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蓝坐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刚下飞机,蓝就看到一脸焦虑的沈助理朝自己招手。此刻,再次回到北京,他觉得窗外的城市对自己来说是那么陌生。尽管自己对它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和依恋,可它却没有丝毫回应,依然对自己冷冷相待。
令他想不到是,下个月法院就会对左姨做出最终的判决,然而父亲的集团也因此被卷了进去。
在反腐倡廉的热潮中,国家正持续严厉打击贪污腐败。浪尖风口之上,左姨的案件也因此成为了所有媒体争相报道和深挖的话题,一时间国内各种带有渲染性的报道沸沸扬扬,弄得满城风雨,曾几度将反腐倡廉的话题推上热搜榜。
然而,父亲却因为重重打击住进了医院。突然有那么一刻,他很庆幸父亲是躺在医院的,至少还可以面对面看到他,甚至可以握一握他的双手。虽然他从不知道父亲有过什么病,虽然经历了数月再次见到父亲。
当蓝走进医院的病房时,几个穿戴整齐的律师正围在杜平的病床周围。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律师正向杜平说着什么,见蓝进来便立马止住了。
“继续说吧。”杜平抬了抬下巴示意律师继续说下去。
蓝则站在一旁不作声响,只是盯着数月不见头发竟早已发白的父亲。
“左姨的案子下个月底就会出判决结果,法院那边的证据很充足。以现在的情况看,跟他们死磕,对咱们集团没有好处。中国的商人发财致富,居多都是跟着政府政策走的,事情闹得太大不仅对咱们集团没有好处,对蓝以后的发展也是百害而无一利,还有可能牵连到他。再怎么说蓝那边,公司里的客户都是些顶级的大老板。所以,建议您能同意像以前一样......”
还没等律师说完,蓝就厉声制止了他。
“我不允许再有另外一个范叔叔!”
“那你想怎么样?我进去吗?让我这幅模样进去吗?”杜平用手指戳了戳胸口说,然后又把手摊在半空中。
见状,几个律师互相会意后,阖门离去。
病房里顿时变得沉静下来,在蓝和杜平之间拉起一道厚重的墙壁。是的,尴尬只存在于大人与大人之间。
蓝很想表达自己的关心,至少问问父亲到底得了什么病,虽然自己在门口看到了神经内科的标示。可是,现在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还好父亲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蓝,你要知道,咱们做生意的跟他们打交道,少不了使用一些手段。”
“那就不要打交道。”话一出口,蓝就开始在心里责骂自己的愚笨。
“喏!如果可能的话,谁都不想。但是截止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能不和他们打交道的办法,也没有一个不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办法。”
蓝低着头不作声。
“你可以不走我的路,今后想走也很危险。和他们有交集这是必然的,但是,今后我很期待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与他们相处。我相信,在现在的环境下,大家都只是默默地钻到地下避避风头,最多也就是催生出另外一种交易方式而已。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潜规则。你懂我的意思吗?”杜平抬高了音量,“人,生下来的时候一尘不染,走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清二白。”
“我只想知道,集团会怎么样?你和左姨会怎么样?这个家会怎么样?”
“你可以关心这些,但是最好不要牵扯进来,你就不应该从美国回来。”
“那你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蓝,至少现在,我不相信你能应付得了这些。而且,这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非得说有关系,那也只是我们是父子关系,我仅仅是你父亲而已。你只需要经营好你的公司,遵循着内心做好你自己。”杜平顿了顿,“不管是女人,还是你坚持的人生价值,追求你想追求的,不要被任何事物牵绊,也不要试图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你要懂得,这一辈子唯一值得你去取悦的人只有你自己,和你最爱的人。以我现在的状况,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有自由,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不一直是我自己吗?”蓝轻笑一声说。
“人从生下来,本来就是孑然一身,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我希望你找到另外一个能让你有所依倚的个体。我很抱歉,作为父亲没能主动成为那个能让你依托的人,但是我们之间用血液粘连在一起的亲情,我相信永远也断不了。”杜平停顿了一会又说,“抽个时间,希望你能帮我去看看左姨。一时半会儿,我恐怕是动不了了,还有一堆的官司缠身。”
杜平挺起胸脯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说:“可能已经预感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今天,想说的话太多了。”
蓝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皱起眉目。终于,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杜平的手,抖颤着声音说:“让我做点什么,我讨厌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
“什么也不需要你做,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杜平语气坚定,“再说,情况也不一定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从医院回到贡院西街的公寓时,已经逼近凌晨。
对于父亲和左姨的事情,蓝做了深刻的思考。他想起了08年在灾区看到的载满救灾物质的卡车,卡车上赫然写着“晟辰集团”的名字。然而可笑的是,如今的父亲却沦落至这一步。诚然,慈善之举的背后往往隐匿着各种不可告人的阴暗,但是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又或者只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而已。父亲虽然有着一颗慈善之心,却并不能代表他没有从事过罪恶之举。在死亡来临之前,人类一直都走在各种作死的路上。因为贪婪是根植于人类灵魂深处的本性,也是众生灵劣根之所在。人之初,性本善,本亦贪。
贪,虽是人类的本性,但是一切制度也应该以人性为原则,以人性为依据,然后适当利用人性来制定法律法规,而非透过法律制度强制限制人们做出违背本性的行为。一个社会系统对人性的要求越高,越代表了它的不合理性。腐朽固然要打击,但是无论惩罚机制如何严格,也无法从根本上杜绝。结局只会让所有人产生畏惧感,然后悄悄隐匿在一个纳什平衡区间内,寻找一处安全地带,亦或者灰色地带。然而,这一切恰恰代表了社会整体的一种思想状态。
一切行为的优良改变都源于思想的优化。所以一个社会要想进步,重要的不是制度也不是政体结构,而是思想层面。
人,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疾病,健康,都会经历不一样的磨难,没有人能轻松度过一生,更没有哪一个人的人生存在容易之说。这世界,你若觉得公平,它便公平,你若觉得不公,它便不公。千万人生境遇,千万人生选择,你若爱它欣赏它,相信只要听从内心的声音,便能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匆忙一生,全在自我掌控。
如若一个人的身份突然上升,一时间得到了名誉或是金钱,亦或是两者兼得之,倘若没有强大的内心和信仰作为支撑,在各种诱惑面前都必然不能自制。尽管有了强大的内心和信仰,也必然需要了解规则之中的规则,不能被表面的假象乱了阵脚。要学会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掌握主动权,这种主动权可以允许自身被利用却也随时可以让自己抽身,而非捆绑其中。虽然不知道周围的环境能走多远,但是你要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即使脱离了环境。
良久,想到这些,蓝整理好思绪,拨通了通往美国的长途电话。
“Hi,蓝,你总算打电话了。听Gal说你回北京了,情况怎么样?”莫奇在电话另一端着急地问。
“不太好。”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Comeon,guy!不要失去信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我可能暂时不能离开北京,需要你帮我照顾好林夕……还有Gal。最好可以请一个护理医师照料她,你知道她需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希望你在北京能够顺利。至于你的事我会暂时向林夕,还有Gal保密。等你们再次见面时,由你亲自告诉她们比较合适。”
“喏,谢谢。”
“跟我不要客气,我们可是发小。这种时候你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电话挂断后,蓝犹豫了半响,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蓝,你还好吗?”电话里传来林夕的声音。
“喏,还好。公司出了点状况,我可能需要在北京呆上一段时间。”
“嗯,好。”林夕停顿了会说。
“照顾好自己。”
“一定会的,不要担心这边的事情。”
“还有,电话一定要保持畅通,让我随时都能联系到你。”
“喏。”
林夕将电话攥在手里,还在回忆自己晚上听到的电话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