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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要再一再戏弄我了。”景瀚宇生气非常,“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的声音很轻松,“因为你特殊。”

景瀚宇从来不觉得自己特殊,“我不是你的棋子。”

“从来都不是。”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但你是你自己的棋子……”

白色的薄雾开始翻腾。

“那是每个人的道路,我只让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至于决定权还在于你自己……”

景瀚宇横剑挡在胸前,镇守灵台不去看周围雾气里浮现出来的诡异场景。

有满身血污的婴儿嚎啕大哭,有佝偻着身形的老人倒地不支,有痛苦趴卧在床上口吐黑血的病人,有躺在棺木中脸色如同白纸的死人。

一瞬间幻象竟灭,眼前是潇然嫣然的笑容。

她?景瀚宇伸出手着魔一般想去触碰眼前人的身影,那幻影却在他的指尖化作了飘散的雾气。

“潇然!”一种冰冷的感觉触上了心头,景瀚宇骤然间感到了恐惧大喊出声。幻境?又是夺命在作怪?还是那个诡异的神灵又一次的诡异场景。或许在他年幼的时候那位偶然遇到的西方守护神是善意的,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判断了,就如自然从来是温柔和残酷并存的一样,那位神灵似乎也对人类同时展现他的温和和残忍。他只是顺着自然地脚步在向前,并不会顾及人们的感受。

那是潇然吗?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变成他所认识的模样,他站在那里直瞪瞪地看着雾气中出现的景象,看潇然在战火纷飞的地方穿梭,看潇然在无人的山间努力采摘着药材,看她对着自己微笑,又看着她满头的青丝突然变成白色,从年轻的样貌变成了老妪。

红颜转瞬悲白发,江山无望奈若何。

悠然的声音在雾气里传出来,透着悲悯和不知名的语调。

“潇然潇然。”

这是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谁?谁在说话?”景瀚宇莫名地暴怒,“什么红颜白发,什么江山无望,出来说清楚!”

没有声音,翻腾的雾气里映出了一个佛前苦求的身影,两个对打的仇家,一对不得不分离的爱人。

一切一切之后,景瀚宇面前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他还没有动作的时候黑点猛然变成了一张张大的黑暗大嘴,一口把他吞了下去——痛苦吗?瞬间经历所有的一切,把千百年的记忆和苦楚浓缩成刹那,那味道足以让人在地狱中轮回。

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死去之后他还能剩下什么?过去?记忆?战场?潇然?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贵,是不是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景瀚宇骤然发现所有的幻境都比不上潇然的笑颜,他用心去描绘那个容颜,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长流的细水,他们在正确的地方遇到了正确的人,灵魂之间的相互牵绊已经让他们之间系上了红线。景瀚宇能在黑暗中逐渐看到那丝微弱的红色,从他的小指那端延伸出去,带来越来越多的明亮……瀚宇!瀚宇!”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叫声,景瀚宇眼前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大,在朦胧的视线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动着。那个身影在他的心里仿佛被描绘了千万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也没有人比他更能感受到。

“潇然?”景瀚宇不可置信地问着。

“是我。”潇然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半夜出去想找点药材,谁知道你醒过来就急着找我,我回去看到你不见了都吓死了,要是知道的话我就……”

她没有能说下去,因为在确认了眼前人就是潇然不是幻境之后景瀚宇猛然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我……”潇然呐呐地说着,想要挣脱开又没有力气,只能靠在景瀚宇怀里用手拉开一点点距离。不要说她的脸颊了,连脖子都红透了。

景瀚宇闭上了眼睛,紧紧搂着潇然,就像是抓着唯一的希望。

哪怕是只有这片刻是真实的,他也只求这片刻的时光。

未来是什么,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人人都有生老病死,除非那些冲破了限制的,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只是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规律生存着。

有生有老有病有死,要不然怎么有人间的轮回和因果。

只是人人都想抓住自己的命,只是人人都想达成自己的愿望,却不知上天是无情而公平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强求也没用。

如果真的是江山无望,景瀚宇不想再去回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求能一年一年看着眼前的红颜变白发……雕栏楼阁,朱玉红颜。

莫不是笼中的金丝雀,莫不是帝王身边的宠物。

红色的勾栏,红色的衣裳,在荧惑看来都是禁锢着她的东西。

有多长时间了?

从来到这个地方到变成现在这样?

好像,有那么十天半个月了。

十天半个月,足够她成为中景国之王的宠妃。

妖媚的神态和优雅的动作,美丽的面庞和妖娆的身段,这些好似都是她吸引中景王的好手段,可惜能知道真正内幕的只有她一个。

妖精的摄魂术不是那么容易施展的,尤其在人间界还要当心上面的巡查。不过,一点点迷魂药再加上狐妖天生的魅惑,踩在天上界界线上的荧惑很简单地保护了自己。

御花园的景致很美,却没有吸引荧惑的地方。

她在想一个人。

一个把她拉进了这个人间界的人。

如果没有他,她大概还会是那个四处寻找许愿之泉的妖精,对人类她向来敬而远之。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似乎,有那么点想他了……那边传来了通报的声音,荧惑赶忙把神态一收,略弯了弯腰向来者行礼,“臣妾见过王上。”

“免礼免礼。”

中景的国王姓景,单名一个唯字,年龄大概在五十左右,照道理来说应该是精神充沛正可大干一番的时候。不过这位国王很好地继承了前一代的治理方法,休养生息,从来是和四周邻居和平共处的。

想要和平共处是一回事,别人是不是和他有相同的想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景唯是知道和他们比邻的丰国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位于原来碧落王朝的周边,没有富饶的土地,也没有值得夸耀的重要地位,丰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憋着一口气的。同碧落王朝的其他洲相比,丰国的地位向来不高,在王朝还在的时候统治者还能把所有的州分管者摆平,而在经历了王朝突然消失的混乱之后,丰国国王的野心就逐渐在他们的思想中萌芽了。

一个群雄逐鹿的局面里,不是说中景国的思想不对,而是他们想要在狼群中生存就不能有自己是小羊的错觉。

论实力,论能力,中景的地位不能算最高那也是名列前茅,可惜他们的对手是丰国。这个向来被中原地区视为诡异的州国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显然已经悄然领先了。

在军事上,和他们硬碰硬的中景在一开始吃了不小的亏,好在他们的资本还是雄厚的,在一时的失利之后迅速启用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好歹扭转了一些局面,现在两国的边境处在僵持阶段,又突然有了东夷来到的使臣,景唯的心可以说是放下了一大半了。

这边有中景国,那边有东夷,想来丰国要进攻的话也得好好思考一下,毕竟受到两面夹击可是兵家大忌。

话说回来,怎么前去秘密调查丰国的景瀚宇这么久都还没有音讯。

景唯头痛地皱皱眉头。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是以前太平时代都没有发生过的,他自觉自己老了很多。关于丰国的进攻,关于东夷的使臣,这些国家大事都是很容易让朝臣们发生分歧的,那些有分歧的大臣们都习惯了以前在朝廷上沸沸扬扬讨论的方法,现在往往是闹腾得每个早朝都不得安生。景唯看到他们出班就开始皱眉,听到吵架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大概是太累了。

“陛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荧惑走上前来,轻柔地挽住了景唯的手臂。

一阵幽香从荧惑身上传过来,让景唯的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荧惑裹在粉纱里的手臂,“还是在爱妃这里舒服啊。”

荧惑露齿浅笑,“陛下最近太过操劳了,朝政即便忙碌,也要注意点身体啊。”

“唉——”景唯长叹一声,他的王后在多年前就已经亡故了,膝下无儿无女的他在五年前就打算在同族兄长的儿子中挑选一个作为下一任的中景王,不过现在他有点改变主意了。

从最初的接触惊艳到后来的慢慢了解,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温柔美丽,带着点妖艳和魅惑的女子了。非常奇怪的,这个女子身上似乎就有一种很难说明白的气息,明明好似有些疏离和危险,却让人不由地想要靠近再靠近,想要看看她美丽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真面目。

既然已经把荧惑立为了自己的王妃,景唯自然是把这个女子的身家背景从头到底调查了一遍,就连对方七岁时在厨房帮厨不小心让一滴滚油烫伤了小脚趾留下疤痕这样的小事也是一清二楚。而他也证实过,荧惑右脚的小脚趾上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烫伤痕迹,只是时间隔得太长,已经很不明显了。

百多年前碧落王朝的突然消失到现在还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人们只是知道在那一天,山石飞升,帝都消失,就好似那些人们顿悟到仙道而去。只留下懵懂的他们不知何去何从。

似乎是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被留下的人们苦笑着接受现实。

碧落王朝真的结束了吗?还是在天上继续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人们的视线逐渐从虚无缥缈的天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柴米油盐中,秩序的建立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等人们回到正常起来的生活中的时候,有些事情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原先生活在碧落的人们熟悉的和他们迥然不同的生灵们逐渐没有了踪影,相对的,他们给人间带来的很多东西也消失了。

人们的生活好似在一年之间回到了碧落王朝之前。

这个时候就有些明白过来的人知道,碧落王朝的消失切断了人间界和其他生灵的联系。

纵然是再强烈的愿望也无法让碧落王朝重临,人们只好在叹息之后尽力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然而天下分合,当真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东洲大陆已经度过了太过平静的岁月,各国之间纷繁错杂的关系和理也理不清的问题纠缠在那里,在那些敏感的人眼中都成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中景国的王妃,假扮成东夷族的女妖荧惑轻轻地为景唯按摩着肩膀,一缕似有似无的气息从她身上传到了景唯身上。

想要放松一下的景唯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觉得王妃的手很巧,还认为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不宜让很多人观赏,所以他让那些侍卫们都站得远远的,好歹这里是中景国的王宫,还没有什么人想在这个地方犯上作乱过。

一直以来景唯就觉得王妃身上的味道和好闻,不是非常浓艳的香味,而是一股子清香,他也曾经问过他的王妃是哪里来的香料,荧惑回答是自创的秘方。

景唯放松了思绪,现下的他只想好好享受一下美人恩。

“陛下……”荧惑的声音很轻,大概只有靠她很近的景唯能听到。

“嗯……”很困,很累,很想就此睡去的景唯陷入了迷糊的境地。

不是因为真的疲乏,而是因为女妖的手段。

来自于丰国最机密配方的香料,精选了她带来的迷幻药物,透过平日里的接触一点一点渗透进去,再加上女妖特有的蛊惑之术,荧惑还不怕他不中招。

侍卫和女官们站得实在是太远,以至于在他们眼中就只能看到他们美丽的王妃低着头脉脉地在和他们的王说话,而他们的王则在回答的同时点着头。

看起来真的很亲密的样子,女官们甚至自觉地给他们保持了点距离。

谁都没有看见,荧惑的眼睛变成了金色,诡异的光彩在她的眼睛里流转,站在这里的不是中景国无害的王妃,而是真实的狐妖。

“陛下,景将军真的没有消息吗?”

景唯的思维已经全然被她所掌控,只会乖乖地回答她的问题,“没有。”

荧惑的手下一顿,奇怪了,那景大将军会在哪里。她和霄暝那天明明都发现他失踪了——是在他们眼里失踪了——可他却没有回到中景,是因为中毒中途死了吗?她和霄暝和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奈何变数太大,如果景瀚宇活着,他们的计划势必会遭到阻拦,霄暝在她出发前就说过万一有问题她就赶紧走,以她的能力对付些人还是可以的。不过看起来现在他们的计划顺利非常。

他真的死了?那么白啸怎么还会继续说他是在秘密查访当中,难道那位白大将军是在摆空城计不成。

这个问题无解,荧惑决定还是继续等待为好。

“陛下,臣妾近日来思念家乡,不知道能不能请陛下帮我一个忙呢?”

在皇宫里时间长了,哪里摆放着重要的东西荧惑摸得一清二楚,这些到时候她自可以去取来,但是有些事就需要国王“帮忙”了。

景唯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臣妾有些亲人要从东夷来,臣妾实在是很想和他们团聚,陛下就帮帮臣妾吧。”荧惑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味道。

别说这个时候景唯是被她所控制的了,就算是不被控制的时候他恐怕也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好……”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荧惑就知道她的控制已经深入了景唯的脑中,她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陛下累了,好好休息吧。”

景唯立刻不声不响地睡去了。荧惑顺势把他安放成趴在石桌上浅寐的样子,还体贴地把自己放置在一边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

看来,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了。

荧惑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并且习惯性地用袖子遮掩住了嘴角。

那位景大将军注定不是他们计划中的阻碍,霄暝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就算是凭借着丰国强大的军事力量,要想单凭着荧惑的力量在短时间内颠覆一个资质雄厚的国家还是有困难的。

“中景国王还没有后代,这也是我计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霄暝曾经这么悠然地和荧惑分析他的计划。

这位因为深爱死去的王后而决定王位继承人机会的国王还不知道他的一时犹豫让他和他的国家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没有指定的继承人,就是说一旦景唯没有留下旨意就死去,中景势必会陷入混乱当中,这可是最好的机会,善加利用一下,从内部就能直接分裂这个国家。

“没有了正统的继承人,百姓们也是会无所适从的。”

只有皇室的血脉正统不断,他们在百姓心目中的统治地位才能稳固,要是万一这条线断了的话……荧惑在听到霄暝那个时候说的话时好好地看了那位丰国的国王一眼。

“怎么了?”霄暝被她的眼神打断了思维。

“没什么。”荧惑在想,这位好像也没有决定下一任的继承人啊。

在室外的环境当中,荧惑所能够使用控心术的时间有限,本来还想多问问关于她所想要知道的泉水的事情,却不得不在还没有问出口的情况下就结束了问话。

感觉得出来,人类的身体不适合她的幻术。

为了保证没有旁人会怀疑到她,荧惑给自己下了一个阻术,现在的她施展开来,其实就意味着是用人类的身份在使用狐妖族的妖术。

这样的方法之下,对幻术的驾驭和操控能力就会下降不少,所以就需要借助于那些药草。

疲劳感也袭上了荧惑,看着趴在那里的景唯睡得很香的样子,她也在旁边打起了盹,晚上还有任务要完成,她需要好好休息休息……荧惑在中景国的王宫里大模大样地休息,霄暝却在他的宫殿里为所有的后续工作忙碌。照道理来说荧惑和他的联系应该不会那么快,可是这两个通过妖术联络的家伙显然要出乎他们的敌人的意料。

“荧惑传来消息,我们的计划进入第二步。”霄暝的嘴角带着笑和骄傲。他终究没有看错人——或者说,看错妖。短短的时日内荧惑就进入了她的角色,而且,这位女妖明显在进入自己的角色之后聪明了很多——前面碰到景瀚宇的时候实在是让霄暝郁闷不已。

他们的计划是顺着的,荧惑进入王宫逐步控制景唯,利用景唯将他们假扮成东夷人的机密人员潜入王城,他要的下一步就是控制中景的中枢兵不血刃地吞并这个国家。

迷惑人君对荧惑来说是小菜一碟,霄暝还是其他的任务交给她。

霄暝在书房里思索了一会儿,荧惑那边按部就班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他很想知道的其实还是那天之后景瀚宇的下落。

这之后他曾经严密地命人搜查他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到处都不见景大将军的人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个深渊。”霄暝皱着眉头问自己的下属。

“回禀陛下,那里一直被瘴气所笼罩,就算是飞鸟也下不去。”

“哦。”霄暝心思恍惚地应了声,“奇怪了,那人究竟去哪里了?”

说他死了吧,中景那边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说他活着吧,从那个地方离开怎么也该有点痕迹,要是回了中景他们的计划也不该这么顺利。

目前的形式似乎是在说这个人没有回到中景,而是下落不明。

“继续搜。”霄暝不想自己的计划受到破坏。

要做的事情很多,霄暝却在不经意的时候把目光透过窗子投到了遥远的地方。

不知道荧惑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女妖荧惑什么也没做,她安静地在自己的楼阁里等待着天黑。

从这里看出去,中景的天空和丰国的天空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荧惑还是不明白的,人类怎么就这么喜欢把自己的地方分割成无数块然后相互争斗。

或者这就是妖精们所说的强者为王?在两者的夹缝间生存了太长时间的荧惑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天幕逐渐从淡蓝色变成深蓝,再变成那种接近黑色的蓝,漫天的星子在上面闪烁着,地上就像是在和它们相互呼应一样点燃了灯火,那摇曳着的灯火充满了活力,和天上那冰冷的光是不同的。

荧惑不知道成仙了之后是不是就会飞到冰冷的天上,现在她的目标仅仅是成为人类。在人间界修道对像她这样的妖精太不公平,人类修道是事半功倍,她们修道是事倍功半,而且还很难进入天上。荧惑估算了又估算,成为人类,修道,成仙。

狐妖是固执的生灵,更何况是生活在人间界很长时间的狐妖。

人类的固执和冥顽不灵那可是在十界里出了名的。

“王妃请就寝吧。”随侍的女官见到了时辰就提醒了一句。

“好。”荧惑一笑,卸妆之后就躺到了床上,今天晚上景唯接受了她的控制,是不会来这里的。她可以安心完成某些任务。

月上中天,中景国王宫里的灯火逐渐熄灭,仅仅留下了一些必要的照明。

到了睡眠的时候了。

一个身影在王宫的上空移动着,就似没有体重一样地漂浮,飘忽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黑色衣袍内,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鬼影。

王宫之外的王城内居住的是中景的京城官员们。

鬼影在街道上徘徊,一个路过的更夫瞄到了一点影子,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继续打更前进的他沿着鬼影来的方向向前走着。

走了不到三十步他就停了下来,已经老眼昏花的他看到一辆轿子停在那里。

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掩了,光线不够明亮的情况下老更夫向轿子靠近,却突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

他疑惑地低头去看——“杀人啦——”

下一瞬间惨叫声就响彻寂静的中景国王城。

被杀的那名官员就是前些日子极力赞成中景和东夷联盟,也是对丰国主战派的中坚力量。

经勘验,他是被一把锋利的长刀割断了咽喉。他的四名轿夫也是一样。

很可怕的杀手。被杀的人除了那名官员脸上永远凝固着恐惧和绝望以为,四名轿夫的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们在死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快的身手,王城内竟然隐藏了这样的杀手。

举朝震惊那是肯定的。

在王宫内悠然喝着茶的荧惑听到消息的时候是在下了朝之后,景唯看起来怒气冲冲。

“陛下?”荧惑迎了上去,为景唯解脱掉多余的装束。

“那些卫兵都是在干什么的!”中景的王很难得地发自己部下的脾气。

“陛下?”荧惑看起来有些被吓到了。

“抱歉抱歉,吓到爱妃了。”景唯也发现自己过于严厉了,“城里出了点事。”

“啊。”荧惑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是不是王大人?”

“恩?”

“早上的时候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荧惑捂住自己的胸口,“太可怕的,究竟是谁能这么狠心。”

看到自己的爱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景唯连忙伸手揽住爱妃的肩膀安慰她。

“好了好了爱妃不要害怕,王宫里很安全。”

“我不放心。”荧惑的眼睛里腾起了雾气,紧紧抓住了景唯的手臂,“陛下还是尽量少出门吧。”

“好好,爱妃说的是。”景唯眉开眼笑,刚才在早朝上的不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荧惑把脸埋在景唯的怀里,她不是假装出来的悲伤,而是真的难受。

昨天晚上去行刺的时候她并不想要杀除了那名官员以外的其他人,但是她也没有办法,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最小的了。

四名无辜的人。

人类的战争就是这么用无辜者的鲜血铺就出来的。

霄暝想要的是尽量没有无辜的牺牲,荧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知道只有尽全力配合霄暝的计划才能让无辜的牺牲降到最低。

那种痛苦是不能言喻的,荧惑杀了人,第一次杀了无辜的人。双手沾满血腥的感觉很不舒服,要是可以的话荧惑希望能够的话她再也不想沾染上那种味道。

女妖并不嗜血,甚至从小到大都没有杀伤过人,在现在这样的时候突然被拖到这样的局面上来,荧惑在前进的同时也感到了迷惑,她开始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可是经过了昨晚,她突然又了目标。

找到泉水,许愿,成为人类,帮助霄暝。

未来会走向哪里,荧惑以为她能够看到……

在山崖底下的时候,原本以为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的潇然没有想到岁月其实是流逝得很快的。景瀚宇有的时候丢掉一些记忆,有的时候又找回来一些,不过作为一个女人而不是医者的潇然清楚地感觉到,某些东西已经映进了他的骨子里,去也去不掉了。

情愫这种东西产生了,有的时候就好似和记忆没有什么关系,就好像景瀚宇有的时候甚至全然忘记了她潇然这个人,却还是对她充满了好感。

不知不觉间,恍恍惚惚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看天上的月亮变圆又变弯,景大将军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头。

这条狭长的深渊和崖顶的距离不算大,却也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底下,在景瀚宇从上面掉下来之后的没几天,蒸腾着的雾气就开始在他们头顶上聚集,景瀚宇也曾经试着爬上去,不料连上面的这片雾都没有过就眼前一黑栽了下来。事后被把他救醒的潇然大骂。

明明感觉到了上面是山岚瘴气,还不要命地往上爬,不骂都不成啊。

在被潇然骂的时候景瀚宇只顾着傻笑,他爬了一次山崖,被那瘴气那么一毒,居然还毒出一点好处来了。那之后他失去的记忆越来越少,找回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其实让潇然还觉得神奇的是这个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神志不清或者是出现幻觉的情况,这让潇然放心不少。因为以前也曾经在书上见过中了夺命的人不光自己疯狂而死,更在死之前将自己的全家老小杀了个精光。

至少景某人看上去一点没有疯狂的兆头。

瘴气的以毒攻毒确实达到了潇然没有想到的目的,但是景瀚宇对自己掉下来之前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依旧完全没有印象。照着潇然的解释必然是因为那和给他下毒的人有很大的关联,夺命的毒性虽然消减,也还能保护它的主人。

“你这么说,说得好像这毒有生命一样。”听她这么解释的景瀚宇不以为然地笑。

潇然瞪了他一眼,“那当然,九尾妖狐巢穴边的毒草,吸了天地灵气,自然就不同凡响了。”

景瀚宇苦笑,这叫什么不同凡响。

更让他有苦说不出的是潇然给他疗毒的过程似乎有那么点变化,这位着名的女神医显然是把他当做了上好的练习对象,举凡能用得上的招式——诸如草药针灸等等,她都试过了,要不是这里没有必须的材料,景瀚宇怀疑她能来个刮骨疗伤。想到这点他就打了个寒战。

当练习对象的感觉——慎得慌。

不同凡响的毒,加上不同凡响的女神医,景瀚宇看着潇然忙碌的身影,突然间涌起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心思。

“唉——”

“怎么突然叹气?”在摆弄刚摘回来的新鲜草药的潇然一回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都是她做饭之后的“丰功伟绩”。

“没什么。”景瀚宇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我只是在回想我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潇然继续摆弄自己的草药,“我看你死心吧,只能等毒都解了你才能想起来。”

“问题是毒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尽管觉得这个地方的生活也有妙处,可是他有他的顾虑。

究竟他遗忘了什么,若是对他,对中景国有很大的危害呢?

越想越心惊胆跳,可是越想越想不起来。

头痛啊。

景瀚宇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潇然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某人又发病的潇大神医立刻左手针右手针地站起来。

“你干嘛?”景瀚宇居然一副吓到的样子。

看来他并没有犯病,而是想要出去走走,潇然悻悻地把针放了回去,“没什么,没什么。”

依着景瀚宇的聪明怎么看不出她的意图,某位越来越不靠谱的大将军笑得有点暧昧,“等我们回去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去你家提亲,到时候潇神医可不要用这些招待你未来的夫婿啊。”

“啊?”潇然瞬间变成烧熟的大虾米,重复着这几天她熟悉的过程,不要说脸了,就连脖子都红得能滴出血来,在她想到回应要说出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人在。

“景瀚宇!!”

潇然在山洞里咬牙切齿的时候景某人已经优哉游哉地晃到了峡谷深处。

峡谷的深度不深,问题是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要想从两边爬上去基本不可能,何况还要带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潇然。景瀚宇也曾尝试着从峡谷的两边绕出去,不过他发现一边是乱石成堆,明显是某一次山坍塌下来的样子。另一边则被一条河流封死。他的水性不错,问题是看到清澈的大河里竟然没有鱼也没有水草,再怎么着他也不敢冒险下水了。几天下来两个没有了干粮的人也靠着水和水果活得不错,倒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怎么能出去呢?

景瀚宇较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就如其实在他头顶上的人其实正较尽了脑汁也不能下来一样。

或许有其他办法?

景瀚宇在这里待了足有一个月也没有能把这个地方全都看透,尤其是上一次潇然掉进去的小池子,那里面本来似乎是有连向外界的通道,在他第二次潜进去的时候居然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池子死水。

这是怎么回事?莫名的变化让两个人着实惊讶,他们还猜测过是不是有更可怕的变化在前面等着他们。

不过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景瀚宇再次来到这个小池子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头。

小池子的水有这么深吗?看上去就像是深不见底一样。

景瀚宇的心思一动,还记得这个小水池在没有连通外界的时候虽然看起来也很幽暗,但是还是能勉强看到底的。现在却……好似明白了几分,景瀚宇脱掉自己的衣服试了试水温潜了下去。

上一次救出潇然并非偶然,在他昏迷的时候就好像有谁在他的脑海中大喊着潇然有危险,逼得他使尽全力醒过来摇摇晃晃地去救人。这一次呢,是故意引他进来的吗?

小水池的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景瀚宇憋着一口气,今天一定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就是凭着一口气,再加上比上一次要好太多的状况,景瀚宇很容易就游到了水下通道的另一头,他还记得从这边上去就是一条小道——景瀚宇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象,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继续往前走。

这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情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宫殿。宫门要比他熟悉的中景国王宫正门还大上三倍。从他这里的角度只能看到里面隐隐绰绰的亭台楼阁。

在微微的雾气当中,寂静到诡异的巨大宫殿着实让人感到无以名状的压力。

景瀚宇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布鞋黏在石子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让周围的气氛愈发紧张。

朱红色的大门仿佛刚刚漆上,门内铺着光洁的石板,一脚踏进去就能发现这地面能清楚地照出人的影子来。

这么干净?景瀚宇抬头去望,精致的雕栏里没有一个人影,侧耳倾听也听不到丝毫的动静,不要说人声了,就连在峡谷里能够听到的动物发出的些微声响都听不到了。

这个宫殿,简直就像是一个坟场。

景瀚宇小心地往前走,精致华美的宫殿,玲珑巧致的珍宝,中景王的宫殿比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就在景瀚宇站在门内犹豫着是要前进还是退回去的时候,他的眼角一瞥,浑身一震。

背后是和身前一样的园林,哪里还有他先前进来的大门。

左脚微微一动,顿时感觉到了地砖往下一沉。

不妙!

这么想着并迅速挪开的景瀚宇还是晚了一步,脚下一空后他就直直掉了下去……在吞没了一个人之后分开的地砖又迅速地合拢到了一起,园林还是原来的园林,花草还是原来的花草,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进来过,那个陷阱也好像从来没有张开过一样……潇然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就在她在山洞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睡意袭来,没有办法抵抗的她就此陷入了昏睡,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这里是哪里?”

莫名的地方,莫名的寒意。

潇然在的地方赫然是那座神秘的宫殿,不过到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宫殿正上方,雾气已经全然散去了。

潇然觉得,她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能用“正常”去形容了。

反正前路艰难,她还不如随意一点。

潇大神医在没有人的宫殿里面耸耸肩膀,四处看了看,也没有看到有送她进来的门,那就只好四处乱走了看看了。

这个地方,真的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宫殿,潇然也见过一些王侯的住处,这里的规格和建制甚至要比她见过的那些更高。

“碧落……”

潇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在中景,她也见到过一些神奇的东西,上古的神灵和过去的王朝,传说和神话,在那些地方一切都在混杂着,让人们无法辨别出真假。

碧落王朝,百年前的迷踪,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它会突然消失,究竟那过往的神话会把现在的他们导向什么境地。

潇然不知道过去,也无法猜测未来,她是一个普通人,她能把握的命运仅限于现在。

“我不知道你是谁。”潇然站在那里无意识地说着,“不要再摆布我了。”

有一声叹息从宫殿的深处传来。

潇然木然地站在那里,她哪里也不想去了,她太累了。

好像有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潇然瞬间感觉到不好。

脚下踏空,凭空出现的水池吞没了她……景瀚宇掉进了泥潭里,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

头顶上光线一暗,在黑暗中的景瀚宇顿时明白上面的机关已经关了起来。

没有想象当中的长矛,没有想象当中的飞箭流矢,只有让人很难爬起来的烂泥。

好像哪里不对头。

景瀚宇摇晃着身子在烂泥堆里站稳了,烂泥也不是很深,站起来之后只到他的膝盖,要站住是没有问题的。

下面一片黑暗,要怎么才能找到出路?景瀚宇艰难地在烂泥里移动。在他挪动了三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没有别的什么陷阱呢?他的小腿感到了一阵刺痛,好像是在烂泥里面碰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他弯下腰去摸索,在稀烂的烂泥里面很快就摸到了一根棒状的尖锐东西,他的手沿着弯曲的弧度摸索。

这是一截断骨,在战场上看多了白骨的他知道这是一个人年轻男人的大腿骨,而且是被利器从中间切断的。

他不知道这截骨头被切断的时候那人是不是活着,他只觉得自己的麻烦就快到了。

黑暗里传来了喘息声。景瀚宇站着不动,他努力地去辨别着方向。

不管是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都有够他受的。

喘息声激烈而夹带着疯狂的气息,只用了一点时间冷汗冒出来的景瀚宇就分辨出来那不是属于人类的气息。

对方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在片刻间陷阱中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景瀚宇闭上了眼睛,等他再张开的时候眼前多了一个身影。

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女显得纯洁而无垢,美丽的面庞在柔和的光泽照射下沉睡着,有那么短短的时间,景瀚宇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

奇异的光影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就消失了。

“潇然!”景瀚宇叫了起来,没有漂浮的少女,也没有柔和的光,只有烂泥,还有一个怪物。

尖利的牙齿,狰狞的面目,举着一盏宫灯的妖物就静静地站立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幽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景瀚宇还是凭借着那怪物的特征认了出来。

“罗刹。”

传说中的罗刹,虚无缥缈间的怪物。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眼前。

来——景瀚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声音。

对方让他走,他也就真的跟着走了,在烂泥的深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他要被带到哪里去?

只要能见到潇然的话……潇然在听。

她听到一个很让她熟悉外加咬牙切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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