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比较有生意头脑,最初的惊诧过去后,赶紧问辟尘:“咱们这会儿上去收钱正合适,去么?”
犀牛对坑蒙拐骗偷经验不足,但摸摸自己口袋里那三块五,就暗下了决心:“去呗,不然一会儿猪哥到了吃什么呀。”
他没事惦记着猪哥的伙食,南美大为吃醋:“喂,怎么没见到过你操心过我呀?”
犀牛反问:“你缺过吃的吗?”
老狐狸想想也是,耸耸肩:“那倒没有。”但她不甘心就此罢休,转身瞪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犀牛猛拍自己胸口,“但是我缺爱呀,我也要人关心,要人挂念啊!你难道不能理解我对人间温情的深切盼望和渴求吗?”
她这番倾诉声情并茂,舌灿莲花,本来效果非常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找错了对象,犀牛呆呆看了她一阵,很冷静地说:“信你才有鬼。”
两人斗嘴不要紧,活生生就失了跑去坐地收钱的先机,只听忽然之间,围观人群中再度沸反盈天。果然赌城惯客们见识多眼睛毒,不出所料的,百乐宫酒店在众目睽睽之下,竹笋破土,缓缓而出,先冒出屋顶来,毫发无损不说,墙壁灯光招牌上,连土都不见一丝,足见是魔术中超大型的障眼法无疑。
南美和辟尘混迹于观众当中,也目不转睛把这奇景看着,不过人家都低头瞻仰,渐次平视,这二位却特立独行,不同流俗,都拼命抬头往上看。
这当然不是真的魔术,百乐宫四围被极强大的能量包裹,一路聚拢到酒店上空,如绞盘收缩,将酒店往上提拉,缓慢却连续,毫不迟疑。能量发出者似乎很体贴观众的心情,没有让这出表演biu一声就告结束的意思。
这么强的能量,这么体贴的态度。
南美和犀牛一边看,一边聊天:“这挺像猪哥,没事弄个酒店拉来拉去地玩。”
犀牛不同意:“我觉得不像,他把人家酒店压到地里面去干吗,黑灯瞎火好偷东西么?”
南美觉得辟尘在犀牛群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眼神明显不好了:“刚刚酒店入地的时候没周边的能量包袱,明明是自个儿下去的。”
这时候他们两个耳边传来一声大喝:“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在那儿瞎扯什么啊?赶紧上来帮把手!”
一听就知道,这是熟人。
所以辟尘立刻动了。
他毕竟在人间混了不少时候,十分了解低调的重要性,在干出一跳上天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之前,还记得从手底下发出千百道细细的小迷风,专吹在场各位的眼睛。无论男女老少,美丑贵贱,一视同仁啪啪吹将上来,顿时天地昏黄,模糊一片,大伙儿眼皮子上好似贴了膏药,任凭怎么撕扯,一时半会抓摸不下来。
趁着这个当儿,南美和辟尘一前一后沿着包住百乐宫酒店的能量包裹往上蹿,蹿了数百米才看到有个人站在虚空之中,以一种大伙儿上公共厕所时专用的半蹲姿势,双臂一上一下像正绕着毛线团,他样子有点怪怪的,表情倒十分严肃,偶尔还龇牙咧嘴,鼻孔乱翻,偌大一个帅哥形象被糟蹋了个够,这不是猪哥又是谁?
南美比辟尘快,跑到他身边站住,一叉腰坏笑起来,说:“猪哥啊,好久不见,你怎么长痔疮啦?要不要我介绍医生给你?我保证下刀干净,绝没有后遗症喔。”
猪哥白她一眼,手下半点不能歇气,只好骂骂咧咧:“老狐狸,你就说风凉话吧……哎呀哎呀哎呀!”
突然一个倒栽葱,没摔实又翻过来,好功夫,在空气里都能摔个狗啃泥,双臂就势放松,一下摊开了,地下一声闷响,百乐宫又出溜回去了一小截。
相比南美而言,辟尘是比较实战派的,猪哥较着劲原来就是为了拉酒店嘛,久别重逢招呼也不打了,上前双手连挥,发出极大的龙卷风,呼啦啦卷到酒店四围,将建筑物向上推。
他不上手时还疑惑,以猪哥的能量之强,不要说把百乐宫拉着玩一下,就是想把整个拉斯维加斯刨起来放到加利福尼亚去,理论上也完全可行。但实践出真知,那阵风出去一试,辟尘就反应过来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地底下有强人啊!
该强人正拽着酒店直端端往下,丝毫不放松,刚才猪哥来个小扑跌,估计是对方突然放了一手的缘故,放完一手,加劲又来,比之前更咄咄逼人。辟尘一边大奇,一边不断催大龙卷风的力量,只是风动于四周,支撑用力的角度不佳,一时间抗衡不了,百乐宫酒店犹豫了一下,继续沉落。
好在猪哥是个有毅力的人,他没有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昏死过去,而是坚强地爬了起来,运了运气,又把酒店给挽住了。
南美最可恶,干脆盘腿坐下来,口袋里还摸出一包花生米吃吃,很闲地问猪哥:“你干吗要和百乐宫过不去啊?”
猪哥脸都憋得有点红了,看上去真的很像不良于大号,挤着声音答:“放屁,老子哪里要和百乐宫酒店过不去,我明明是和邪羽罗过不去。”
这个名字的震慑力蛮大,南美吓一跳:“邪羽罗在哪儿?”
南美跳起来,一下明白了:“你在跟邪羽罗拔河?早说啊!”
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就要上前助一臂之力;猪哥大喝一声,如同半空打出几个炸雷,身子往上一蹿;辟尘配合默契,龙卷风的推动力发挥到最高,百乐宫酒店呼啦啦猛然蹿出地面数十米,连根出土,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猪哥额头见汗,拍拍手:“搞定了。”转头看看辟尘,眉花眼笑,“犀牛,你胖了!”
犀牛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他:“吃不?”
打开一看是俩包子,估计是在东京料理赛上做的,虽然有点冷了,但闻上去还是很香。南美凑上来,劈手就抢:“死鬼犀牛,有包子不给我吃。”
猪哥早有防备,一闪就闪开了,一面往嘴里塞包子,一面嘀咕:“辟尘很公平的,你刚才一定吃了其他东西,所以两个包子都归我。”
南美被他说中,悻悻然住手,为了掩饰自己的口水,只好问问正事:“邪羽罗在下面?”
猪哥含含糊糊地答:“精确地说,是邪羽罗的某个化身在下面。”
南美很不爽:“靠,还有好几个那么多啊?打半天打不死好麻烦的。”
猪哥咽下那口包子,纠正她:“这个你不会想打的。”
南美不认为世界上有谁是自己不想打的,最多只有打不过,这会儿看着那个包子一口口给吃没了,她已经很想打猪哥。
但世事无常,话不可说死。
她很快就发现,邪羽罗的这个分身,的确不会是她特别想打的那个。
因为那个分身的名字,叫做夜舞天。
阿落。
那容貌俊美无伦的孩子在脑海中还印象鲜明,最后在小破手掌中死去时的悲惨场景更使人难以忘却,南美不曾亲身出现在当时的现场,但事后通过水晶球看的实况录像仍然极为震撼。
强悍的银狐从不知禁忌为何物,但难以想象怎么会亲手杀害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好友,更不能理解小破选择彼时彼地,以彼种无可挽回的方式回归邪族的意义。说破魂天生之恶本性难移,有其说服力,对南美来说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荒唐解释。
她自认了解小破至深,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
一手将小破抚养长大的猪哥所受刺激显然更深,深得他连辟尘和南美都无法面对,以免一再被记忆凌迟,唯一的方法,是自己判决自己放逐天涯。
过去多少年,大家都在寂寞里,尽力避免任何与往事的牵连。
现在从猪哥口中,这个有意无意被埋葬了的名字,再度浮出水面。
“夜舞天怎么会是邪羽罗的分身?它怎么出现的?你见到它了吗?是不是阿落?”
南美连珠炮般发问,而辟尘遵循一贯的风格,默默等候一旁。
猪哥刚才勇提百乐宫,役罢竟微显疲态,证明对手实在非同小可。他把两个包子吃得干干净净,抹了把嘴,才慢条斯理地说:“呃,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这个不负责任的,注意力一点儿都不集中,问辟尘:“有口汤没?原汤化原食比较有营养。”
南美一直伸长脖子等答案,等来的却是这么没水准的食物评论,当即生气了,跳上前揪住猪哥领子一阵狂摇:“快点说快点说,快点快点快点!”
摇得猪哥头发晕,晃荡着在那儿抗议:“哎,别摇别摇,咱们下去再说行不行?我恐高啊。”
恐高那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啊,朋友?!
三位下来了,百乐宫酒店面前还是偌大一群人,主要是等有人出来声称对这一事件负责——酒店给上上提溜了一把没出岔子,正是扬名立万的最佳时机,怎么可能无人出头呢?
南美的虚荣心又动了,捅捅猪哥:“哎,我上去说是咱们干的好不好?”
猪哥大惊:“不大好吧?”
南美不服气:“有啥不好,说不定有星探在场呢,把我看中了呢,我就去拉斯维加斯最好的夜总会驻场!嘿,跟那谁Celine Dion似的,一个礼拜演三场,嗯,一场该收人家多少钱呢……”
她蹲那儿就算上出场费了。
猪哥恨铁不成钢啊:“老狐狸,这么久没见,你半点出息没长。”
他屁股一撅也蹲下去,语重心长地跟南美摆事实,讲道理:“拉斯维加斯驻场算什么,要去咱们也要去好莱坞啊,从幕后做起,嗯,先干特技效果,接着演配角,你别看不起配角……”
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和南美双双摔个嘴啃泥,趴地上扭头一看,犀牛那叫一个横眉怒目:“说正事!正事!”
南美一骨碌爬起来要和辟尘决斗,被猪哥伸手拦住,悄悄说:“我的十点钟方向,三十米外。”
他们落下的地方,正在百乐宫的围观群众圈子之外,按照猪哥指示方向看去,理论上只能看到几个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的屁股,男女都齐,大小不一,形状有别,而且都不算好看。
但是穿过屁股,以及圈子以内更多屁股的阻拦,有一种凛冽的杀气正隐约自彼处渗出,如蛇行无声,一点点浸润,使每一个空气分子,似乎都带上了倒钩与尖刺,择人而噬。
杀气牵连的味道,久违而熟悉。
辟尘沉默下来。
三位,静静地半天不说话,各自都有点心情不好。
南美终于忍耐不住:“他搁这里干吗来的?傻站着。”
猪哥伸长脖子看了一下:“是有点儿傻,半天没挪窝了。”迟疑着露出一丝苦笑,喃喃地说,“他来找他儿子的。”
语气如此肯定,背后必有蹊跷,果然,接下去的一句话堪称石破天惊:“是他告诉我的,夜舞天为邪羽罗分身之一,而且,今晚要在此处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