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缨子是阿贵的第一个女人。
那年，缨子十五岁，阿贵十六岁。阿贵带着大红花，骑着大马，走在花轿前面，一路吹着打着把缨子抬进了家门。
入洞房那夜，阿贵用一个长长的竹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挑开了缨子的红盖头。阿贵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新娘子，很俊很俊。
阿贵说：“你是一个漂亮小丫头，做新娘，你不害羞。”
缨子也还是个孩子，他说“你做新郎，不害羞。”于是两个人在洞房里打逗起来，玩够了该睡觉的时候，缨子睡炕东头，阿贵睡炕西头，因为他们都要不害羞。
阿贵和缨子完婚后，阿贵去了北京做学徒，缨子参加了村里的妇救会。十六岁的阿贵根本不懂什么是婚姻，走了半年的阿贵，再回家，母亲在他的耳边唠叨；“缨子参加了妇救会，太疯了，到处去，不像话，咱们休了她吧。”
阿贵说：“不，我要缨子。”阿贵和缨子说了母亲的话，缨子哭了，把头放在了阿贵的怀里。阿贵的心“咚咚”跳着，不知不觉搂紧了缨子，这一晚，缨子没有睡炕东头，阿贵没有睡炕西头，他们两个一起睡了炕中间。阿贵做了真正的新郎，缨子做了真正的新娘。
阿贵又走了，是带着缨子的心走的。当他再回来时，是让母亲的一封电报催回来的。
当阿贵进门时，看见缨子倔强地站在一边，母亲黑着脸。
阿贵看了一眼缨子，倔强的缨子眼圈红了。
母亲说：“你媳妇在大街上，公然与另一个男的在一起贴布告，还手拉手，大厅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我决定休了她。阿贵，这样的媳妇伤风败俗。”
“娘，我好好说说缨子，不让她去就是了。”
“不，阿贵，我要去。”缨子突然扬起脸。
“阿贵，这样的媳妇还有法儿要吗？赶紧休了她。”母亲的脸更黑了。
阿贵迫于母亲的压力，写了休书。
阿贵心里真的舍不得缨子。一送缨子心无语，牵着她的手说一声阿贵软弱对不起；二送缨子情凄苦，阿贵实在舍不得你；三送缨子坐河旁，说句阿贵再亲亲小娇娘；四送缨子愁断肠，阿桂从此再也看不到小娇娘。
缨子最后告诉阿贵：“阿贵，你太软弱了。”缨子走了，消失在一片稻花飘香的小路上……
二
夏桃是阿贵房东的女儿。
阿贵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离开了家，一走一年，他在工厂里学徒已满，可以独当一面了。他自己租了房，住在夏桃的家里。夏桃与阿贵同岁，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夏桃看阿贵出门在外不容易，经常帮阿贵洗一些衣服，阿贵心里非常感激。有一次阿贵去工厂上班，下班时下了大雨，阿贵不得不冒雨回家。刚出厂门，看见了等在门外的夏桃，夏桃来接她了，阿贵的心里一阵激动。他奔了过去，接过伞，和夏桃并肩走着。夏桃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阿贵非常喜欢。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搂住夏桃的腰，夏桃就势轻轻地依在阿贵身上，在雨中，他们幸福。这是阿贵为自己作主的恋爱。她爱上了夏桃，夏桃也爱她。
那时新中国刚成立，阿贵认为自己可以为自己的婚姻作主了。当那一年快过年回家，阿贵想告诉母亲在北京成家。没想到，他看到了一个大红的喜字贴在他家门上。阿贵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急急地奔向母亲房间。
母亲说：“阿贵，新中国成立了，妈给你娶了另一个媳妇，叫伊苦，是一个老实巴交人家的女儿。”
阿贵傻了，他还有夏桃呀。
“不，妈，我不要，把这个送回去，我要为自己作主，在北京我已经有了一个女人，这个我不要。”
“阿贵，现在可是新中国，娶来的媳妇是不能退的。”
“不管您怎么说，我不要就是不要。”阿贵这次真的急了。
在洞房里的伊苦，听到阿贵这么说，一个女人的倔强让她从洞房里跑出来。
她说：“你家已经把我娶来了，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虽然新中国成立了，可伊苦却还是老思想。她突然一头向墙上撞去。阿贵一把拉住了她。
“你又不要我，救我干什么？”伊苦真是一个烈女子，又要挣扎。阿贵只好紧紧地抱着她，把她抱进了洞房。坐在床上就那样紧紧地抱着，不敢松手，怕她再寻短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伊苦悄悄地抬起眼看阿贵。阿贵很有男子味。她用手搂紧了阿贵。阿贵的身子一抖。他想松开伊苦。伊苦不松手。
她说：“你放下我，我继续寻死，我被你家娶来，你不要我，我怎么见人？”
阿贵无言，只好搂着，他偷偷地看怀里的伊苦，伊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柔柔地望着他。伊苦很美，比缨子要烈，比夏桃要火。阿贵的血涌上来……吹了灯。
阿贵又走了，伊苦送了一程又一程，告诉他，她在家好好等他。
阿贵回到北京，见到夏桃。他对不起夏桃，只有欺负夏桃了，让夏桃恨自己一辈子。他告诉了夏桃家里发生的一切，夏桃哭了。阿贵手足无措，都怪自己太软弱，没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阿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夜深了。
“阿贵，阿贵。”夏桃在门外小声地喊。
阿贵打开了门，夏桃进来，突然关上门，紧紧地抱住阿贵。
“阿贵，阿贵，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真的爱你。”
“夏桃。，我的夏桃。”阿贵把夏桃抱上了床。
转眼半年过去了，阿贵被工厂提升为主任，有了自己的房子，他要搬走了。这天夏桃告诉他：“阿贵，我有了……”这一句话把阿贵吓个半死，那时的政策，可是乱搞男女关系，厉害得很！刚当上主任的阿贵才不想失去这个职位。
可也巧，他家中的伊苦也来信了，告诉他也有了，他快当爸了。
阿贵这下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工厂是知道他在乡下已经娶了老婆的，可是夏桃怎么办？
于是阿贵利用自己的权利，做媒人，给夏桃找了一个老实厚道的他工厂里的工人。夏桃恨。你看那黄河之水天上来，那不是水，那是夏桃的恨，粉溜溜的泻下来；你见那长江之水山上来，那不是水，那是夏桃的怨，酸溜溜的滚下来……
“好，你让我嫁，我就嫁，让你的儿子管他叫爸。”夏桃狠狠地。
阿贵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是他的债。
夏桃出嫁了，嫁给了那个工人。那个工人很疼夏桃。几个月过后，夏桃生了一个儿子，阿贵每月按时给生活费，是用给那个工人困难补助名义发给那个工人的，那个工人感激涕零。夏桃知道，这是阿贵在赎罪，在供他的儿子，这样的照顾整整十八年，阿贵才觉得心里有一些安慰。
阿贵很少回乡下的家，一年只回一次，伊苦在阿贵的每次回去，都会为他生一个孩子。现在他已经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了，加上夏桃的应该是四个孩子了。阿贵实在爱不起来伊苦。说句实话，伊苦只是他家的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对于他，除了生，没有别的用处。
三
点儿是一个小护士，阿贵那年四十岁，被调到北京一所医院做副院长。他住在医院家属楼。那个小护士是他的下属。那年夏天，阿贵病了，得了阑尾炎，由于家属不在身边，领导派点儿照顾阿贵。点儿很细心照顾阿贵领导。就像照顾自己的爱人一样，因为点儿非常崇拜自己的副院长。此时四十岁的阿贵，既潇洒又英俊，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对象。阿贵的病好了，点儿成了阿贵的情人，这是点儿自愿的。她知道阿贵有家，但她心甘情愿做阿贵的情人。
点儿和阿贵情人的关系直到乡下噩耗传来才停止。
乡下来信了。说：“伊苦病了，不行了。”
阿贵急匆匆地赶回家，这个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却得不到他的爱的女人终于把阿贵盼了回来。
伊苦最后看一眼阿贵，说：“照顾好你的孩子……”就闭上眼走了。
阿贵木木的站着，她才四十五岁，伊苦可以说是他间接害死的。他的心似乎丢了一件东西，那是他亏欠伊苦的心，被伊苦拿走了……
风在空中哭，雨在空中泣，伊苦的离去让阿贵的精神上受了打击，也和情人点儿分手了。
四
丽红是伊苦去了以后，阿贵找的最后一个女人。那时阿贵五十岁，丽红才三十五岁。
阿贵感情上曲曲折折，他决定好好的爱丽红，把对前四个女人欠下的爱全倾注在这个女人身上。他对丽红言听计从，丽红说煤是白的，他不说是黑的。可是丽红却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她不爱阿贵的人，她爱阿贵的地位，现在阿贵已经是院长；她爱阿贵的房子，现在的阿贵已经住了一百多平米的楼房；她爱阿贵的钱，现在的阿贵一个月挣两千多元。丽红自己有一个儿子，她带过来的，他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阿贵的一切，使出浑身解数，让阿贵与自己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不来往。感谢上天的是：伊苦为阿贵生的三个孩子，在伊苦的教育下，知书达理，独立性强，不与这个女人计较，他们只要自己的老爸能够安享晚年就好。他们三个凭借自己的能力，找了好工作，根本不指望着自己的父亲。
阿贵老了，糊涂了，任凭丽红的摆布，在他六十二岁的时候，阿贵得了胃癌。晚期。阿贵是院长，他知道这个病治不好。
在他临终的前几天，他对丽红说：“我这一生中，有五个女人。第一个缨子是一个好女孩，那时我小，母亲看不惯她，被我休了，我对不起她。夏桃是我这一生中我自己的自由恋爱，可是因为母亲的霸道，伊苦的固执，还有自己喜欢自己的地位，不得不对不起她。伊苦是我这一生中最亏欠的女人，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可是我一点也不爱她，这个亏欠就让我到阴间去补偿吧。点儿是我的情人，她爱我，我也喜欢她，但我却不能娶她，但点儿无怨无悔，我心里对不起她。而你丽红，为了补偿我对那四个女人的亏欠，我把我所有所有的最真挚的爱都给了你，是为了补偿对另外那四个女人。但丽红，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只爱我的钱，我的地位，我的房子，这些我都给了你，谢谢你陪我一起走过了十二年。希望我给你这么多，能够使我的另外四个女人心灵上得到安慰。”
丽红哭了：“阿贵，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那样苛刻，那样对你的儿女，你也不反对我，原来你是为了用对我的好，来报答另外四个女人，也就是说在你的心里，我永远不是我自己，我……我是不是太悲哀了……”
阿贵几天后就去了，去天上找他不爱的，对她亏欠很多很多的正式妻子伊苦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