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素来最讨厌星期四,自习课全被老师要走了,作业又奇多,估计晚上得熬夜了。停好单车,照例从保管员阿姨处拿了单车卡,便朝教授楼跑去。
为了昨天那些事她给李义与黄子亦帮了很久的忙,到那里时已稍稍迟到了。奇怪的是,一向准时的雨荷却也没有踪影。看着专心致志地学员们,七七也不好打扰,便蹑手蹑脚闪到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画具。果然,雨荷的画具和自己的摆在一起,一动未动。
她……真的没来吗?
“七七,过来。”
突然有人叫她,回头,却是孙教授。今天他穿了件白底红格衬衫,灰白短裤,短短的头发已经花白,面容虽瘦,却显得十分精干,微突出的目颇有神。七七呆了半晌,终迈开步行至教授身边。此刻她才发现——教授正拿她的画给学生们讲课!脸霎时红透,她慌张地站在原地,揉着手背,不知要做何事。孙教授莞尔一笑:“这就是你们的七七师姐。她的画近期将在漓江画派青年画者成果展上展出。”
“师姐?”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皱了皱眉:“教授,看她的模样还没到高中呢。”
“不错,七七是初二学生,可是她从四岁开始学画至如今,十年。论历练,你们是得叫她一声师姐。”孙教授颇严肃地给那心直口快的女生使了一眼,便转向七七,和蔼地说道:“上课了,继续把这幅画画完吧。”
于是七七被孙教授特别安置到一旁,以她的水准,是绝对不必和那群只为了考大学临时抱佛脚的“艺术生”在一起的。孙教授对她的着色与修色做了几番提点,七七也偶尔同教授讨论色调方面的问题。她就是这点好,有主见。十年磨剑,她的画已形成独有风格,在琳琅满目的画作中一眼就可看得出:那着色沉稳,时而却露出轻快笔触的画,必出自七七之手。
大体画毕,她正欲使笔出来修饰小瑕疵,却忽想到何事。便叫住教授:“孙教授,那个……雨荷她,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
“雨荷啊,她请假了。”
“请假?”
“是啊,雨荷的爸爸今早给我打电话,说雨荷有事,要请五天的假。”
雨荷的爸爸!七七大惊:雨荷是单亲家庭,一直和妈妈住,并一个亲妹妹雨田,而她的爸爸在被发现出轨与雨荷母离婚后,便和那出轨对象——一个大财团董事的女儿再婚,下有一女,据雨荷说她和妈妈搬家后已和他断了联系,算起来有二三年了。“那……他有没有和您说请假原因?”
“没有,请了假就挂了。”
雨荷,这个孝顺的女孩怎会和背叛家庭的父亲在一起,还让他给她请假?这件事绝不正常。揣着这个问题,七七下课后立刻打了雨荷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她母亲。确认了自己身份后,七七便礼貌地说道:“请问雨荷在吗?”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惊讶:“怎么,雨荷没跟你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
“啊,是啊!昨天去画画班之后雨荷就没回家,因为前期她曾告诉我孙教授那边近期有些安排,有时她会和你呆在一起,不回家。怎么,她没和你在一起?”
孙教授的安排?七七从未听过此种言语,只是如今若对阿姨表明真相,无疑叫她更担心。便装作没事地应道:“啊,不,雨荷刚才说出去买颜料,去了半小时了,我还以为她顺便回去看您了呢,呵呵。”
“哈,雨荷那孩子,画起画来就会着迷,哪还想得到我。七七,也亏有你,不然,她这满腔热情还不知找谁一同‘发泄’呢。”
听见阿姨的笑声七七算是放下了心,托自己有事便挂机了。雨荷并没有回家,那她这一天一晚去了哪里?难道去了她爸爸家?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她立刻跨上单车,直往雨荷家赶。雨荷和母亲住在艺校附近的WA公寓,骑车也就是七八分钟的事。
雨荷的母亲对七七的到来感到差异,七七忙解释说雨荷刚才给自己打了电话,说要自己帮她回家里拿一样东西。雨荷的母亲便让七七进去了。七七进门便直冲雨荷房间,才开了门,她便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心跳加速——这个洋溢着粉红色的公主式卧房中央,赫然摆着那个已经完工的娃娃!
是它——就是那个款式的娃娃!肌肤胜雪,大大的眼睛,嘴唇被刻意多绣了一道血似的痕迹,手上交叉两枚粗针,那双闪着迷离光泽的眼,正邪佞地瞪着七七!七七怔忡着,看着那娃娃大到占了二分之一脸部的眼睛缓缓闪过阴森之气,小小的嘴唇在血光闪烁下冷然挑起!
“啊!”七七吓得大退几步!
“哎……七七你怎么了?”雨荷的母亲惊讶地撑住后倒的七七,七七一番踌躇,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她按住狂跳不止的心,擦了把冷汗:“阿姨,雨荷那个娃娃……是什么时候完工的?”
“啊,昨天吧,去孙教授家之前就绣完了。那孩子,就动手能力强。”雨荷的母亲不无得意地说道。
去教授家之前完成了娃娃,之后便失踪了!七七心里一轰,一股莫名的慌乱感自胸口喷涌,浩浩荡荡朝全身炸去!“谢谢阿姨!”七七忙奔出公寓,身后,雨荷的母亲不明所以地叫道:“七七,雨荷要拿的东西呢!”
“……我再去给她买一个吧!她那个旧了难用!”七七才说完便在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声,这么说不是相当于告诉雨荷的母亲自己来拿东西是借口么?!不过此时她也管不了这许多了,这娃娃接二连三地出现,每出现一次便会有一场血案发生,这般蹊跷的事情绝对要让黄子亦那位局长父亲知道!
回到家,她匆匆摆好作业,就打电话到了黄子亦家。没人接。她又打黄子亦手机,提示语音留言。七七急急留了言,便挂机开始写作业。漫长的等待让她心急如焚,最后她干脆草草了却作业,便去准备洗澡的衣服。但就是此时,她接到了黄子亦的回电。不等七七把雨荷失踪还有娃娃的事说出来,黄子亦便先出了声:“父亲刚才告诉我,R街的电线杆上插着一个女生的尸体,她的手机里有你的号码,父亲让我联系你,让你来确认死者姓名。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可是……”
“没事,我配合你们的工作。R大街对吧,我十五分钟后到。”七七答应下来便挂了电话,此时张怡已经睡了,她便轻手轻脚拿了钥匙,关了家门,冲下楼急速赶往R大街。“拜托,千万不要是她,不要是她,不要是她……”冷风凛冽,鞭过七七的脸如刀子般的疼,她握住车把的手不停地抖,大滴冷汗直流。七七只希望——那人,不是她!
可是,这也仅仅是七七抱的万分之一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当她赶到出事现场,躺在她面前的尸体已将她最后的希望全部残忍地撕裂。那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生,腹部被开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衣衫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妖娆着,狰狞着,爬满她被生生穿透的躯体;头发松散,面色如灰,那已经僵硬的脸上还保持着惊骇的表情,瞳孔拼命地放大,嘴唇恐怖地张开,脸型近乎扭曲、变形!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滴答,滴答,寂寞地流淌,空洞地摇坠……
有人在后面拍她肩膀,她转过身抱住那瘦弱的肩膀,眼泪,第一次在她倔强的眼眶中溢出,一滴,两滴,打湿两人的衣衫,寒气透骨。“……七七,别这样。你一向很坚强不是吗?别哭了……别让我难过,行吗?”
“子亦……”七七低低地唤着,声如游丝。他说的是“难过”还是“难做”,她听不清楚,可他的话确实让她感觉心窝温暖,顿时那瘦弱的肩都如此有力和安全。黄子亦搂住她的肩,缓缓转身:“爸,七七……七七来了。”
“嗯。”七七听到一个极威严的声音,像座大山,压得她不能喘气。“死者姓名你可清楚了?”
“……是的。”七七哽咽着,稍用力稳住抽搐不止的喉咙:“张雨荷,15岁,G中学初三五班学生,家住WA公寓四零八号。”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那声音严肃地问。
七七忍声道:“……一天前的夜里,我和她在E艺校前分手。”
那人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么晚麻烦你过来。子亦,送她回家吧。”
“……不必了。谢谢叔叔,我自己回去。”七七摇着头,抹开黄子亦的手,径直朝停在路边的单车走去——她不想再看那种情境,她怕,怕自己会受不了,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经受不住新的疮疤……
雨荷,为什么要这样,我干嘛不早提醒你呢,当天、当天……余寒犹厉,七七的泪不断地往下掉,砸在地上、车把上、身上,最后,悲哀地消失在茫茫黑幕。她感觉心肺都要裂开了,她呼吸困难,胸口被死死地揪着、揪着……
“喂!喂!开门啊!开门啊!”
突然一阵叫喊声穿入耳来,七七下意识停下单车,却发现隔着高高的白色围墙就是黄丫的家,那破败荒凉的模样,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此刻,她不自觉朝黄丫家的位置望去,却在瞬间被骇得寒气直冒——漆黑的窗户中有一道白影闪过,停留近秒后在七七放大的瞳孔中扬起诡异的弧度,迅速扭曲上升,最后一闪而逝!而同一时刻,黄丫家紧闭的窗户顿时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