明痴痴地望着老人消失在暗夜中。
“八路,”一班长问,“你为什么对要饭老人那么感兴趣?”
“这个人不简单!”
楚大明说完,找一个青年农民说,你跟上这个要饭的,保持能看得见的距离,站在大树背后喊:你走错了,向西走,向西走!就是不要他到西虎、高桥。楚大明对一班长陈振汉说,你跟在他后面,保卫他的安全,要饭的开枪,你就向要饭的还击,他跑了也不追。
人们都不知道这个八路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扛弹药的一行人又走了十多里路,在面向北方的河堤河滩里,发现堆放着一批弹药箱。楚大明用匕首撬开箱子后,发现防潮纸包装的很严密,但毕竟在野外经历了半年的风风雨雨,他决定试一试,不要扛回去一堆废铁。他把青年农民和士兵赶到河堤上趴下隐蔽,自己抓起一颗手榴弹到河边,拉了导火索投向水面。手榴弹头击碎薄冰沉入水中,轰隆一声,把白花花的冰水掀到空中。声音不大,威力不小,要感谢枪炮工人保护得好。这时,从高桥方向传来一阵手枪声,低沉而微弱。楚大明用马灯照着,扛起十箱手榴弹,六箱机枪子弹,催促大家往西走。途中他想,一班长是个精明人,大概不会出事吧!
深夜,扛弹药的人刚回到祠堂里,就听到七嘴八舌的村民和士兵讲述两人负伤的情形。楚大明俯身去慰问,一班长左腿负伤,村民青年右臂负伤。好在伤势不重,由士兵中兼职卫生员进行了包扎。
“狗操的打得真准,两枪打中我们两人,我向他开了五枪,一发也没中。”陈振汉说,“要饭的老头莫非是日本人?”
楚大明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要饭老头是坏人的?”几个士兵围着问,充满兴趣和敬意。
“这靠警惕性和经验。”楚大明淡淡地回答。
重机枪排排长和村长进来拉起楚大明就往外走,看来他们有要事相商。
在村公所。
“派出去的人有没有消息?”楚大明问。
“平静如水。”村长摇了摇头。
“八路,你说小鬼子真要来打我们?”排长诚挚地问。
“是的,鬼子的谍报人员打伤我们两个人,这就是信号。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进入阵地,一半人值班,一半人睡觉。”
他们一一八路军、国民党军、当地群众代表--没有异议,大家同仇敌忾地对付鬼子兵。
楚大明的警惕性不是多余的。日寇并没有睡觉。
日寇邢台市警备司令部荒冢俊六司令官在新落成的官邸的木地板上来回踟蹰着,他为几个八路军的骚扰活动而大伤脑筋。
山墙上悬挂的二十万分之一的冀南地区军用地图上,在沙河、任县、隆平、广宗、巨鹿、南官的十多处村镇发现八路军的踪迹,插上了小小的红旗,像红色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他决心派出去一支快速讨伐队,把这些红色火焰扑灭。但先打哪里呢?
如果八路军实行的“跳蚤”战术,部队会疲于奔命劳而无功呢!于是,他决心由情报课长大岛中佐亲自去进行侦察,确实弄清敌情,以确定讨伐队的打击方向和目标。
大岛是个“中国通”,情报战线上屡建功勋,是个火箭式直线上升的军人。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却被少数八路军搞得他狼狈不堪,多次受到将军的斥责。他曾几次带领特务队在警察队的配合下,对城关和沙河东部进行拉网式的搜捕,连八路军的一根毫毛也未见到。对村长们进行捆绑吊打,逼迫他们讲出八路军的番号、编制、装备、人数。众口一词地说,叫先锋支队,有四千多人,编制装备同国民党军完全一样。村长们是按副司令员卜盛光的交代讲,所以口径一致。大岛虽然不信,但他只有按村长们的话向荒冢司令官汇报,气得荒冢差一点第二次甩他两耳光。
“八嘎,四千人为何不攻打邢台市?”当赤条条的四具尸体横躺在东关外的公路上时,大岛从“八路军干的”几个字的笔体察觉,它的方式和字迹同城内被吊死军官身上发现的毫无二致。于是,大岛根据司令部提供的氢气球被击落的地点,只身化装成讨饭老头去会见八路军。因为红军是偏爱至少是同情穷人的,利用暗夜掩护,他很快接近西虎和高桥。情报课长大岛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到中国东北奉天讲武堂(后来是教导团)留学,曾任学校警卫排长,陪同少帅张学良访问日本。后被日军总部委任为情报军官,授少尉军衔。在“九一八”事变中崭露头角,升任上尉。他是张学良的东北军和蒋介石的国民党军情报的内行里手。“卢沟桥事变”中获取首功,一跃而晋升为中佐课长。虽然他从国民党军中对八路军有所了解,但由于缺乏具体接触而屡屡失误。当他听说先锋支队有三个团时,曾建议司令官加强邢台防御,被荒冢骂得狗血淋头。在自责中化装远程侦察,企图通过一口流利的东北方言蒙混过关,以第一手准确情报来挽回自己的颓势。不料,自己拙劣的表演被八路军识破,只好冒险冲过高桥,劫获一匹小毛驴逃回邢台,在司令官面前,他把自己描绘成英雄,把高桥防御阵地描绘成不堪一击的防线。
荒冢司令官颇为得意,情报课长的侦察完全证实了自己的分析判断是英明正确的。将军听说八路军只有一人,守桥的是国民党军散兵游勇及胁迫来的当地老百姓,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荒冢旅团是从伪满调过来的,他在和坚持不抵抗主义的张学良东北军和国民党军主力屡次交锋中连战皆捷,由中佐大队长接连晋升大佐联队长、少将旅团长,直到几个月前兵不血刃地进驻邢台市,他从来不把“支那”(日寇对中国的蔑称)军队放在眼里。他认为,少数八路军也不过是硕壮的公牛身上的一只牛虻而已,只要自身强有力的尾巴轻轻一扫,就可以置几个八路军于死地。因此,他决定派出以宪兵队副队长细川宏一少佐为指挥官的快速讨伐队,以长途奔袭的战术达成歼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