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看完这篇日记,本想也同上一篇里那个“错把他乡当故乡”一样留下点痕迹,但最终还是作罢,一来此时脑海里满是清一色30岁男女混战的场面,二来,也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人在本质上就是一个自取灭亡的过程——这句话确实具有高明的预见性,就像十一月教学楼头顶的天空一样,干净利索。
秋的到来,总伴随着一股无法言表的落寞,林隐和老万总是长时间的坐在秋光斜射的教室后排,看着台上似乎也无精打采的英语老师,当然也不限于台上的英语老师,台下的一众她的爱徒,也都呈无精打采的样子。
仿佛大家都得到通知——太阳将在明天某时停止向地球输送光明。
依旧神采奕奕的人也不是没有,数学老师算是其中一个。
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高高瘦瘦,有时戴老花眼镜,,头发卷曲的形状和老万的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怎么说呢,二十岁的卷和六十岁的卷几乎是没分别的,说起来似乎有点殊途同归的味道。
按理说在这种年龄上该干的事是养花种草,或者打打太极下下象棋,但由于他从教多年的丰富经验,学校在他退休之后返聘来校继续教数学。
所以他只能暂时任凭阳台上的花草自生自灭,因为较之阳台上的花草,坐在教室里的祖国的花草才更值得养护。
数学老师最可爱的地方在于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做到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每道题,他都会分别用两种方式讲出来,一种是极其省略的讲法,这是讲给数学好的人听的,因为他知道对于数学好的同学,多讲一个不必要的步骤都像是在谋财害命。
另一种是非常详细的讲法,不会漏掉任何一个步骤,因为他知道哪怕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跳跃,也会直接让那些数学底子不好的同学彻底如坠云雾。
除此之外,傍晚夕阳余晖下的篮球场上,也活跃着这位老年数学老师的身影,他当然不是来场地边做拉拉队长的,那是他讲台下边故作矜持的女学生做的事。
和他在讲台上的神采奕奕一样,在球场上他也可算的上是个追风的老年,从他的身材就能看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哪怕多一丝一毫的赘肉出现在他身上的。
他投篮的姿势犹如他讲的方程式那么标准,甚至可以说他就是直奔这个标准而来的,而且,他从不投两分,从不进禁区去与在他课堂上睡觉流口水的高个子争抢篮板。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关于这一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就是你永远抢不过一个刚刚睡足了45分钟的年轻人。
“我是个活在三分线上的人。”数学老师常常这样对大家说,他已经很少出汗了,无论多累。
“我身体里没有多少水份了。”有时候他和队友坐在一起休息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教他们公式。
“在同一个球场上,六十岁和二十岁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我已经隐瞒不了这种差别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夕阳刚好从教学楼墙角隐没,倔强的数学老师起身缓缓的离去,身形略显单薄。
林隐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打篮球的。
也许是复读的闲暇时间里实在找不到其它有趣的事情做,最终他意外的来到了篮球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隐倒是没学会数学老师教的各种高深莫测的数学公式,不过却学到了他教科书般的后仰跳投,总之,学费中给数学老师的那一部分,总算是没有白给。
起初,林隐偶尔也和老万去踢足球,那时候林隐对于足球和篮球并没有偏爱的一项,但后来事情的方向似乎改变了,尽管宽广的足球场曾经一度使林隐着迷,但进球数量的稀少使林隐渐渐把更多的闲暇时光花在了面积明显狭小的篮球场,毕竟,只要你想,而球又不巧来到你手里,你随时可以开始为所欲为,且看上去篮筐离自己并不远。
说到闲暇时光——对于林隐来说,整个复读季都是。白天在篮球场上度过,晚上便去网吧,老万虽然不怎么玩篮球,但是却对一款篮球游戏很有心得,于是便介绍给了林隐,一接触这款游戏,林隐便迅速沉溺其中,这也是他为什么来网吧的原因。
这款游戏叫《NBA2004》,是EA公司研发的一种可操作单个球员和整支队伍的NBA篮球游戏,姚明当时在里面的能力值是76,算是比较低的,科比和麦蒂都是99,也就是球员能力值的最大限。
该游戏最大的特色便是可以自建一个角色加入某球队,该角色能力值可以设为最大,而林隐之所以沉迷这款游戏,唯一原因就是自建的那个角色可以用各种眼花缭乱的动作从禁区各个角度扣篮。
老万把这款游戏介绍给林隐后,他自己倒不怎么玩了,像是一代宗师终于找到了传钵一样。
而他自己则开始在玩一款叫《足球经理》的实时对战游戏,模式和《NBA2004》基本一致,从而,林隐和老万的偏好从现实延伸到网络世界中。
有时候,活在游戏中显然要比活在现实里轻松,最起码,吃喝拉撒这等琐碎却又无法抛却的事情在游戏里得以完全置之不理,这让一切变得相对简单,你想得到什么,只需开始行动便可,中途决没有一定会出现的障碍。
一帆风顺诚然不错,然而,那个世界最多也只能短暂的停留,就像是偶尔潜入寂静的海底,那里能给你带来难得的无声安静,可是时间一到,你终归要回到岸上来,因为你不是鱼,海底不是你的最终归宿。
林隐记不清多少个夜晚,自己匆匆打理完毕就直奔网吧而去,那时候正值网吧四处泛滥的时候,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烙印,网吧就是其中之一。
林隐玩的《NBA2004》,里面构造的是2003年NBA的格局,那一年,天才少年詹姆斯被骑士选为状元,当时的能力值为76,显而易见,再过一年他的能力值必会达到99,只不过设计人员觉得一个新秀在他的第一年就被设计成满分人物未免太过儿戏。
漫漫长夜,一局局的玩着游戏,时间不快不慢的流失着,或许时间也在对应的位置上无可打发似的玩着我们也未可知。
有时候深深的寂寞夹杂着睡意无尽的袭来,有个身影总偶尔闪现在林隐的脑海中,但转眼即逝。
林隐四望网吧各处,通宵的人着实很多,有人自顾玩的很嗨,有人则安静的看着电脑屏幕,仿佛面前空无一物,有人嘴里说着一些方言,想必正在和队友研究战术,有的则正在看着日本片,时不时在有人来的时候立马暂停,那反应速度不去参加辩论赛真是可惜了。
吧台上的美女网管已经睡着了,半边****正和键盘上的E键互相对望。
看完整个网吧内,没有铁石星嫦的身影,原本就不必做这个期盼的,因为她并不是属于这里的角色,她或许只是因为受了点伤偶尔来此买药,但和常病之人不是一个群体。
百无聊赖。当然,这也是林隐是头一次感觉如此。
《NBA2004》已经玩的炉火纯青了,要是立马组织一个一对一挑战赛,只要运气不会差到选到山猫队,至少都有九成的概率是会赢的。
2003年,夏洛特山猫刚加入NBA联盟,联盟里的其它球队并没有给这支新加入的伙伴多少善意,反而是用尽各种吊打方式欢迎山猫对的到来,刚进联盟的山猫在第一个赛季的战绩毫无意外的给联盟垫了个底,山猫彻底被虐成病猫。
倒数第二的那支球队为此还专门致电山猫总经理的办公室以表谢意。
好在后来山猫队没有沉沦多久,除了名字依旧难听之外,队里也慢慢开始聚集了一批优秀的球员,而且球队老板也颇有眼光似的选到了几个有潜力的新球员。
但是在林隐此刻正在玩的游戏里,山猫依旧是只病猫,依然是各队稳稳取胜的对象。
林隐也尝试着用这支队伍来和别的队伍进行抗争,结果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以卵击石,除非把游戏难度调到新秀级别,否则无论哪支球队对于山猫来说都是逆天的存在,难度调成新秀级别后,最起码,大家投出去的球能进到篮筐的概率变得一样了。
一整个昏昏沉沉的通宵,林隐也不记得都干了些什么,或许一直都在玩游戏,但也有可能干了别的,比如说,逐个观察同在一个网吧里通宵的其它人。有一个坐在对面没戴眼镜但明显能看出是近视的男生就在耳麦上对着电脑的另一边说话。“你叫声哥哥嘛!什么?你比我大?你哪里比我大?我不坏,我要是坏就好了,听说你们女人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呀!诶,叫的真好听......。”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全然不知旁人一脸的愕然。
凌晨,一晚上的疲惫瞬间全部袭来,林隐看看一旁正趴在桌上睡的正香的老万,在他身上,只看到依旧倔强的卷发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但看上去也随时都可能崩溃倒下去。
卷发前的电脑屏幕里,皇马和巴萨两支足球队正处于无人控制下的自行踢球,大家似乎都因为控制人睡觉了而变的六神无主,这导致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疑不决,看来唯有等待老万的醒来,这些拿着高薪的球员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林隐独自离开网吧准备去宿舍睡觉,初秋的早晨已经充满了凉意,这让林隐忽然想起童年舅舅家的秋天早晨,较之过去的秋晨,如今的秋晨多了一丝悲凉的味道。
路上碰见几个像是刚上完夜班的医院护士,漂亮的脸庞上满是倦容,偶尔用眼角瞟一眼林隐,在她们的眼睛里能发觉一点什么,或许是惺惺相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