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都这个北方城市来说，冬天貌似提前到来了。
干燥而寒冷的空气让那些争相斗艳的摩登女郎提早地扼杀了男人们的眼福。大街上，花花绿绿的羽绒服，紧裹着颈部和胸部之间肌肤的厚实围巾，早就让那些蹲街看美女的男人们断绝了出门的打算。就算大街上偶尔出没的，都是些为了生存不得不奔波的人们。
商场的暖气已经开始供应，所以，即使外面温度降到零下十度，那些热衷于消费和购物的群体仍然毫不介意。各种商场和高档餐厅的门口，出入的人们依然络绎不绝。其中，数量最多的当然是身边挽着漂亮女人，开着高档汽车来的“成功人士。”
北都一个高档的商场门口，走出了一个落魄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他身上套着一件笔挺的西装，里面是一件蓝白色的衬衣。脚下的皮靴擦得一尘不染，如果放在夏天，绝对可以用来偷看穿短裙的女士的内裤颜色。
只是这个家伙的脸色很是难看。他铁青着脸，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似乎那暗淡的夕阳都显得很是刺眼。
“去******！”李靖朝着空荡荡的天空嘟囔了一句。
李靖，男，二十五岁，毕业于某某大学工商管理系，大学期间曾担任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前曾在世界排行前五百强的企业中实习一年。大学毕业至今，已有两年的正式工作经验，认真踏实，业绩突出……
李靖将手中的工作简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不解恨的又朝上面跺了两脚。
边上的人们仍然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失败者的落魄。
李靖颓然地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看上去很是高档的香烟，抽出一根，朝门口的保安借了个打火机。“啪”的一声，香烟燃起。烟雾缭绕中，李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根本就不会抽烟。
李靖的名字是他爹起的，据说在他出生的那天晚上，李靖他爹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座塔。于是当时看《封神演义》正看得痴迷的李爸爸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是托塔天王转世，硬是给取了李靖这个名字。
但是，很显然，李靖完全地辜负了他爹的期望。不仅完全没有封神，而且还在这个城市混的一塌糊涂。
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好像只狗哎！
高中毕业后，顺利落榜的李靖没有再上大学，而是选择了“北漂”——就像很多书里说的那样，学历并不代表什么。这是一个遍地都是钱的世界，尤其是北都这样的城市，只要你有野心，有胆量，有能力，那么这个城市从来不会拒绝你。
比尔?盖茨、李嘉诚、韩寒……哪个是上了大学的？
年轻的李靖雄心勃勃地来到了“遍地都是钱”的北都。然后他愕然的发现，书上说的没错，这里的确遍地都是钱，当然，还有女人。
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肆意奔跑的高档汽车，纯白无暇的精致妆容，让人眼花缭乱的大白腿……这个从白天到黑夜二十四小时都亮堂着的城市，的确遍地都是这种东西。
然而，当从小龟缩在自己的小县城，只在网络和电视上看过这个世界的李靖走出自己的小圈子，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花花世界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自己可以做什么？
自己应该做什么？
或者说，自己准备做什么？
好几天，李靖就默默地看着这座城市，仿佛站在这个城市的脚下，无声无息的仰望，然后思考，然后继续迷惘。
李靖在这个城市里思考了很多天。当然，这些天里，他用身上仅有的一千元钱支付完了包括房租、吃饭、打车、日常用品等各方面的消费。
于是，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五天，他发现自己的钱包空了。
人的安全感来自于钱包……准确来说，是来自于钱。当李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由迷惘变为了恐慌。
这个城市遍地都是钱，但是没有一分是属于他。想要拿到地上的钱，他必须先找份工作。
在李靖的世界观里，工作是分高低贵贱的。从小爸妈老师就教育他，只有考上好的大学，做的才是体面的工作，拿的才是高贵的工资，过得才是幸福的生活。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从来没被影响过。
即使小学的思想品德和中学的课本里始终强调任何工作都是平等的，李靖还是觉得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始终比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砌墙搬砖高贵——毕竟，谁也不是受虐狂对吧？
为此，李靖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读了十几年的书，然后轰轰烈烈的倒在了高考的脚下。
以前，家长老师总是不厌其烦的唠叨。像谁家的某某某，以前哪位辍学的同学，全都成了社会上的渣滓。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骑着摩托车，每隔段时间后座就换个爆炸着头发，带着夸张的耳环，纹着蝴蝶或者蝎子之类纹身的少女。
每次他们说起那些家伙，语气总是充满了鄙夷。哼！这些家伙哪有什么前途！
李靖很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理念，以至于在他长达十一年的教育当中，始终都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
然而，就在他真正面对这个世界，这个城市的时候。他觉得，前途这种东西，完全不是那些老师和家长能够定义的。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好学生”，前途依然很糟糕。
迫于生存的压力，李靖很快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个快餐店里当一名服务生。
这样的工作非常好找，也很容易做。每天只需要按时上班，然后在窗口为客人递过去汉堡鸡腿或者打杯可乐奶茶。最繁忙的时候也不过是递更多的汉堡鸡腿，打更多的可乐奶茶，如此而已。
当然，每个月两千块钱的薪水终于让李靖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至少，他不用担心第二天就绝食断粮或者这个月底被房东清扫出门像流浪汉一样在公园的躺椅或立交桥下勉强度日了。
当第一个月的薪水发下来的时候，李靖心里还是蛮激动的。他先是跑到自己租房楼下的那条街上，在个四川菜馆里点了一桌子的菜，就着两瓶啤酒，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消灭了所有的食物。然后挺着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鼓起来的肚子，潇洒地跟房东交了这个月的房租。
这是李靖第一次体会到钱的魅力和功效。记得自己低声下气求房东宽限几天房租的时候，那个挺着一个巨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一脸的戒备和冷漠。然而，当红刷刷的纸币递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菊花绽放似的笑容。
——这个世界，这个城市，就是这么现实。
李靖开始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其实他本来就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只不过偶尔经受不住各种电影或者小说的煽动，妄想成为一个挥金如土，身边美女如云的人物。再加上想要证明给家里人看，或者替父母分担家庭的压力，而想要变得成功些罢了。
然而，面对这个像怪兽一般的巨大城市，他只能普通，也只会普通。
意外发生在他来到北都的第七个月。
已经在这里生存了半年的李靖，买了一辆二手的山地车，骑车上班下班起码可以免去每天挤公交的痛苦。然而，他听说过小汽车撞到人被讹诈的，听过大卡车撞到人被讹诈的，也见过公交车挤到乘客的手被讹诈的。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骑个自行车也会被讹诈！
十万元人民币！
这是那位被李靖的自行车撞到在地，患有心脏病的老人家她的儿子索要的赔偿。
急救室的红光落在了医院的走廊上一些，也落在了李靖身上一些。他看着眼前这位被生活和岁月打磨的脸色黝黑皮肤枯皱的叔叔。他的母亲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许马上就要失去生命。而他正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撞到自己母亲的“凶手”，神色间的紧张完全没有一丝作伪。
呵呵，是的！没有一丝作伪。在他的眼里，赤裸裸的，十万元人民币一定大于即将消逝的生命。
李靖沉重地在欠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留下了自己的地址，联系方式，姓名，身份证号等。这似乎比自己填写高考考生资料都还详细呢，李靖无聊的想着。
这个该死的世界啊！
这是李靖长这么大最糟糕的一天，这句话也被他从口中吐出无数次。他去银行柜台取出了自己卡里的所有余额，五千二百一十七块四。全部给了那位大叔。
三个月啊。大叔给李靖定了一个期限。三个月之内，剩余的九万四千多元全部都要还齐。不然的话，哼哼！法庭上见吧！那位脸色黝黑的大叔张牙舞爪地威胁道。
李靖第二天请了一天假。然后经历了人生大落的他蒙着头在自己的窝里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翌日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吃了碗泡面，开始做起了打算。
老实说，李靖差一点就崩溃了。毕竟他只有十九岁，虽然经常有人误认为他已经二十五岁，但是他的心志远没有他的外表那么早熟。
是什么让他坚持下来了呢？
谁知道呢！
……
李靖突然起身，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扔掉了手中的烟头。他先是拍了拍自己西裤屁股上的灰尘，捡起地上被自己踩脏的工作简历，脸上重新打起精神，向着路的对面走去。
这才是这个计划第五次失败呢。
已经两个月了。
在这两个月里，李靖想了无数种筹钱的办法。排除了绑架勒索、抢银行、偷盗等具有犯罪性质的行为，他做了非常多的尝试，譬如买彩票、参加街头举办的促销大抽奖、或者在高档的商场什么的地方晃悠，看能不能捡到一个装满了钞票的钱包。
当然，他一直都不是很幸运，这些都以失败而告终。
直到昨天他忽然想起以前小说里看到的情节——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成功的优秀人才的形象，然后骗到一个大公司的高级职位，那种高级的能够直接提前支取自己年薪的职位！
一身看上去就很高档的西装，抽的是看上去就很高档的香烟，然后台词表情等都非常到位，可为什么都五次了，还是失败。
李靖落魄地想着。
……
华灯初上。
李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小窝。远处的城市依然霓虹闪烁，在这里看过去却漆黑的仿佛深渊。楼下的街上，四川菜馆依然亮着灯光，里面传来老板的呼喝声和客人起哄喝酒的声音。很近又仿佛很远。
李靖站在窗前看了会儿，转身回到屋里，打开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随意地打开本市的招聘网站，无精打采地浏览着。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招聘信息映入他的眼球。
职位：灵魂化妆师助理
学历要求：无
月薪：20000+提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