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又把碗放下,王叶问道:“是不是药太烫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到最后,还是两个小娃娃来服侍我老婆子。”
王叶沉默着没说话,老婆婆揉了揉眼,王叶见她浑浊的眼里泛着泪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这个老婆婆,她就好像看到了她以前的奶奶。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是,有的人犯得是大错,有的人犯得是小错。有的人会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有的人不会。
“那个小男娃呢?”老婆婆问王叶。
“他啊,被罗姨叫回去了。”王叶笑着掩饰道:“家里有些事。”
“哦。”老婆婆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她垂眸慢慢喝尽碗里的药。
王叶回到苏家时,苏晋已经回去了。她轻声问苏晋道:“那家人怎么说?”
“张大伯说,他明天过来看看。”苏晋眉头微皱,似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老婆婆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王叶叹了口气,道:“她儿子这几天得受累了。”
正如王叶所说,老婆婆的儿子这两天都在她左右伺候着,王叶他们吃完晚饭了,那中年汉子才离开。
其实比起中年汉子,老婆婆应该更希望见到她的孙子孙女吧。王叶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她想起自己和老婆婆聊天时,老婆婆聊到自己孙子孙女时那渴望的眼神。
“为什么老婆婆不肯回去住呢?”王叶问道:“这样她就能一家团聚了。为了赌一口气,值得吗?”
苏晋瞥了王叶一眼,淡淡的说道:“以前她的儿子儿媳上门求她回去过,她不肯搬走。”
王叶沉默了,苏晋道:“你对老婆婆很关心。”
“嗯。”王叶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每个人都有遗憾的,就当我在弥补自己的遗憾吧。”
“遗憾?”
“想知道?”王叶挑眉望着苏晋。
苏晋抿着唇没说话,可他的表情却仿佛在说,你说吧,我不介意听的。
“我偏不告诉你。”王叶笑道:“这是我的秘密。”
这是她的秘密,是钱希均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
“随便你,不想说不说就是了。”苏晋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王叶又笑了,她和苏晋之间的距离,好像又近了。虽然没有以前那般亲密,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什么似的,可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没有心思来研究苏晋的心思。
邻家老婆婆离世前,最后见到的人是苏晋和王叶。
那时,王叶他们刚吃完晚饭,他们到老婆婆家时,中年汉子已经离开了。老婆婆正坐在桌边吃着寿包,她昨天说想吃,第二天儿子就给她带来了。
老婆婆吃完寿包笑眯眯的拉住王叶他们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王叶看她心情似乎不错,那些藏着心里的话竟也问出来了。她问老婆婆为什么不和儿子回去住呢?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儿,真的开心吗?
老婆婆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闭上眼休息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所有的错事,都能被原谅。”
王叶有些吃惊了,她没想到老人真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听老人这话,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了。
“我一个人住在这儿,也很好啊。”老人家叹了口气,道:“省的他们看着我心烦,我看着他们也烦。”
王叶嘴唇微动,似是想解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果老人真的回去,她的儿子媳妇应该也不会太苛刻她吧。
“她刚嫁来我家时,我还挺喜欢她的。”老婆婆闭上眼,说道:“只是后来,出了一点小事,我那小子就一个劲的维护她。”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那儿子,就知道向着他的媳妇……唉。”老婆婆叹了口气,闭着的眼睛依旧未睁开。
“也许,有些事是你做的太过分了。”王叶说了句公道话,老婆婆觉得儿子只帮儿媳妇不对,但她做的事太出格了,儿子不去帮儿媳妇,那谁又能去帮她呢?
她记得以前和苏晋提起这事时,苏晋和她说,做子女的忤逆父母,不一定都是子女的错。并不是所有做父母的,都爱自己的子女。她相信老婆婆爱她的儿子,但不一定爱护她的儿媳。
老婆婆睁开眼,她望向王叶,道:“我是他的娘亲,就算做错什么,他也不该帮着媳妇不帮娘!”
王叶只觉得和老婆婆说不通,她儿媳也是爹娘生养的,没道理嫁去她家就该任人糟蹋欺负。
王叶呆立在那看着老婆婆,她就如此执拗吗?当时全村的人都觉得她这个婆婆做的不对,可见她当时做的事,应该是很过分的。到今天,她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老婆婆面无表情的倚在床上,王叶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苏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别打扰老人家休息了。”
王叶回过神来,她和苏晋向老婆婆告别,老婆婆微微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的倚在那,一脸沉思的模样。
“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没错?”王叶咬着唇,很是不解。
“就算她承认自己有错,又有什么用?”苏晋道:“要是她愿意认错,就不会在这住了这么多年。”
王叶瞪大了眼,问道:“她在这儿住了多久?”
苏晋没回答王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有错,可她不愿回去,也觉得没脸回去。这是个很固执的老太太,而且,她很爱面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叶小声说着,可她说着话时,并不觉得心里有多痛快,而是觉得一阵鼻酸。
“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怜之处。”苏晋拍了拍王叶的头,望着的静谧孤寂的夜空道:“她已经承认自己错了。”
王叶垂下头去,没说话。
“以前,她都是说自己儿媳不好。今天,她没说过她儿媳一句不对。”苏晋道:“你还小,很多事还看不明白。”
王叶抬眸望向苏晋,却见他看着夜空,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的确不懂,如果像苏晋说的那样,老婆婆早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那她之前为什么还咒骂儿子儿媳,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如果真的像苏晋所说,老人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什么刚才她不说自己做错了,而是把责任推到儿子身上?
苏晋低头看王叶,只见她面色凝重,似是在想自己说的那些话。于是拍了拍王叶的肩膀,道:“不用想了,你想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