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刚来到青岩镇镇口,忽听不远处原来一阵极有节律的铜铃声,先响三声,后响两声。听到这阵铜铃声,林子茗和华秋桐都没在意,但江楚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不是昨夜山林中遇到的那个古怪的赶尸道士么。
那道士来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已走到了四人身边,眼睛睁开一条线,打量四人一眼,看到江楚后,“咦”了一声。“怎么又是你?”不同于第一次遇见江楚时的那副悠闲恬淡的神色,此时的道士,脸色极不好看,任谁也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江楚被他目光瞧着有些不舒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了挠头,半晌道:“多亏道长指路,我才到了青岩镇。”
那道士又复瞌上双目,拄着长幡,大步而去。
“啊!鬼啊!”
道士的这一停顿,身后的十几具僵尸这才跟了上来。林子茗和华秋桐未曾见过这等可怖的东西,齐声惊叫。那些僵尸虽然看似行动僵硬,但却健步如飞,一溜烟的从四人身边飞驰而过。
“这是什么啊?”
这个奇奇怪怪的道士和十来个奇奇怪怪的白影消失后,林子茗仍心有余悸,拉着江楚的胳膊问道。
林子茗的手箍得很紧,似乎很害怕,江楚见状笑道:“那是僵尸,你没见过么?”
“没有。”林子茗很少出林府,这等奇怪的东西她哪里见过,只是很久以前听府里一位叔叔讲过,她当时觉得那东西有些恶心,印象不浅。“僵尸?是不是人死后,尸体没有腐烂,尸变了呀。”若论对僵尸的了解,江楚恐怕还不及林子茗,此时听了林子茗询问,他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华秋桐胆子最大,在初时见到僵尸的惊吓过后,很快就平缓过来,听了他们对答,于是笑道:“茗儿,杨叔叔应该给你讲过吧?”杨叔叔见多识广,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经常给林子茗和华秋桐讲故事,林子茗对僵尸这种恶心的东西自然没多作了解,只零星知道一点。
“我记不大清了。”
越是古怪的东西,华秋桐越是感兴趣,经常缠着杨叔叔追根问底,知道的远比林子茗多得多。“僵尸原本只是道士们将客死他乡的尸体赶回老家安葬。若要让尸体自己走动,则需要在尸体上施加道法,有的赶尸道士在尸体安葬时,粗心大意,没有将尸体中的道法收回。一草一木都可成妖,何况是尸体,尸体几百年不腐烂,借用道法吸收天地精华,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僵尸。”
江楚和林子茗恍然道:“原来是这样的呀。”
华秋桐又道:“还有些用心险恶的道士,用邪法滋养尸体,炼就僵尸,用来害人。”林子茗往那山林中望了一眼,低声道:“你说的是方才那个道士么?”华秋桐点头道:“对,一瞧他就不是好人。”
他们几人边走边说,慢慢地已经走上了青岩山。原本明月光芒浏亮,天地清朗,可上了青岩山后,不知不觉中,光线渐渐变暗,最后竟只能看清周围一丈见方的物事。众人这才察觉不对劲,江楚抬起头,视线已被一层浓厚的雾气阻隔,明月模糊不清,只有一点萤火大小。
“好大的雾啊。”江楚惊诧不已。
林子茗身怀道法,目力相比江楚和林子茗来说,要强上不少,初时并未在意,可现下听了江楚惊诧之语,左右四顾,见得山林间雾气浓郁,她便有些害怕起来。“这可怎么办呀?这里古怪得紧,要不我们回去吧。”
“啧啧,你胆子也忒小。”
华秋桐倒是对这浓郁的雾气毫不在乎。“不就是一点雾么?看清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又不碍事。”
被华秋桐奚落,林子茗也觉得自己胆子有些小,低头看着脚下,也不再说话。
瑶瑄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江楚身后,江楚担心她有时没跟上,便道:“瑶儿,你跟紧一些,要是走丢了可不好找。”瑶瑄低低“嗯”了一声。江楚又见华秋桐和林子茗手牵着手往前走,于是想了一想,又道:“瑶儿,手给我吧。”
一直笼着青衣的雪白小手伸了过来,江楚紧紧握住,只觉瑶儿小手寒冷如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们走快一点,快跟上。”
林子茗在前边回头看见江楚和瑶瑄走得慢,出声催促。她只想着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觉得多耽搁片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等到江楚和瑶瑄跟上来的时候,她伸手拉住江楚另一只手。“你们倒是走快一点嘛。”
林子茗柔荑温软,与瑶瑄截然不同,江楚被她握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咦,前面有人?”
走了一段路,走在最前面的华秋桐忽然低声道。
江楚抬眼一瞧,便见那浓雾中,远远的地方有一道拳头大小的光亮,那光亮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摇摇晃晃着向前方缓缓移动,显然这是有人拿着灯火在前进。
“要不要追上去瞧瞧?”华秋桐问。
林子茗迟疑道:“不好吧,万一遇上恶人怎么办?”她们都是女子,在这深山老林里更容易撞见坏人,而且若是江楚,他半夜赶路,都尽量会避开其他人。华秋桐想法却和他们不一样,淡淡笑着,对林子茗诉说其中利害。“在深山里点灯的肯定不会是山精鬼魅……”
林子茗奇道:“为什么?”江楚笑道:“山精鬼魅惯于夜间出没,用得着点灯么?”林子茗微微点头,明白过来。华秋桐又道:“要是恶人正在做恶事,也不会点灯,那么招摇,对不对?”林子茗点头道:“对。”江楚道:“要是别人临时起意,要行恶事怎么办?”
华秋桐笑道:“茗儿修为不低,对付几个壮汉也不成问题,瑶儿姐姐和我都有宝贝护身,全然不怕。”江楚想问“那我呢”,挠了挠头,还是没问出口。华秋桐又道:“再说了,这是在青陵脚底下,那些修为高一点的修士,肯定也和王恒陆潜一样,不敢行恶。”
华秋桐说得条理分明,好似真不会出什么事,江楚和林子茗也就默然下去。华秋桐拉着三人,加快步伐,朝着那道光亮而去。
待到他们走近,那道光亮却停了下来,似在等他们。
等到能够借着光亮瞧见持灯人的时候,江楚林子茗华秋桐尽都微微一怔。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在客栈中遇见过的青陵弟子赵明,而姜游郭璐二人也同赵明在一起。
“你们怎么来了?”赵明皱着眉头,问。
方才他们瞧见的灯光,便是赵明身前悬空凝立的一盏黑色油灯,明黄色的火焰在灯柱上不断跳跃,绽放出的光芒在雾气中,如同水纹一样漫开。
华秋桐笑道:“客栈不能住啦,我们只好连夜赶路去瑶仙城,赵大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王恒手下留情,赵明没受内伤,调息了片刻便已如常,青岩镇上又没其他客栈,而且心里惦记着早回师门,带姐姐出来向王恒陆潜复仇,生怕他们就此走了。于是他便带着师弟师妹,连夜到青岩山来调查此地出现的异常。个中缘由,自然不便对华秋桐细说,只是告诉华秋桐自己来青岩山调查异状一事。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大雾么?”
“是。”
赵明瞧着华秋桐,又移开目光,一一从林子茗、江楚、瑶瑄身上扫过,当他瞧见瑶瑄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良久道:“此地恐有妖孽滋生,你们还是不要继续往前走的好。”
“那……我们要是回去,路上遇到妖孽了怎么办?”华秋桐听见有妖孽后,反而更为好奇。“赵大哥总不想我们出事吧,不如送我们过青岩山,怎么样?”
赵明想想也是如此,华秋桐的这番话,他着实不好拒绝,思忖片刻,最后道:“好,我们一定护你们周全。”
“嘿。”
赵明话音甫落,忽听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哂笑。“自顾不暇,还管别人,可笑。”听见这声音,赵明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煞白,盯着声音来处。黑暗中走过来两个黑袍男子,右手各自握着一柄黑色宝刀,浓雾中也瞧得见其中黑气升腾。
在客栈之时,赵明便听王恒陆潜二人说,明日要来青岩山,谁知他们竟不知为何,深更半夜的来了此处。见到二人,赵明心怀不忿,但又不甘示弱,冷道:“青陵如何行事,不劳阁下操心。”王恒嘿嘿一笑,道:“你们三个道行低微,教训你们不够,还有胆子来青岩山?早知道如此,老子应该多下半分力气,让你青陵好好养伤。”
赵明年轻气盛,经不住他一激,登时怒道:“若有本事,你便来啊。”王恒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一笑,好整以暇的摇头道:“在这里杀了你,老子要赔一条命,不合算。”说着,屈指一弹,悬在赵明身前的灯火被一道气劲击灭。赵明再次受他羞辱,怒气勃发,祭出圆盘。姜游郭璐见状,怕师兄出事,急忙叫道:“师兄,稍安勿躁。”赵明哪里听他们的,正要发作,谁知华秋桐却拦在赵明身前,道:“赵大哥,慢来。”
赵明喘着粗气,瞧着华秋桐。
王恒笑道:“亏你是青陵弟子,还不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赵明越听越气,但华秋桐拦在他身前,他也不敢对华秋桐发作。陆潜道:“你小子既然知道山上有妖孽,干嘛还点这么亮的灯?生怕妖孽瞧不见你么?”赵明心下一沉,冷冷道:“山上不过是个小小妖孽,怕它做什么?”
仿佛听见很可笑的事情一般,陆潜看着赵明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可查清楚了?山上妖孽修为如何?若没查清楚,怎能妄下定论?青陵没教过你么?你死了也就算了,连累师弟师妹不说,还连累这几个普通人,到时青陵颜面扫地,你担待得起?”赵明被他说得无可反驳,脸色涨红。王恒接口道:“青陵方圆百里,你长这么大,可曾听说过出现过妖孽?”
“青陵钟灵毓秀,怎么会出妖孽。”
他这话一出,王恒和陆潜都笑了出来,陆潜道:“对啊,正是如此,胆敢在青陵闹事的妖孽,恐怕不出半日,就会死得连灰都不剩。青陵天威在此,你觉得小妖小怪敢作乱么?”赵明沉默不语。陆潜又道:“老子拿屁股也能想得到,那妖孽必是趁着青陵剿灭黑蛟,高手尽出,便在这里施法闹事,等到青陵高手回来之时,他估计早就办完事情,逃之夭夭了。能有这般心思,你觉得那妖孽道行低么?”
“哈哈……”华秋桐笑了出来,分外突兀。“你是拿屁股想事情的么?”
陆潜“呸”了一声,怒道:“小丫头别跟我说话,晦气!”华秋桐见他发怒,却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
赵明被二人一阵奚落,冷汗淋漓,竟无言以对。
王恒笑了一笑,目光炯炯的瞧着赵明,突然问道:“你是青陵中人,可曾记得……这里埋葬过谁?”
赵明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还有心思想事情,闭口不语。
“不说也罢。”
王恒见他不说,也不想再问,悠然道:“看这阵仗,那妖孽恐怕是在盗取宝物,青陵不好生看管陵墓,丢了什么物事,也不干咱的事。陆兄,咱们走吧。”陆潜笑道:“好。”临走之时,扭头瞧了一眼赵明,道:“奉劝你一句,赶紧带他们下山为好,出了岔子你小子小命难保。哦对了,卓非清这人老子挺佩服,没来过青岩山,便已知道事情不妙,诛除黑蛟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怕你们出事,正在找你们呢。”
“卓师兄?”浑浑噩噩中,赵明听见卓非清三字,如闻惊雷,霎时惊醒。“卓师兄在哪里?”
他连忙追问,然而王恒陆潜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赵明虽然年少,容易冲动,毕竟是几人首领,行事必须顾虑周全,良久过后,他便按下心中恼恨,阴沉着脸,上前捡起那个被王恒打落的明灯。那灯火芯损坏,但灯身完好,回去稍作修补便还能用。收起灯后,赵明瞧着江楚一行四人,思忖许久,才道:“这里已是青岩山山腰,翻过青岩山和原路返回,路程差不太多,你们想如何?”
既然路程差不多,当然翻山继续赶路好一点。只是四人听了王恒陆潜一通教训过后,都没主意,就连素来机灵话多的华秋桐也闭上了嘴巴。
“依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几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江楚却突然说了一句。
林子茗奇道:“为什么?”
江楚挠着头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路程一样,还不如往前走呢。”林子茗和华秋桐都点了点头,以示赞同,赵明听见,便示意姜游郭璐二人,三人分散开,将江楚四人围在中心,由赵明领头,顺着山道前行。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忽听大雾中有人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九师弟跑得没影没踪,我又怎能遇到这等好事。”
赵明吃了一惊,祭出法宝圆盘,凝神戒备。姜游郭璐二人见状,也各自祭出法宝。
大雾中的那人似在缓缓靠近,赵明凝目一瞧,便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黄袍道士,一手持着八卦镜,一手拄着长幡,腰间挂着一个铜铃,随着步伐摇晃,但却没发出一点声响。赵明瞧见黄袍道士的胸口绣着三片叶子,而中间那片叶子呈黑色,便向来人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请问道长是迎风谷哪位师叔?”
那黄袍道士斜眼瞅着赵明,淡淡道:“八荒。”
赵明道:“弟子是青陵千秋台赵明。”
八荒“哦”了一声,半眯着眼睛,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赵明又道:“师叔也要过山么?此地诡谲异常,弟子可否与师叔同行?”他想着在这里遇到同道中人,尽管是迎风谷名声最差的毒派,但也能让他安心许多。
八荒一直盯着手中八卦镜,八卦镜中央,那根本来银色的指针,却陡然变成了赤红色,他面现喜色,未理赵明,大步流星朝着指针所指方向而去。
只在赵明呆愣的片刻间,身后大雾中陆续走出来许多僵尸,赵明吓了一跳,瞧见僵尸都是跟着八荒而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啊呀……”
林子茗和华秋桐见到八荒过后,心里早有准备,可瞧见僵尸圆鼓惨白的眼睛,仿佛就要掉出眼眶后,还是忍不住惊叫出来。
“没事,这是八荒师叔饲养的僵尸,没八荒师叔命令,不会随意害人的。”
赵明也有些害怕,可却故作镇定,出声宽慰他人。
“哇!救命!”
赵明正想带着江楚一行四人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救。众人转头一瞧,便见八荒十分狼狈的飞奔而来,一脸仓皇之色,而他身后,那十几具僵尸,也如狂风一般,大步疾奔。跑得慢得两具僵尸,已被按倒在地,一双利爪探出,那两具僵尸便被撕裂成千片。
赵明骇然一惊,急忙举起法宝想要出招。谁知刚抬起手,却已被扑倒在地,胸口被一只利爪按住,如有千斤重,难以呼吸。一双碧绿色的狼眼睛凑到他眼前,腥臭的鼻子,正紧紧贴着他的面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吃痛的惊叫,赵明努力扭头,睁眼一瞧,便见其他人都被一匹匹体型巨大的狼按在地上。只有瑶瑄以极快的身法躲开了巨狼的突袭,但当她想抽剑的时候,那匹巨狼迅速转身,挥动利爪,又扑向瑶瑄。瑶瑄右臂青衣被利爪撕裂,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伤口,血痕宛然。
瑶瑄同时也被那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
“完了。”
赵明心如死灰。
然而巨狼制住他们后,并未立时杀死。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清瘦男子,眉清目秀,大约二十余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袍,拢在袍袖里的手,正握着一柄灰色细剑。满山雾气虽然也是灰蒙蒙的,但灰袍人站在雾气中,却显得格格不入。
“带回去。”
灰袍人声音冰冷,似无感情。他抬起有些黯淡的双眼,瞧着逃跑远去的黄袍道士和十几具僵尸,冷冷一笑,然后透过雾气,望了一眼已如豆子般大小的明月,转身步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