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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深冬的谜语(1)

因为龙舌兰花开

文/沈佳英

池开,这会儿你在哪里?

你知道我这么问,无非是看到了一处叫人易感的景致,脑中隐约浮现出往事的影子。毕竟那些曾经远在多年以前,日复一日地被落满尘埃。我无法不告诉你,它的陈旧有令人感动的样子。甚至是那些我们给予彼此的鞭痕,也如夕阳笼罩一般染上了温顺的光。我们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原谅有一天会被默许,是时间赋予的结痂。是的,时间,我们那个时候忘记了它。

我想起年少时候读过的一句话:任何壁画,只要开始脱落,总是好的。这应得以解释,我偶尔也想念一下,自你离开以后,那个混乱不堪的我,那段我不知道如何定义“活着”的日子。同样想起的,还有你无动于衷的脸。罢了罢了,池开,我们都是向彼此低过头的人,只不过这最后一次,决然了要离开的是你,而我,那个18岁的我,她被你面无表情的脸弄得不知所措,她说,求求你,留下来。就是这样的难堪。池开,你多半不会相信,这场忘却之于我的艰难。歌词里说:先走比留下风光。那么是了,池开。后来也渐渐没有人来问我:你们怎么了。我切肤体会这场人走茶凉,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亡尚且如此,个人的悲苦再深重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不因你的呼天抢地而有一丝动容,某种事物消失了,人们惊讶一阵,继而接受它的不存在,如同它从未存在。

我不得不相信,没有义人,一个也没有。

于是我只好背在身上,从左肩换到右肩。对人性的悲观自小如此,因此我总害怕有一天——我是说在那些花好月圆的日子里——我害怕在我们不得不接受的永久分离里,将只有我们两人将这一切记得。我没有想过连这也是妄想。

而一个人要记得一个故事,该多么难。感情的苦苦到何处,常常是夜色茫茫,心事茫茫,又猛地痛起来,在所有的温馨场面前落荒而逃。你每一天都来我梦里,每一天啊,每天醒来都是一场凌迟。我无数次想对你说:不如我们由头来过。但是,你让我没有了尊严,池开。我没有解释得更多,狼狈比失去难受。我不允许自己溃不成军。这样的故作坚强,或许倒应和了你说的:你爱的只有自己,你一心一意地怜惜自己,你只是想占有我,叫更多的人来宠爱你。这样的话,在后来的日日夜夜被我一次次咀嚼,诚惶诚恐,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自己,我已经不认识她。不认识这个叫作祈年的少年,你们应当允许我称她少年,她才十八岁,她不应该承受这么多。而池开,我曾以为你是我的救赎,是的那段日子有如天堂,时至今日我难以忘记,那些我靠着你手臂中慢慢睡着的秋日下午,醒来便看到你无限担忧的眼睛,彼时你总是抚摸我的眉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我:怎么了?池开,此时秋风长长远远吹送,银杏树叶簌簌而落,这是他乡的秋天,我离故城已远。但仿佛只要我踮起脚尖,还是能够看到那年秋天教室里的单薄少年,我嗅闻到他们周围的毁灭气息,那是相依为命的样子,我终于听到她如同寻常恋人一样询问:池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而她的恋人望着她落满秋照的脸,这缄默优美如永恒。

大约但凡恋人都会询问长久,我想这般寻求承诺的语言本身具有浓重的依托气息。而我们都心知肚明,太多从此天涯的故事,最后都消失了,消失在晨雾里。我想起你,但故事已经没有了情节,我只能看到一片日光或者夜晚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我手边尚且留有你送的一串挂链,是一架飞机和一个地球,触手冰凉,但古铜的颜色温暖。我不知晓它的意义,当时我们都自作聪明地从不询问意义。也没有解释。仿佛不该承认我们对于对方的哪怕一点点无知。仿佛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只有眼神,只有拥抱,只有十指紧扣。懂得就在那里,的确是的。但我们都忘记了,误解也在那里,只不过它不动声色,朝夕晨昏地累积那道裂痕。我把它带在身边,又常常忘记它。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于池开和祈年曾经完整地走过了一个四季轮回。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他们都一起看过,没有重复,没有轮回,所以记忆也不会出错,就一次桃花开落,一个夏天的香樟,一个秋天的枯黄落叶,一个冬天的窗雾文学。

如今我以置身事外的目光回望那一年,终于如释重负地发现那道裂痕早在那场兴师动众的银杏落叶之前就已经昭然若揭。我看到自己无可救药地将这爱情慢慢转换成了依恋,而这种情感永远不会出现在你身上,池开。

我曾经责怪你的父亲,似乎是他造就了你毫无留恋的离开。我有时候觉得,你绝情的眉目像极了他。这个你恨透了的男人,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你第一次说到他,是因为你脖颈间隐约的伤疤,彼时你只是若无其事地拿开我的手,轻描淡写地说起它的由来。那是他抱着你的时候,烟蒂落在了你颈间,你大声啼哭,而你粗心大意的年轻父亲不知缘故,只轻声哄你,良久才终于发现。你当时未满周岁。而这个伤疤,成为他给你留下的唯一纪念,这么多年不知疲倦地提醒在你生命中一个男人的缺席。七岁那年他们离婚,你知道他很快再婚,也知道你有一个弟弟。这么多年他未曾出现。而在这之前,是无尽的争吵,有关父亲的记忆里,他永远在怒气冲冲地摔东西。终于在摔完最后一个热水瓶后,他一去不回。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别处。但是18岁的于池开早已消失在了他的叙述里。我看到一个七岁小孩默不作声地躲在角落里,目睹一个男人暴躁的脸和一个女人绝望的哭喊。他们的争吵如此专心致志。没有人惦记他的存在,没有人看到那小孩有一张惊恐的脸。你将这份恐惧承担下来,在此后漫长的成长里,又将生命最初这场背叛的后果一一接受。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慢慢想到的。我不知道我们的靠近或许就是因为对方身上的那种疏离气息。那是一些承担着难以名状的怪罪的人所具有的,他们跟自己过不去,他们对自己被选中感到不幸,是天长地久的罪过。但是目光重合的时候,认出来太容易了。瞬间识万物。原来我在你眼中看到的,只是自己。

情人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你是我的。在那样执迷留恋的拥抱里,世界根本就是翻涌的海洋,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光在他们身上几乎是恋恋不舍地跳着舞,它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竭尽全力地要制造一些温情,它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遍布的暗礁,叹息声与它柔和的光线缠绕在一起,弥漫了他们每一个优柔寡断的吻。你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里,呵气如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是我的。心里突然无限悲凉,因为你永远不会属于我,你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童年就像水果的果核那样,被包裹在你身体里。你没有想过要得到谁,你几乎对所有人的离开都做好了准备,甚至是送行的准备。你相信此生的任何一场离别不会比你七岁时候父亲的离开更让人恐惧与难堪。我只好对自己无情,在你的呼吸声里,我对自己无情。一如这缄默本身的恒久存在。因为,这毕竟是爱情。池开。

但这美丽脆弱如瓷瓶,终难逃脱现实的种种挑剔与苛责。他们是在爱,也是在相互为难,只不过这深情已被血肉相待,分开要经历撕裂的痛,因此只好继续前行,但现实一如既往的粗糙。他们又实在是太年轻了,找不到可以进入这个世界的切口,找不到人群喜怒哀乐的规律,他们忘记了,他们其实是共同罹难的病人,他们曾经在彼此身上找到自己的存在,如今他们竟然依靠彼此伤害来验证这种存在。或者说,爱情的存在。

他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与泯灭,但是18岁的他们不明白,他们顽固地施赠彼此予苦难,以此获取温情。对温情的渴念宛若乡愁,让他们一次次地道别,一次次地诉说珍重,也诉说绝情。而后,在一个思念成疾的夜晚哀伤地妥协。我想,那时候的月光必定是充满柔情地笼罩着,不,它简直是纵容的,那么多红尘做伴的故事,它知道哪些是走不长久的,因此格外怜爱。它看着我们胡闹,看着我们泪如雨下,看着我们拥抱,那种姿势,就像是天长地久的样子。但他们其实已经无路可走,那些悄无声息愈合起来的伤口总是还未结痂就又被撕裂。他们不知道啊,温存和爱情都有一天会被耗尽。

终于你说你累了。其实分分合合已经那么多次,但这一次你是真的走了,是在最深的秋天,银杏枯黄的落叶在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就像一个巨大无声的陷阱。你再也没有看向我,断断续续的声音和秋风一起飘进我的耳朵,有着最后的温度,我听见你说,从今以后,便是真的没有我了。你说,祈年,好聚好散。那是心碎以后重筑的心,已经坚不可摧,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眉目,是我手指无数次犹豫不决停留过的轮廓。这张脸,现在告诉我他已经独自完成了告别与哀悼这个过程。充满了拒绝与无所留恋。我就是在那一刻想到,你骨子里有着和父亲别无二致的冷。

池开,这其实是两个人相互为难的故事,不需要那个贯穿了所有生活和文学的第三者的出现,但若不是因为如此,恐怕我们谁都抵挡不住因寂寞而引起的思念。若不是因为如此,我们又怎么会形同陌路得那么快。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去找你的时候,撞见的却是你和江步雨在教室后面一起在有说有笑地出板报。那画面刺在我眼里,这是再醒目不过的拒绝了。你再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江步雨喜欢你,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回想起来我还曾帮你回过她不少短信。彼时你脸上还是落拓不羁的坏笑:你家的大帅哥这么受欢迎啊,吃醋了吧。我怎么会,池开,曾经我们眼里只有彼此。我的难过在于知晓你对每一个来你生命的人都何其珍重。于是我知道,这个我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将会成为你全心全意新的看护。她明媚的笑容,有我所不能给予的温暖。我想起你从前对我说:祈年,我拥有的东西一直就那么点,摔碎了就没了。我就永远无法责怪你,池开。

小时候的失眠症又卷土重来,我如斯科特,灵魂的暗夜里,日复一日,永远是凌晨三点。天色依旧黑暗,长夜未尽,质疑一切,梦里是你的脸。这绝望任何人也无法分担,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我想起年少时候编过的爱情故事,那时候我总是用死亡来制造那些伤心欲绝的离别,仿佛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能够撼动爱情。回过头去看,其实我是在歌颂。那时候我不知道不为什么爱情也可以消失,人是会厌倦的动物。分别的确是伤心欲绝的,但那轰然倒塌的爱情其实只是由一个人来承担,那先下车的人,不过是奔赴了新的幸福。

我开始随着人潮去食堂吃饭,我再也不敢在最后一节课昏昏欲睡,因为没有人再来敲打我旁边的窗户,没有人会从身后抱住我,揉乱我的头发,弄醒我。我知道当我独自醒来时面对空无一人的教室该多么孤独。我杜绝它的发生。也许是你正确,我怜惜自己,此时此刻,她是我的陌生人,但我必须照看她。

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的歌,换成轻音乐,不能接受任何一段有意义的旋律,后来写了一篇关于轻音乐的文章,言辞平淡,我试图这样来修复自己。12月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询问我《月光倾城》里的一个和弦,末了他说:我看到过你在校报上的那篇《轻声》,我想我们志趣相投,祈年,或许我们可以认识。我说好。

他是江石栖。我其实见过他,大约是半年以前的一个中午,我和于池开从图书馆出来慢吞吞地走在路上,我们总是在人去楼空后才去食堂,吃完饭就待在图书馆,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就站在落地窗前看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流。那天我很远就看到教学楼下面坐着一个人,可能是因为那个时间应该是都待在教室做作业的,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穿着过于整洁了,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很长时间移不开,自然我承认,那张脸庞也有着叫人无法忽略的帅气。只不过他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心甘情愿的,和我和于池开都不同,于是他可以做到旁若无人。他是抬头了的,于池开那时候很闹,每次分开前他几乎都要摆出很无赖的表情,嘻嘻笑着看我的眼睛:祈年,给爷笑一个。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坐着的男孩抬了头,目光在我们身上落了两秒又垂了下去。我和往常一样看着于池开的背影走向另一头的楼梯,然后消失在拐角。走到五楼才发觉走廊上簇拥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往下望下去我只看到江石栖白色的球鞋。同桌兴奋地跟我说他这么坐着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这就是象牙塔,这样一件事情也可以引来一阵围观。这些人,平时课间几分钟从来舍不得从书本里抬一下头。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到江石栖。

我接到江石栖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第一场雪都已经下过,我和于池开分开快两个月。翌日中饭时候,我见到了江石栖,他和几个男生在二楼的教室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往下来的人潮,那些男生都是在等女朋友,才两个月,我已经认得他们,如今我早已走过中学时代,多少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他们那张望的表情在脑海里还是很鲜明。像一道风景。江石栖那一天也出现在这道风景里。或者说,他从此加入了他们。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们去了图书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高中的图书馆很小,现刊室就一个人管着,去看书的人就更少了,每次还都要登记,登记册上一天的名字从来不会超过十个,常常就是那么固定的五六个人。管理员阿强叔叔人非常好,天冷的时候必定泡好两把热水壶,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纸杯,甚至还有湖城特有的熏豆。后来我们就索性把茶杯留在那里了,回去的时候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熏豆茶。我们那幢教学楼20个班级就二楼一个泡水的地方,冬天永远排着长队,我们那个样子招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但图书馆的人从来不会多起来,聊天或者写作业总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阿强叔叔是一个笑声无比爽朗的中年大叔,我们都混得非常熟,开各种玩笑,我们的手机啊电热水袋啊什么的常在那里充电,回头我每次听到谁在讲台下充的手机或者MP3被收走的消息,心里都丧尽天良地一阵笑。我总喜欢帮他上书,我从来不按索书号,慢慢地一本本寻找,花上一个中午的时间,然后心满意足地听他夸我是这中间最勤劳的孩子。其实我最想看的还是于池开那副不服气的样子,他苦口婆心地要纠正叔叔这个错误:你说她勤劳,叔叔,你没有看见过她那个课桌,那个脏乱,还有,每次都要我去帮她泡水……我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列数我的恶习,得意地看着阿强叔叔一脸的不相信。池开气急败坏地转头看我:祈年你表情不要这么无辜好吗,我知道你心里已经笑开花了。我心里是有很多笑意,因为他的眼睛其实盛满了宠爱。

那天阿强叔叔一如既往在上报纸,看着走进来的我们,脸上露出含义复杂的笑容,却用极平常的语气说:祈年,好久没来,最近是考试了吗。我夸张地笑:学习好忙啊,不过想死你啦,就来看你咯。我以为他又要骂我鬼灵精了,阿强叔叔脸上却还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习惯性地就走向尽头的落地窗,看到的却是池开,他在一排书架后面坐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这两个月来我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地方,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他,我没有想过他还会来这里。他是一个人吗,他和江步雨分开了吗。我这样想着,心跳都快起来。然后江步雨的声音毫不妥协地传来:池开,快来看,这里居然有《VISION》哎。我想逃,脚却动弹不得,眼神都直直地在他身上,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他转过身来的目光。他看着我,又看向我身后,脸上的惊愕很快就镇静下来。江步雨抱着《青年视觉》欢天喜地地加入这个场景,我看着她瞬间沉默下来的表情,突然觉得世界像极了一个玩笑。于池开跳下桌子,不动声色地说:走吧,回去了。江石栖就在这时候握住了我的手,比他们更早地走出了现刊室,我想起来这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这个冬天太冷了。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江石栖不会不知道我和池开的事情。只不过他从来不问。我的茫然无措和强颜欢笑都是落在他眼睛里的。我总是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不在焉地问他:石栖,它们怎么还不停下来。他笑笑地看着我,并不说话。很少的时候,他才会皱着眉低下头,用充满了自责的语气说话: 祈年,你为什么不开心。我的心就突然地柔软,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心疼。可是片刻柔情它骗不了人。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于池开。要是我没有遇过他,我是能够爱江石栖的。可是于池开掏空了我爱的能力,就像那天我目送他走向教学楼另一头的时候,不是没有感受到背后那一道目光。可是我已经爱了于池开,此心已经放不起。哪怕他现在已经抽身离开。我是尚未痊愈的病人,我不知道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这么难过。谁的一往情深都被另一个人薄情。我这样想着,忽然不忍心看他的脸。

在更多人眼里,或许石栖与我更像一对情侣。是非常安静的人,总是一身浅色衣服,脖子上若像《暗恋桃花源》里的江滨柳一样挂一条围巾,就颇有几分神似二三十年代的文人。周末的时候他陪我住校,阳光好的时候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地上用吉他弹《天空之城》,也会不管不顾地边弹边唱《光辉岁月》,疯狂地扫弦,得意地告诉我校队里的架子鼓手是他徒弟。那么单薄的身体,那节奏感和爆发力让我都不愿意弹吉他了。我问他那个电话是搭讪用的吗。他说当然,你弹的都是简化版的,高晓松他们玩的才没那么简单。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祈年,你一定不记得,军训的时候我们是一个排,那时你总把齐步走成正步,起先教官分不清问题出在谁那里,就让你分别和两边的人一起走,我在你左边,你右边是于池开。最后终于发现,果然是你,明明是轻松的齐步你还一脸严肃地重重踏着正步。他说着笑了起来:我和于池开都是初中校乐队的,怎么会这点节奏感都没有。接着就是我们继续训练,你一个人在旁边练齐步,特别可怜的样子,却是很认真地一遍遍来来回回,我惊讶地发现你倒是十分自得其乐的。后来休息的时候,于池开就走过去教你了。我想起来,池开当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倒是走得挺自得其乐的。

我渐渐有些分不清,这两个少年,安静和顽皮的样子,都如此相似。他说到这里停了很久,望着湖边上缩着脖子休息的肥天鹅和不停不停抖落羽毛的野鸭出神,是天色晴朗的冬日下午,斑驳的阳光织入树木间隙,洒落在我们身上,湖水深深浸着树影。他忽然就念出了白居易的诗句:或拟庐山下,来春结草堂。我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看着我说:祈年,我错过了太多,我只是想陪你走一段路,毕业后我去澳洲学插画,可能就不回来了。他眼睛里混淆了庄重与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的以前和以后都与我无关,但是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每晚与我道晚安。

这一年我们在高三,教室里每个人的书桌上都堆满了教参,所有人看着倒计时上日渐减少的天数马不停蹄地从磁场电电场转到有机化学,再转到空间几何,那些全校前几名倒破天荒地在中饭时候去排队买饭了,我看着他们拿着口袋书模样的笔记本在拥挤喧闹的食堂背英语的时候不得不想,人才们用功的方式总是与众不同的。

而也是在这一年,江石栖带我逛遍了这个学校,很多地方我都是第一次去,他很耐心地教我辨认植物,几乎每天傍晚都会绕着杨塔漾走路,那一段路,正好能看到整个落日,从西边上空到沉落山头,印染一整片天空,那些路径少有人走,地上积累着枯叶,脚踩在上面的清脆声响,慢慢地绽放飘散开来,跟寂静说话。等深蓝深蓝的天空暗下去的时候,我们就会往回走。我知道回去后他也只会漫无目的地画几张图,或者编一段音乐,用他的话说,是扒歌。他高考的分数只要不过分难看就可以了。而我毕竟一直走的路都是循规蹈矩的,我还是要和那些我永远理解不了的空间几何夜夜纠缠,但是我其实已经很安心,学会了慢慢地仔细做题,能做多少做多少,不像之前,我常常半小时地看不完一道物理题目,我一遍又一遍地扯回思绪,不出片刻又是茫然无措。那时候我想,于池开你实在够忍心,在高三这么个紧要关头离开我。现在想起可以笑了,有什么不忍心的呢,爱流失后,我们不过是彼此的陌生人。

我和江石栖平平静静走完剩下来的高三。他多多少少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知道这样说太薄情。我有过很多的动情时候,可是每一次,总是有一种更强大的内疚情绪缠绕着我。江石栖是我错过的人,我要是以一张白纸遇到他,甚至是现在的我,那么故事和结局都会不同。可是此时的我们都已回不去,没有人会用一生一世去等。就像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池开,因为那些快乐和伤痛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少年时代爱过的人,彼此不相逢,已经很多年。我甚至不知道江石栖有没有回国。他若是在澳洲一幢摩天楼前忽然想到我,我也是在这个南方城市午夜的睡眠里吧。

这些年,走了一些路,看过一些景致。交付了岁月所要求的代偿。到现在,脑袋里剩下几张日渐褪色的脸孔。过去的日子已经默不作声,不再因一点风吹草动而纷至沓来。有时候整理书籍,就会看到一叠厚厚的《城市画报》,那是江石栖每个月都会给我买的,一直过了这么些年,与江石栖度过的日子却越发生动起来。那是一些云淡风轻的日子,是年少所该拥有的样子,我知道我多么幸运,在那最为艰难的日子里,有一个面容俊朗的敏性少年对我说,让我陪你走一段路。

江石栖离开一年后,我生日那天曾收到他寄来的一本书,是虹影的《阿难》,扉页上有一行字:我永远无法爱你到完美地步,所以我逃到异国来。自此,我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这个江南小城,有人走,有人留,我身边的故人越来越少,忘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昨天院子里的龙舌兰枯死了,我其实是想告诉少年时代的恋人,我看到了龙舌兰开花,并因此,在梦境里与你们又并肩走了一段清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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