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夏天普遍很热。包括很北的地方,西边的新疆,东边的黑龙江。但是北方的夏天被明暗一分为二,太阳直射下盖上衣服能捂出痱子,脱去衣服能晒出肉香。但走进避光阴凉处却能立时凉爽,在一棵树冠丰满的巨木下和姑娘拥吻,十几分钟后依然能保持她胳膊清爽,大腿冰凉,手感舒适。南京的太阳光会拐弯。坐在教室里,躲着玻璃窗倚在墙边,阳光先照亮面前的课桌,再往空气里发散,蒸腾,充满整个空间,不留一丝侥幸。总理布置完数学作业,阔步离去。准备积极的走读生早已准备好书包,愤怒的小鸟一般射出教室。值日生开始把离去同学的座位架在桌子上,然后在层层黑灰的地面泼洒自来水。一个身形粗短,穿白衬衫的女生燥热难耐,一只腿翘在椅子上,拼命的把裤管卷上去,汗珠低下来,腿毛露出来。
成龙和我不在一个宿舍。昨天晚上他从阳台绕过来,把我喊了出去。对我说:“余述,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我和沈平平睡了一觉。就上个周末。”
成龙说:“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完。我们没去开房间,还是在教室的盥洗室。我第一次就在那里,算是主场,比较有自信。那天就这一次,那么多天以来也就这一次,这是唯一的一次,前面她都没怎么理我,真的。”
成龙说:“我和她没什么交流。我没你会说,没你来事,没你了解她。我好话说尽了,人家就是没兴趣。我看没什么希望了,胆子就大了,说黄段子,占她便宜,吹自己的牛逼。我说我看过一千多部片,做过五百多次爱,熟练掌握了一百五十种体位。每种都是精选,都有搞头,都能高潮。我一夜七次,第一次半个小时,第二次一小时,后面的依此类推,呈等比数列。”
成龙说:“我就是说着玩儿的。我也没想到她真的感兴趣。我看她终于有回应了,就赶紧乘胜追击,跟她说我们还一个半月毕业,还二十五天高考,还十天听课复习。一停课我就回家了,咱们就再也没机会了。我没说慌,我有真本事,你可能会不喜欢,但是值得一试。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自在。你都开了一扇门,无所谓再开一扇窗。我喜欢你很久很久,我不想错过你。希望你也不会错过我。”
成龙说:“我跟她说,就一句话的事。你对我说一句滚,我就此认栽,罢手,永远不再骚扰你。你说句别的,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周末教室见。对,就在教室。我告诉你,真正优秀的姿势根本用不着床,有个接水台,有张桌子足矣。你怎么说,我就多等这一句话。”
成龙说:“结果她往我手机发回了一个字:好。我们周末就见面了。基本没什么交流,直接锁上门脱衣服了。期间她挺正常的,结束了也没什么不自在,我们吃了个饭才分的手。不过这几天她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给她发信息也不怎么回。我觉得她确实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让她喜欢。但她还是和我出轨了。余述,你听我说,我真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你自己说的,我还是你兄弟。兄弟劝你一句,这种女人不能要。比我有本事的男人多了去了,你防的过来么?”
星期二的下午放学后,我浑身湿透,燥热无比。附中的小课桌只有半米宽,一人一张。两个人把自己的拼在一起,就是同桌位。我艰难的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进抽屉里,搬起桌子就准备走。正在收拾书包的李梦君忽然拽住我,瞪着眼睛说:“以烟腰子燕恩额?以要亿雅?”前排的杨梦怡听见了,赶忙跑到我们身边,向我翻译到:“梦君说,你搬桌子干什么?你要去哪?”我放下桌子,望向沈平平,她面颊无色,头发汗湿,同样用无比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双眼。
我说:“我和总理说过了。我坐在这儿上课总和剑眉、成龙说话,注意力不集中。我一个人坐到教室对面的最后一排去,好好复习。”
沈平平皱着眉问:“没几天就毕业了,你闹什么?”
我说:“我没有闹。我也想就坐在这里不动。这里多好啊。我回头就能偷成龙的2B铅笔,转脸就能用剑眉的剑桥字典。我能听到你说了什么话,闻出你昨晚用什么味儿的香皂。我想让你头发扎好就扎好,想让它披下来就披下来。我想让你的奶罩扣上就扣上,想让它弹开就弹开。这儿简直是他妈天堂。但是我现在坐不下去,我坐下去就头皮发麻,胸口冒烟。我的拳头要暴动,要燃烧,我要使出全身力气阻止它废了成龙那****的。我的心脏也要暴动,要燃烧,我也要使出全身力气阻止它憎恨你……你这个沈平平。”
沈平平轻轻的说:“你知道了?”
我说:“对。”
沈平平说:“你要走了啊?你还说要每天都摸我头发呢。你还说不娶我你就是畜生呢。你这个骗子。”
值日生把一桶水泼上黑板,我的热汗从头皮股股浇下,直垂到脚跟处的袜子里。我听见有人说“张三你帮我把拖把递过来。”又有人说“李四你死开,挡住我扫地了。”身材矮胖的女生狠狠的一抹头发,往地下一甩,扬起阵阵尘埃。她的白衬衫下穿了一条黑的浓烈的Bra,背带很粗,忽隐忽现。我觉得胸闷,恶心,耳鸣,头疼,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抬起桌子,一口气搬到了教室角落,重重的放下,松一口气,目视前方。之后的一个月,我的眼神没有再向坐着沈平平的方向瞟过一次。我对高中生涯的全部回忆都融化那个夕阳热烈的下午,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关闭所有的声音,染上昏黄嘈杂的颜色,失去任何不被忘记的意义。
很多年以后,我和成龙、李梦君友谊长存。和沈平平虽未破镜重圆,但也重归于好。她邀请我去家里喝茶,我们坐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回忆当年的表情,谈笑风生。我说:“时间挺晚了。要不你带我去参观卧室吧。”沈平平说:“亲爱的你别急,你先跟我参观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我特别宝贝,发誓不给男人看。你进去的时候不许想****的事情,把自己当成个太监。”
沈平平带着我上楼,推开一间两米见方的小屋子。屋子里有面柜子,大大小小的放了很多小玩意儿。还有一桌一椅,都是上学时教室里的款式。沈平平指着书桌上的物件说:“这个玉壶是何成辉的,这对耳环是我现在的男朋友的,这个裸体小瓷人儿是李欢的。我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要留他一样东西,放在这个房间里。太阳好的天气,我就进来看看,特别有成就感。你知道哪样是你的么?你肯定不知道。你没给过我东西。毕业那天你意气风发,早早离去。我就借口桌子坏了,要送去校务处换,把你的课桌搬到了楼下。然后套上一个蛇皮袋,抱出校门,打车送回了家里。你看,就是这张桌子。”
沈平平说:“除不尽,其实我当时特别难过。我说不清对你的感情,但我看的起你,看的上你,也看得重你。我刚把这张桌子搬回来的时候,经常坐在它前面,回想你拍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闻我的头发。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它,因为它特别会帮我舒缓心情,释放压力。我只要坐在它面前的椅子上,把头仰在课桌表面,头发紧贴着你流过汗,写过字的位置,心里想着你的声音,就能把自己全盘否定、无比痛心疾首,就能轻易的哭出声音,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