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见我这般模样,不明究竟,又不好倒过来撩拨我,于是也只能转过头看着另一侧的车窗外发呆。她沉默了几分钟,忽然变得兴高采烈,转头对我说:“我们老家最近出了一件怪事,你有没有兴趣了解?”
我也觉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不好,于是强打精神,装作很感兴趣地问:“你是哪里人,老家有什么好事?”
苏玲抿嘴一笑,说:“让我想想,要不要讲给你听呢?”边说边斜着眼睛看我。要搁以前,我要么是伸手过去挠痒痒,逼她坦白,要么就使激将法,诱她就范,可此时的我确实提不起半点劲头,不吭一声,懒洋洋地等她说话。
苏玲瘪瘪嘴,说:“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算了,告诉你得了。”
苏玲老家是位于省西北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叫做吴嘉县。前段时间,吴嘉县突降暴雨,在县西乌喀山引发小规模的山洪,结果从山顶冲下来许多人骨。山洪过后,吴嘉县的公安干警沿路查探,在乌喀山顶发现一个埋骨之冢,冢中人骨不下百具。当地宣传、文史部门闻讯而动,迅速派人考察,认为可能是大半个世纪前某路北伐军阵亡将士的埋骨之所。当年,这路北伐军追击吴佩孚残部至吴嘉县乌喀山,不慎遭遇伏击,虽然最终冲出伏击圈并全歼吴系残部,但其先锋部队数百人不知所踪,估计可能悉数牺牲。北伐胜利后,冯玉祥曾受命派军在此处寻找烈士遗骸,终一无所获遗憾而归。这段历史,吴嘉县志有详细记载。凭县志所注战役地点以及当地老人的回忆,该骨冢当属北伐英烈青山埋骨处无疑。苏玲说该事件已惊动首都相关部门,近日国家、省、市各级媒体记者纷纷赶往吴嘉县,争抢独家新闻。
我好整以暇的听完这个故事,没有一点激动的表现。苏玲狐疑地看我几眼,摸不准我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以她的逻辑,记者听到好的新闻线索,就应该像蚂蝗见了血一样,奋不顾身纷纷涌上。我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自然让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故作高深,只是当地有报社驻站记者,资历比我老十倍百倍,吴嘉县哪怕出了塌天的新闻,我也最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问:“讲完了?”
苏玲回答:“讲完了。”
我咂巴咂巴嘴唇,说:“这故事真好听。还有吗,再讲几个听听。”
如果眼光能杀人,我已经被苏玲杀死上万次。她鼓了半天眼睛,发现对我毫无效果,只得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了,我不会讲故事。”说完,这丫头扭头过去,赌气不理我。我乐得清静,优哉游哉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我们安静地各回各家。
我冲了个凉,趴在床上思前想后,终于按捺住内心的不安,拨通王亦婷的电话。王亦婷很快接了电话:“郝惟锁,你办完事了?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很久哦。”
我能听出她言语里的欢喜,也能肯定没别人在她房中,但是我没来由的悲从心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稳定住情绪,说:“你很早就忙完回家了吗?”
“我也刚回家不久。”她实话实说,接着关心的问了一句:“你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对,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我很好,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脑袋有点晕。我先睡去了,你也早点睡。”
“嗯,晚安,明天见。”王亦婷耳语一般轻轻地说。我随口答应一声,翻身仰躺望着天花板,脑袋里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头绪。
又是一个不眠夜。第二天,我眼圈乌黑来到办公室,被张朝晖等人捧到与国宝熊猫等列的高度。张朝晖邪恶地捅捅我的腰,挤眉弄眼地问:“昨晚一宿没睡吧,老实交代,在干什么好事?”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告诉你。”
张朝晖继续发挥想象力:“漂亮不?啥时候带来我们看看。”
我本来不想理他们,却刚巧看到王亦婷静静地走进来,她的美丽一如既往让我心跳莫名。我一时冲动,半开玩笑地指着王亦婷说:“喏,来了,你们看漂亮不漂亮。”
张朝晖等人齐刷刷转头看过去,然后异口同声“切”了一声。张朝晖怪笑着说:“郝惟锁,你小子想得挺美,也真能掰。”
我眼睛都红了,硬着嗓子低声吼道:“张朝晖,你不相信吗?”
张朝晖摊摊手,低声说:“你要是敢亲她一下,我就信。”
王亦婷见我们这里围着一群人,就笑嘻嘻地走过来,刚好听到张朝晖的话,随口问道:“相信什么啊?”
我被张朝晖所激,血气上冲入脑,左右一瞧,见时间尚早,编辑平台上寥寥无几人,于是大踏步走到王亦婷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肌肉僵硬地笑着说:“他们不相信你是我女朋友,除非我亲你一下。”
王亦婷猝不及防,脸色变得通红,闷声闷气地说:“无聊。”然后在口哨、掌声中走回去坐下,又羞又窘又怒还有点无可奈何,眼眶慢慢发红,眼泪看看就要滴下来。我顿时手足无措,后悔莫及。其他人见玩笑好像开大了,也很快安静下来。张朝晖捅了捅我的腰,然后向王亦婷努了努嘴。
他的眼神有些惶恐,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如果不是这小子出言相激,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冲动之事呢?我一面愤怒得想揍他一顿,一面心中却隐隐自得。毕竟当着大家的面亲了王亦婷一口,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眼见王亦婷泫然欲泣,我想大不了被她打死,横下心走过去蹲下来,轻声说:“对不起,刚才太冲动了。”这不说还好,话刚说完,王亦婷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我一下子慌了神,回头看看那几个坏小子,早已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装作不关注这边,实际上都在偷偷关注事态的发展。
我先是用很痞的语气大声说:“王亦婷,你太漂亮了,我情不自禁犯了错,请你理解。”然后又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好吗?”这个时候,我在还死要面子。
王亦婷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说:“郝惟锁,你欺负我。我知道你这几天看我不顺眼,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没有可是个所以然出来,又接着抹眼泪去了。
我急了,轻声说:“天地良心,我哪里舍得又哪里敢欺负我的好亦婷。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罚你今天晚上请我吃大餐、看电影,还要背我上楼。”王亦婷眼泪横飞,泣不成声地低声说。
我大喜过望,这哪是惩罚,这简直就是奖赏。我连声回答:“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别哭了,好么?求你了。”
王亦婷双手捂脸,好似痛苦不堪的模样,却从手指缝中对我眯眼一笑,我登时目瞪口呆,这女人太会演戏了。王亦婷大声说:“郝惟锁,看在我们都是同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是敢再这样子无礼,我就告诉你们主任去。”
我也大声说:“谢谢王亦婷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张朝晖见状,走过来酸溜溜地说:“早知道这样,我也……”
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你也什么?张朝晖,你别异想天开了。”
张朝晖涨红着脸正准备和我理论。王亦婷淡淡地说:“我要写稿子,你们到别的地方吵去。”我偷偷对王亦婷扮个鬼脸,拉着张朝晖走开。
我回到座位上坐下,看到王亦婷正在全神贯注地写稿子。我百无聊赖,打开电脑,随手在网络搜索引擎上输入“吴嘉县乌喀山”几个字,弹出的搜索结果大部分与北伐英烈有关,我由衷地佩服吴嘉县委宣传部的工作效率。左右无所事事,我信手点击鼠标,一页一页的浏览相关信息,偶尔被某个标题吸引,就点开信息看一看。这些稿件的内容大同小异,我看了一会就意兴阑珊。就在耐心耗尽准备关掉浏览器之时,我发现一个标题为“吴嘉县乌喀山煤矿销售运输经营部”的网页,心中一动,原来乌喀山上还有一个煤矿,山洪暴发后有没有出事故呢?我打开这个网页,发现这是一条数年前发布的过期信息。
我略感疑惑,在搜索栏里输入“吴嘉县乌喀山煤矿”,结果只搜索出一个结果,恰恰是刚才看到的那个网页。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登录QQ,给苏玲发了一个信息:“亲,在吗?”
苏玲飞快地回话:“我在,你是不是要向我打听扁鹊药业冠名的事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焦主任把报告打上去后,易厅长已经签字同意了,现在就等一把手厅长的签字,开心吧?”
我大喜过望,世界真奇妙,做对事不如找对人。我以为冠名一事难度很大,好歹要用心打点一番才能成事,谁知道兵不血刃,不花一分钱就基本搞定,简直太棒了。我一边思考如何好好感谢一下焦主任,一边嬉皮笑脸地说:“亲爱的,别把我想得这么现实。我不是来打听消息的,只是想你了而已。”
“扯,老实交代,有什么事情找你姑奶奶我。”
“我今天在网上看到吴嘉县乌喀山有个煤矿,又想起昨天你说的那个事,所以找这个由头来和你聊天,呵呵。”
“谢谢你随时随地记得我。你昨晚不是很不感兴趣的吗,今天怎么又关心这事来了?”
“本来只打算随便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郝惟锁你真是闲得无聊,我现在有事要忙,先不说了,再见。”我发了N多个表情,她那边再无回音。我郁闷地往椅背一靠,仰头看着天花板,心头涌起朵朵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