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旭靠在会场的一个角落，看着台上正笑得甜蜜的古馨和苏影，端着一杯果酒径自饮着。他开始怀疑自己到这里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因为他发现他此刻正为祝式微不平，甚至有上前揍苏影几拳的冲动！
妈的，他是不是疯了！他现在应该高兴，不是么？
这时手机响了，叶旭看到式微的号码，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接起，在嘈杂的声音中微微提高音量，“式微，你在哪？”
“我在外面。”听得出背影音很静。
“什么时候过来？”
“我，我没想过去。”祝式微说着，在一棵圣诞树下站定。她仰头望着挂满彩灯的圣诞树，眉间散落忧伤。“订婚礼……进行得怎么样？”她轻轻问，脚下踢起一颗石子。
“如火如荼。”叶旭看了一眼台上的两人，说，“正准备交换戒指。”
“哦。”
“你真的没事吧？”叶旭问。
式微在树旁的木椅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起来，轻轻摇头。她觉得有点冷，裹了裹大衣，然后问，“新娘漂亮吗？”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问这句话。
“只是未婚妻。”叶旭回答。
祝式微好笑，“有什么区别么。”
叶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叶旭，别挂，陪我说会儿话。”祝式微的脆弱从淡漠的声音中透露出来，让叶旭于心不忍。于是他连忙说，“我在听着。”
可是又无话可说。式微就这样沉默着，把手机放在耳边，抬头紧盯着夜幕，那是被挣脱不开的黑暗包裹住的浓稠大幕，纵横阖盖在城市上空。她在等雪，等那场本该飘落的雪花，然后，她才有足够勇气哭出来。
叶旭亦陪她沉默。只是把手机贴的耳朵更近，很怕在杂乱的现场听不到式微突然说的一句话。他看向礼台上的一对新人，古馨正为苏影套上戒指，小心翼翼，又像尘埃落定般露出放心笑容；而轮到苏影，他的脸始终挂着淡笑，至于是否真实，无从猜测，只见他微一犹豫，便认真地在古馨的中指套上戒指，然后二人两手相对，展示出来。
那对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巧精致的圆环，用如此轻易而荒唐的方式圈住了这两个人。在灯光照射下露出新鲜的光泽。
然后周围便传出热烈的掌声。而到底这掌声中到底包含多少真心的祝福，叶旭亦不得而知。他只是在一个角落，兀自饮酒，以旁观者的眼光，冷眼看着一切。
只是他看得到，苏影的眼里尽管努力，但他的眸子里仍旧没盛下任何内容——包括他面前杏粉桃腮的美娇娘。
那双眼里，如一潭不会流动的水，空空如也。
“式微，”叶旭对着手机轻轻说，“苏影的眼睛是空的。”
“什么意思。”对方的声音蔫蔫的。
“他的眼里没有那个女人。他的眼里是空洞的。”
“所以说，他的眼里也没有我。”式微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
叶旭皱眉，担心式微。“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哪？”式微看看四周，“我不知道，走了好远，我旁边有一棵很大很亮的圣诞树，很漂亮。可上面没有礼物。”她的话像是醉酒的人说出的呓语，她断续无着的话语，就像个受伤又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孩子。
只是谁都知道，她此刻很难过。
“到底在哪？”叶旭的担心加重，有很不好的预感。台上正在狂欢庆祝，分喝香槟，互相祝福，其乐融融，可是，叶旭的心却为着式微寒冷着。
祝式微不回答，起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路上，她看到结伴而行的情侣，皆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女孩的左手放进男孩的一兜，与男孩的右手紧紧握着，两个人甜蜜地低语，从她身边走过；她也看到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结伴，穿着非主流的打扮，顶着刘海披肩发，热情洋溢又一本正经地商量明天该为班主任准备怎样的圣诞礼物；她还看到行色匆匆的男人，虽然面色严肃，但是在接到电话时，仍旧放缓语气半带宠溺地说，老婆，我马上到家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幸福进发，在这个寒气浓厚幸福也同样浓厚的夜晚。而式微，她一边走一边想，我亦是要到幸福那里去吧，只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然而，路是没有尽头的。
她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眨眼，便感觉到薄荷般的清凉。只是她仍不断呵出白气，努力地，从丹田呼出，一大团白雾，然后顷刻消散。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体内还有无穷的热量。
可是仍觉得冷，越来越冷。
她很想挂下电话，她不想再聊下去，她觉得很累。可是，她又想听叶旭手机里的声音，听苏影和古馨现场的热闹，带着点自虐性质，式微想让自己知道，她出局了。
她忽然想起电影里的台词：你在圣诞夜与我分手，你让我在今后的这一天，该怎么过？
没有想过，虚构的剧本竟与现实生活不谋而合。已如此令人无法接受的方式。而那个被问的人，想来，也是不在乎这个问题的。
但是，祝式微和苏影，是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分手的。而不是今天。式微只是在这之前一直天真地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即使这份心思，她曾经对自己都没坦白过。
式微笑，有些自讽，“叶旭。”
“终于说话了。”叶旭似乎等的很急，“还好吗？”
“做我男朋友好吗？”式微轻轻问。
叶旭听到这话，连惊讶或惊喜都直接省略，不屑地勾起嘴角，轻描淡写地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说这样的话，你当真觉得我可以因为喜欢你而卑微到任何程度？祝式微，你清醒点。”
祝式微静静听着，露在空气中的右手早已冻得僵硬。她开始过马路，一边踏着昏黄路灯下的白色斑马线，一边说，“我在说真的。”
“可时间不对……”叶旭敛起嘴角，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音，而后，传出手机碰落地面的声音，接下去，通话结束，联系切断。
叶旭看着显示出通话时间的蓝色屏幕，心突然像在水中晕开的墨水一般慌乱。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祝式微在哪里！他看着礼台上接受敬酒左右周旋的苏影，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祝式微躺在冰冷的马路上，后脑贴着刺骨般寒凉的柏油路。在她意识丧失前的那一刻，她的迷蒙眼睛紧盯着头顶的夜空，那低垂的夜幕，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向四周拉拽着，仿佛随时会倒塌落下一般。
三两星辰，没有雪花飘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