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茹儿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心潮又变的波涛汹涌，她莫名的一阵烦躁，手臂一挥，把榻边的一把铜壶给打翻了，温热而浑浊的奶茶撒了一地，流在铺了暗红织毯的地面上，很快就被吸了进去，变成了颜色更深的大片痕迹。
更有几滴奶茶溅在了一双牛皮胡靴上，只听到安墨城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儿惹你不高兴了？”
自从漠北的事情之后，可能是生死关头，安茹儿表现出的勇气和魄力，安墨城已经不再拿安茹儿当小女孩看了，有很多事情也乐意找安茹儿商议，两人的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
乌玛忙唤了几个侍女进来收拾，将弄脏的地毯换掉，重新倒了奶茶放在矮几上。
安墨城一撩袍角在安茹儿身边坐下，见安茹儿绷着脸，又看到乌玛的眼色，心里就明白了安茹儿为什么生气。
安墨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安茹儿看他憋着话的样子很是好笑，忍不住笑出声：“阿兄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别憋坏了。”
本来这种话题不该安墨城来说，可是他一看到安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索性就说了：“那件事情想必你知道了。其实……”
“阿兄，别说了，这件事情我得想想。”安茹儿打断了安墨城。
安墨城当然不知道安茹儿心中的那些挣扎，他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个原因，安墨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李轼是因为拓峰的缘故。可是我冷眼看着，李轼比拓峰靠的住。”
安茹儿哑然：“阿兄，你在说什么呢？一个李轼，你还嫌不够乱？”
安墨城奇道：“那****不是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拓峰吗？”
安茹儿哭笑不得：“阿兄，这件事情我都忘了告诉你了，那****死活不同意我去找拓峰借兵，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杜撰了这个借口。”
安墨城眸子一瞪，大手在安茹儿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嗔道：“我当时就说，你怎么会喜欢拓峰那人，搞了半天是诳我的，害我为你担心了那么久。”
安墨城的话让安茹儿心中暖暖的，她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挽了安墨城的手道：“阿兄不要生气哦。我当时也是着急没办法了。”
安墨城正色道：“不过你也是，身为女子，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咱们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麻烦事，可是你是汗王的女儿，将来总是要嫁给身份高贵的男子，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你真的只能嫁给拓峰了。”
安茹儿撇撇嘴：“干嘛一定要嫁人，我就这样和父汗，阿兄在一起不好吗？”
安墨城道：“尽胡说。”
安茹儿垂着头不说话，手指拨着衣服上的一个银色铃铛，铃铛发出细碎的声音，安茹儿手一用力，那铃铛竟被她捏的变了形。
安墨城忍不住道：“你不可能不嫁人的。而且，我觉得嫁给李轼，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虽然……”安墨城顿了顿，又道：“他不会只有一个王妃，但是有咱们部落在，他也会很敬你的。况且，你若是不想去长安或者洛阳也不无妨，就住在庭州，甘州都可以，你也不会不习惯。”
这样和前世嫁给左羽宸又有什么区别？
安茹儿见安墨城都这么说了，想来他是很赞同这门婚事的，而且，这显然也不是安墨城一个人的意见。部落现在虽然已经迁到西边，可是偌大的一个西突厥，还不完全在掌控之下，周边的吐蕃，拔悉密，甚至还有大食，黠戛斯，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和汗国之间，有生意往来，当然也有战争。
想要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建成一个像曾经的突厥那样的汗国，除了放牧，还得有城池，很早之前，安茹儿就听安墨城提到过碎叶城和怛逻斯城，有了这两城在手，在整个西域建立霸业便不是难事。
如果部落能和天朝联姻的话……
安茹儿把被捏变形的铃铛掷到地上，用靴尖灵活的一挑，挑到帐角去了。
安茹儿抬起眸子望着安墨城：“我嫁给李轼，咱们部落可有什么好处？”
安墨城两道浓眉皱了皱，眼睛里的情绪变化复杂，最后叹了口气道：“茹儿，你这么一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说没有好处，那你嫁去干什么？可是若说有好处，却弄的好像我们把你卖了一样。”
安茹儿朗声笑了：“阿兄，这怪我话没说对。再说，李轼想要娶我，没有聘礼可是不行的啊。”
安墨城见安茹儿表情并没有不悦，点头笑道：“聘礼自然是少不了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安茹儿并没有表现出反对，安墨城站起身道：“我走了，有什么事情你叫乌玛来找我。”
“阿兄！”安茹儿叫住了他，安墨城回头不解的看着她。
安茹儿道：“我想单独见见他。”
安墨城愣了楞，很快反应过来她想见谁，便道：“也好，你等着。”
事情似乎就这样摆在面前了，如果自己的婚姻能给部落换来更多的东西，比起前世嫁给左羽宸几乎是赔本的买卖，现在的局面已经好了太多。而且比起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是李轼，她并不讨厌。
安茹儿坐在榻上闷闷的想心事，帐帘被掀起，午后的阳光照在眼睛里明晃晃的，还夹杂了明朗直接的热浪。
安茹儿抬起头，李轼站在帐门口，背着光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
安茹儿把左手搭在额头上挡住那段光线，扬脸笑道：“你来了？”
李轼几步走了进来，站在帐中央，帐顶上的阳光刚好笼罩在他的头顶，他看似闲闲的负手立在那里，竟仿若神祗一般。
他那双凛然优美的双瞳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了矜持高贵的风姿，贵气天成，纵然杀伐决断之间，也有天家威仪逼人。
安茹儿竟然看的愣住了。
李轼笑盈盈道：“怎么样？看够了没？”
安茹儿心一跳，知道他在开玩笑，也笑了起来，故意道：“没有看够。”
李轼朗笑：“以后许你天天看。”
他的话似乎大有深意，安茹儿知道他在说什么，安墨城一定把她的意思跟李轼提了。其实安茹儿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她始终想让李轼亲口来说这句话，好在李轼应该也够诚意，很快就来了。
帐中陈设很简单，李轼略环视了一周，很自然的在新换的地毯上席地坐了。
他的表现如此自然，淡定自若，这让安茹儿想起，其实他们不算陌生人，甚至，还很熟悉。
安茹儿索性开门见山：“你要娶我？”
安茹儿问的直白，李轼倒不意外，他不急不缓，凤眸定定看着她：“恩，是的。”他又接着道：“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我了。”
这句话被他说出来，既像在玩笑，又像是在说情话，好像信口拈来那么简单随意。安茹儿忽然道：“我要做你的正妃！”
安茹儿知道不可能，从天山嫁过去的女子似乎没有人做过正妃，包括以前突厥的阿史那氏。可是安茹儿就是想问一问，有私心，也有不甘心。
然后她立刻就后悔了，是啊，她要的似乎太多了，李轼不是拓峰，随口就许她做可敦。李轼不一样，他的求婚，代表的是整个天朝的利益，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再说，就算做了正妃又如何，前世，她嫁给左羽宸，可曾真正做过一天夫妻，到最后，还不是被安锦儿占尽了便宜。
安茹儿的心情忽然一阵低落，她没等李轼回答，小声道：“算了，当我没问，我开玩笑的。”
李轼听到安茹儿的要求，有点意外，显然他没想到安茹儿会这么问。他略微皱了一下眉，静静地望了安茹儿几秒，眼底忽然笑意弥漫：“好。”
一个“好”字被他说的认真无比，倒叫安茹儿惊诧了，她原本以为李轼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会岔开话题，或者压根不回答，却没有想到会等到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倒叫安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低头盯着地毯上规则精致的花纹出神。
安茹儿难得的安静，从李轼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胡女中美人不少，安茹儿在其中更是佼佼者，眼尾上翘妩媚，鼻梁高挺，眼眶微深，有异族美人的生机勃勃。红唇饱满，润泽娇艳，虽不像汉女那般温婉，可却亮眼夺目，艳而不俗。
不过这些倒不能她引人注意的全部理由，从第一次见到她，李轼就觉得安茹儿似乎和他以前见过的胡女不同，明明是个少女，却时不时流露出和年龄不符的沧桑精明，甚至还有些戾气。
他不知道这种戾气是从何而来，按说安茹儿这样的一个部落公主，应该是受尽父兄宠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那眼底却总是有种抹不掉的沧桑感，倒给她凭添了神秘感。
初次见面时她驯马时的不要命，受了箭伤却固执的一语不发，在他打算带她走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决绝激烈，她敢独自去找拓峰借兵……安茹儿，她有太多的与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