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可是祝式微仍旧是趁着中午吃饭的空当去的学校。
叶氏这样的大企业，只有每年年末的大假和固定的几次病假，周末是理所当然奋战在岗位上的。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好，天空上悬浮着大团大团的白色云朵，太阳偶尔会从被染成金灰色的厚实的云簇后冒出来，为秋气颇甚的空气增添一丝干燥明媚的气息。
校园里的矮灌木从被修剪得一丝不苟整齐有佳，枝叶在阳光下呈现出耀眼的绿色，道路两旁的高大香樟却在不断地掉叶子，满地的枯叶，和阳光混合出一种干燥的清香。
祝式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时间换下的精致职业套装和一尘不染的黑色高跟鞋，觉得自己的世俗气已经不适合这个纯真美好的地方了。
她好像已经老了。
祝式微来到学生会的学生主席室时，郑浩然还在埋头忙碌着。她轻轻敲了敲门，郑浩然抬头看见她，露出一个圆润的笑容。
两个人走到教学楼前方的圆形花坛的边沿坐下，彼此都不说话。他们身后的花坛里，早已没有花朵的踪影，只剩下一摊黝黑干裂的泥土迎着阳光的照射。
郑浩然偏头看着式微，清清嗓子开口，声音依旧温柔，“你找我有事？”
祝式微搓搓手指，含糊地说：“来看小葵，顺便来看看你。”
“哦。”郑浩然应了一声，听不出失望。
为什么要刻意这么说，祝式微也不知道。她只是害怕再看到故蕾伤心的眼神，也怕再看到郑浩然充满期许的眼神，所以才努力地划分界限。
“你过得好么？”祝式微问。
郑浩然点点头，“最近很忙。要管理新生，还要忙着大四的毕业论文，几乎忙得没有时间睡觉了。不过也就这么一年可忙了，明年我也毕业了。”
“哦。”祝式微应了一声，有点伤感。
“你呢，工作还顺利？”
祝式微苦笑，“顺利到是顺利，只是今天我一走进这里，就觉得我相比学校里的学妹们，老了好多。好像是饱经沧桑了一样。”
郑浩然侧目注视祝式微，由衷说：“不会呀，你看起来漂亮多了。人进入社会总是好的，能多经历一些事情。”
式微只笑不语。上班之后她每天都会化上淡妆，把自己打扮得更白领，更成熟。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么怀念素面朝天的日子，同时她也知道，那样顶着一张素颜去上课、去食堂、去逛街、去打工的日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或者说，完全不会回来了。
就像过去的光阴。
就像一些人。
风在空气间游走，吹乱了一平如水的思绪。
忽然郑浩然问，“你见过苏影了？”
祝式微一愣，没反应过来，直觉地回答：“没、没有。”
郑浩然淡淡笑了，眉宇间出现若有若无的忧郁，“你若没在外面见过苏影，又怎么敢来学校。”
这样淡淡一语，瞬息搅乱了式微的心。
郑浩然又说：“想起来那时候你们真像，同样是分手后不吵不闹，好像是理智无情的机器人。却又同时申请实习报告，多一秒都不敢在学校呆下去，以此来回避对方。”
“你都知道？”祝式微从不知还有人把这一切看的这样透。
郑浩然皱起眉，“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都那么放不下，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先对方一步言和。”
言和？祝式微苦涩地想，难道她和苏影可以像下棋一样，等到都剩一兵一卒的时候，握着手说和棋，然后欢欢喜喜一团和气，然后皆大欢喜互利共赢，然后涛声依旧如胶似漆？
“也许……”祝式微沙哑地说，“就是因为我们太像。”
相像到二人都像是天使的左半边翅膀，无法煽动爱情飞翔。
郑浩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想，我到底还是等不到……想了想他问，“你知道苏影姐姐出事了么？”
祝式微一愣，没想到在郑浩然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她讷讷看了浩然一眼，轻轻问，“出什么事了？”
“流产。”郑浩然简短的说，看了式微一眼，又小心地补充道：“她和任凌风的孩子。”
式微懵了，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幻听。
苏晴和任凌风的孩子么？这听上去怎么那么遥远而且不真实。怀孕？流产？苏晴？苏影？
一系列的词在式微的脑中像过带般划过，到最后她竟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词语：同归于尽。
没有缘由，却那么真实的恐惧感，沾染在祝式微的皮肤上，血液里，就好像站在一望无际的空地上，尽管什么都没有，却让她感觉恐怖，感觉寒冷。
也许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也许正因为荒芜。
“式微？”郑浩然轻轻拍她的肩膀，“很冷么，你怎么在发抖？”
祝式微摆摆手，想说话，却觉得口腔发干，只好不住地摇头。
郑浩然的表情仿佛在埋怨自己多嘴，拘谨地按住式微的双肩，轻声安慰，“你别想太多了。”
式微点点头，看了眼腕表，离下午的上班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她想，也该进入正题了，于是问：“浩然，你昨天去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浩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式微，好像在质问：你不是说不是来特意找我的吗？式微被盯得有些慌乱，也有些心虚，然而在她还没来得及避开视线的时候，郑浩然已经收回目光了。他总是这样的，会用最舒服的方式和他人相处，而且懂得怎样不去伤害别人。
只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给他带来好人缘的同时，也注定伤害自己。
郑浩然只是摇头，他现在没什么话好说了。
本来，他这段日子都尽量不去打扰式微，他想等着式微处理好上一段感情，完全走出那个阴影之后，再守护在她身边。
他不相信这般烟花般短暂的恋爱会存留在式微心中迟迟不褪，在美丽的烟火，总有燃尽的时候。然后他只要把那阵残留的青烟轻轻吹散，就可以让式微以崭新的心境面对自己。他一直相信，他要做的，只是等。
然而，他错了。
他看得出祝式微仍旧忘不掉苏影。这个孤傲的女子固执地把那点烟花的火种保留在心底，任着它灼伤自己，却不肯丢弃。
他输了。输给苏影，也输给式微。
“浩然……”祝式微看到郑浩然落寞的神情，于心不忍，她刚想说些什么，嘴边的话被前方的声音脆生生地打断。
“浩然学长，吃便当！”
郑浩然和祝式微同时抬起头，看见前方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秀女生，大方地伸出手中两份便当中的一份。
女生的眼睛像是揉进了阳光，显得异常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