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出去了,徐益重新开始写信,他是要邀请几个老友和有用的人来作伐、帮忙,将来他们会感激自己并给予回报的。
徐益把信写完,派人送出以后,终于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一夜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昨天在勤政殿乍见林我存,徐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盛大憨竟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改了名字,还活得有声有色。
他是怎么做到的?
怀着重重的疑问,徐益也不敢流露出自己之前是认识林我存的,敷衍地应对了一下便直奔吏部公事房,借口要重新看看几位新提拔的将军的履历,在吏部待到了晚饭时分才回到家里。
家人并未注意到徐益的心事,只当他是为了公事在忧心,也不去打扰他,他一个人晚饭后在书房里坐到天黑。
那重重的暮霭渐渐掩去了屋里的陈设,徐益坐着,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送别林我存之后的那个夜晚,跟今夜是何其相像。
徐益看了林我存的履历,为他庆幸,在这样艰难的时世,他竟然还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真有一身铮铮铁骨。
当他惊觉自己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的时候,便站起身来要去点蜡烛,突然,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里,把他吓了一跳,“咕咚”一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不敢去仔细想那念头却又忍不住不想,时间就又流逝了很久,他才站起身来点蜡烛,当烛光带来了一室光明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太可笑了,那怎么可能呢?
徐益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了去了,可是,像林我存这样的遭遇和经历的人他还没有见过,尤其是他能从一个山间的猎人一直爬到了领兵的将军。
没有任何人脉就到了这个位置,难道能说不是老天在眷顾着他吗?
徐益眼前浮现出林我存那只重瞳,放大无限倍地在他眼前晃着,那,能不能说,是因为他的眼睛才有他这短短却传奇丰富的人生?
徐益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自己不妨试试,即使最后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也不损失什么。
外面传来更鼓的声音,徐益扬声叫道:“徐六,去,请钟爷过来。”
钟新一直跟着他,在徐家下人的心目中,已经算是半个徐家人了,看见主子对他的关心爱护,下人们都尊称他一声“钟爷。”
这么晚了还要叫钟新过来,徐六感到十分奇怪,却迅速地去把钟新叫了来。
钟新已经睡下,听见徐益召唤,心里同样感到奇怪:“大人,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心里有事,睡不着。”
钟新等着徐益说话,却见他欲言又止,表现与平时大相径庭,想想便问:“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是你了解我啊……我这可是天大的烦心事。”
“大人不妨跟小人说说,说不定我可以为你分忧解难。”
“不瞒你说,我这么晚把你叫来,就是因为这烦心事还只有你能解决。”
“噢,那就好,把事情告诉小人,小人去办就行了。”
“这事非常让我为难,我自己如果能做,就绝不麻烦你,如果能叫外人做,我也不麻烦你,可是,这世上这事只有你能做,而且还一定要做成功才行。”
钟新被徐益的话说得引起了兴趣:“大人,我跟随你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从未叫过半声苦,也亏你提携我这么多年,为了大人你,我万死不辞。”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将你的生死置之脑后,所以这才叫我为难。”
“大人,我这命都可以交给你,何况只是为你办事而已,请说吧。”
“若不是因为这事需要绝对保密,我是不会叫你来的,我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这事,你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有朝一日你一定可以知道原因。”
“是,大人,我绝对保密,也绝不问多余的话。”
“那就好。今夜,你去把丘道静给杀了,一定不要留任何后患。”
“为什么?”钟新一听徐益叫他去杀人,疑问立即脱口而出,但看看徐益那略带责备的眼神,他闭嘴不说了。
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那么,即使他要杀人,也是杀那该杀之人,何况将来总会知道原因的。
忠心耿耿的钟新这么一想,马上冲徐益施礼,连夜把事情办妥。
当徐益把从简办婚事的想法告诉妻子的时候,遭到了徐夫人的强烈反对:“我们徐家嫁女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况且那林我存拿不出多少钱来,我们也拿钱给他凑聘礼充面子了,难道还怕我们花他的钱?”
“不是那么一回事,夫人,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我不是嫌这个女婿寒酸,而是只想动静小一点,将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就听我一次吧。”
徐夫人对于丈夫的执拗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丈夫是在怕什么呀?
她虽还想争执下去,但胡妈妈的劝说慢慢打消了她的念头:“夫人,有些事情可能老爷不想给我们知道,他对二小姐的疼爱我们都有目共睹,他是绝对不会做对二小姐不利的决定的,夫人你就不必跟他争了,照着他的意思办就行了。”
“可是,萝儿一辈子就嫁那么一次,我不想她那么不声不响地就嫁了。”
“这桩婚事我也觉得很突然,我跟钟爷旁敲侧击了一下,竟然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见这婚事的内情有秘密,要不就是只有老爷知道,要不就是因为事情的隐秘,所以连钟爷也不肯告诉我。”
“连钟新也不知道?”
“所以我说,夫人你就顺着老爷的意思办就行了,你再跟老爷这样争吵下去,徒伤你们两口子的感情而已。”
徐夫人想到这桩婚事的蹊跷之处,只能无奈地听从胡妈妈的劝说。
徐益想到林我存婚后就要到平汉路去统帅万敌军,故而建议林我存将新房置办在自己府邸附近,便于将来他不在京中的时候,徐家可以就近照顾女儿。
当喜庆的鼓乐响起,一个吹打班子将迎亲的队伍接进徐家的时候,徐夫人先是楞了一楞,迎亲的人数就那么十来个人,除了林我存的侍卫以外,就只有徐益请来的几个朋友和驿馆里凑热闹的人了,等她看见披红的新郎的脸时,她险些昏倒。
新郎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另一只眼睛用眼罩罩着,想必那眼罩下,是一个极大的黑窟窿吧。
徐夫人颤抖着,转身寻找丈夫的身影,只见丈夫双目注视在女婿身上,一副热切的模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应。
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丈夫问个究竟,他怎么事先没有告诉自己,女婿是一个独眼龙呢?
正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胡妈妈,只见胡妈妈冲自己拼命使眼色,大概怕她挣脱上前,于是又加上了另一只手,让她动弹不得。
徐夫人不得不稳住脚步,胡妈妈一脸愤慨地附到她的耳边:“夫人,老爷怎么为二小姐挑了这么一个女婿?”
“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啊!我这就去问他。”徐夫人气急了,丈夫把最要紧的一件事给隐瞒了下来,这不明摆着是欺骗自己吗?
“不行,夫人,婚礼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悔婚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吧,你在这里照常进行仪式,我赶快回去交待二小姐和香薷她们。”
“我不想……”徐夫人口不择言,声调高了起来,被胡妈妈在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这个场合,夫人,你不要失了身份。”她的声音里有警告的意味。
徐夫人楞了一楞,胡妈妈最有心计,这个时候她叫自己不要声张,那自己还是闭口的好:“那你要去跟萝儿交待些什么?”
“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等过后有空再讲。”说完,胡妈妈匆匆往后院去了。
鞭炮阵阵,徐中远把小妹背上了花轿,徐家两老目送花轿离开,心里各有各的滋味。
等花轿一走,大门一关,徐夫人就向丈夫扑了过去:“徐益,你竟敢骗我!”
徐益见妻子突然变了脸色,一付好像要跟自己拼命的样子,急忙抬手招架:“淑芬,淑芬,有话好好说。这话从何说起?”
“你怎么不告诉我,林我存是一个独眼龙?”
“我说了啊。”
“胡说!你根本只字未提。”
“那肯定是我忙得忘记了。”
“胡说!你根本就是怕我知道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隐瞒到他出现为止,你骗我!”
徐益压根就没想起要跟妻子说林我存眼睛的事,在他看来,林我存是双目俱全的人,没有什么缺陷,却忘了除了他和钟新以外,谁都认为林我存是个独眼龙。
“淑芬,淑芬,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没想起来……”徐益招架着妻子的双手,却还是被徐夫人在脸上抓了好几条伤痕。
下人们不知道两口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上来劝,最后在外面的管家听见徐益连连呼痛声,这才跑进来将徐益救了下来。
徐益有气无力地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跟夫人单独谈谈。”
下人们看着徐益的胡须被揪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扯歪了,脸上还挂了彩,个个忍不住想笑,听见他叫他们下去,都禁不住为老爷担心,要是夫人再发起威来,老爷的命还保得住么?
大家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徐益上前往外看看,确认下人们都走得远了,这才把门关上,走回到妻子身边。
徐夫人停止打骂丈夫,却又坐到椅子上痛哭起来:“我可怜的萝儿呀,你命怎么那么苦……”
徐益“咕咚”一下跪倒在妻子脚下:“淑芬,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他眼睛的事情我真的忘记跟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