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之美,精致的骨骼,白皙的皮肤,飘动的秀发,自信的脸庞。
看着看着我不禁自惭形秽,跟她们比起来,我是如此傻大傻大一个人。
真想变成一个隐形人,站到她们旁边,和她们一起舞来舞去。
美是一种客观存在,丑也是。
有些人就可以这么美,美得空气都香了,正如有些人就可以那么丑,丑到空气都臭了。
30.
李飞是河西湖大的,不常过来,而林林和张影又都是“小众型”女孩,不爱搭理别人,所以大多时候,总是我们三人凑在一起。
常去消遣的地方,是科大门口的酸梅歌厅,破是破了点,但很好玩,总是一起嚷嚷,从《那一年》到《米红麦》,从《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到《男生女生,呸》,无所不唱。
“那一年,你正年轻,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在你心里闪耀着……”
“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
“My girl,my girl,don’t lie to me,Tell me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你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有有,我还把你放在我床上……”
夜黑风高时,我们从歌厅出来,伴随着歌厅里泄露出来的嚎叫声,奔跑在校门口空旷的公路上,踩着最中间的白线,用开火车的方式,连成一列向前冲,清脆的笑容在身后一路跟着我们。
校门口的路灯下,等客的的士司机伸出脑袋,羡慕地看着我们。
来不及回寝室,我们三人就不得不同睡,来得及回寝室,张影也时不时睡我们家。趁张影在厨房里洗水果,我向林林抱怨:“生活不方便啊。”林林白了我一眼:“你就不能忍着点?”我说:“斗转星移万物生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憋得慌啊。”林林笑吟吟地亲了我一口,指着厕所:“自己到里面和它握手去。”
为了避免出现共产共妻的场面,总是我睡最外面,林林睡中间,张影睡最里面。
今天林林又和张影一起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几张碟,都是第六代导演的作品,她们叫嚣着要“看个通宵”。我和她们一起看了会《小武》,实在听不懂那怪呼呼的没有字幕的山西话,早早地去睡了,老规矩,为了提防这俩神经待会撑不住眼皮爬上来,我睡在了最外面。
睡得正是状态,感觉林林也上床了,她还推了推我,要我睡过去一点,我一翻身,抱住了她。
正梦见我开着一列火车在天空翱翔,就听一声炸雷,火车应声落地:“哇!淫贼!好一对淫贼!”
我赶忙睁开眼,发现怀里抱着的是呵呵傻笑的张影,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被子全裹在我和张影身上了,林林被我们挤到一边,以“大”字形裸露在空气中。
原来昨晚张影上了次厕所又回到卧室后,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推我,我误以为是林林在推我,于是挪了挪,把她抱住了。
没敢告诉林林,我抱着“林林”的时候,还习惯性地往她身上顶了。
31.
日子一天天向前滚着。
我坐在马桶上,抽完手中的烟,还不想结束,正准备敲卫生间的门,要林林拿烟来时,听到我的手机响了。林林在外面问:“要不要接?”我说:“你帮我接吧,接完了拿根烟给我。”
一支烟夹在两个手指间从门缝里伸进来。林林隔着门说:“是贵贵打过来的。”我说:“谁?”林林说:“贵贵。”我说:“你怎么跟他说的?”林林说:“我要他待会再打过来。”我纳闷地点燃烟,林林的声音又来了,她说:“苏厉,我知道你们家和他们家交往很频繁,但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在成都时,怎么会跟贵贵这种人玩在一起。”
我没,得。
电话又来了。贵贵在那边大咧咧地问:“最近混得怎么样啊?”这个“混”字有些让我不舒服,说:“过得挺好。”贵贵说:“听说你在打
工?”我说:“嗯,上班。”贵贵说:“你觉得上班有意思吗?”我说:“挺有意思的。”感觉贵贵嘴巴一撇:“那为什么我就觉得上班特别没意思呢?”
一听这话我就莫名火大,你觉得没意思那你就去死好了,干吗打电话来冲着我嚷嚷?
贵贵还在那边问个不停:“你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突然想到在这个人面前,我完全没必要底气不足,大不了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好了。
于是铃着手机站起来,坐到林林身旁的小板凳上去。林林在看RAIN主演的另一部电视剧《尚道上学去》。贵贵在那边叽里呱啦一阵后发现没回音了,就在手机里“喂喂”个不停。我说:“在,你说。”贵贵说:“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啊?”我说:“对,就是这么吵。”林林听到后,心有灵犀地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照例把她的腿挂在我的腿上。
我很不耐烦:“有话你就说嘛!”贵贵说:“哦,我说我说,叔叔阿姨在我们褐石也算是很受尊敬的人了……”听到这,我打断他:“正奇怪你怎么会有我现在的手机号码,是他们要你打来的吧?”贵贵说:“啊,也算是的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叔叔就要调公安局当局长了。”
我冷笑着说:“你倒是比我还清楚嘛!”
我一把挂了手机。
林林问:“他都跟你说些什么啦?”我说:“没什么啊。”
林林说:“看上去我家宝贝像刚被他欺负过似的。”我说:“他欺负我?他能欺负我?”林林说:“跟你开玩笑的啦,你瞪着眼睛干吗?你不乖,不是好小朋友。”
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林林说:“呀?!你居然还有没告诉过我的秘密?”
我说:“贵贵的小屌只有三厘米长,哈哈!”
林林说:“苏厉!”
我说:“怎么啦?”
林林说:“你在跟我胡说些什么呀?!”
我说:“还是我的大,对吧?贵贵还问过我,小长度和大长度成不成比例,我告诉他,太不幸了,偏偏还就成比例,啊哈哈!”
林林说:“你疯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累,先去睡了。”
32.
我再一次对环境感到厌恶,连身处其中的记忆都让我感到厌恶。
我第一次对于环境不满,是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候。
我想认真做题,教室里却总有几个机关子弟在作怪。事后我知道,这几个人家庭条件也不怎么样,为了让他们读个大学,他们家地棺材本都用上了。
我非常介意当我想努力做成一件事的时候有人来打扰我,让我增加无谓的成本,我把这视之为侵略。
我之前也不爱学习,但我的优点是我不爱学习但也不会去打扰那些爱学习的人。
道理很简单:学不学习,都是自己的事,成绩好与坏,都是自己的。
那群傻逼还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这事忒搞笑,我根本就看不起们。
不仅这群傻逼,后来又陆续有很多群傻逼把我当成他们一伙的,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傻逼了,或者,身上带有某些跟他们形似的特征,当然,这也可以侧面印证我是个多么阴险的家伙,别人总把我当朋友我却嫌他们嫌得不得了。
是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喜欢懒惰,愚蠢,还喜欢作怪的傻逼!因为,你们丑陋,你们连邪恶之美都没资格拥有。
33.
慢慢的,有些事情就自己找上门来。
这天还在上班路上,阿姝打电话过来了:“快到公司了吗?”我说:“还要十分钟,怎么啦?”阿姝说:“有客户找你,你快点来。”
我撒腿就跑。
看见等我的人时,我还真认不出来他是谁,但仍像看到分离已久的亲人一样,老远就激动起来:“哟,您来了啊,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他说:“你就是苏厉吧?”我点头点到脖子咔嚓作响:“正是正是。”
别的公司还门可罗雀,新地公司就热火朝天如工地,我站在中间指挥来指挥去。
老钱和小成坐在角落里干坐着,掀着衣服,彼此比肚脐眼的大小。
萧哲回来,很是高兴,搂着我肩膀说:“逛逛去!”我也搂着他的肩膀说:“走!”
小安跟在我们后面,颠着小碎步,说“也要逛逛去”,被萧哲一嗓了。
34.
萧哲越来越明显地开始走近我。
人和人的缘分确实奇怪,第一眼就决定了。
萧哲是个狂热的游泳积极分子,带我游遍了全长沙可以游泳的地方。
游泳是一件很让人享受的事情。在泳池游累后,上岸坐在躺椅上抽会烟,然后跳下去继续游,游完后,甩甩头发,一身清爽地去喝酒吃饭。
在钱的方面,萧哲总是照顾我,从来都是他买大单!我只跟在后面花点小钱,买点烟啊零食啊什么的。
这一天我们在北城游完后,兴致高涨,一路聊天一路步行到南城。
他感叹说:“生活是一个什么东西?生活啊,是一个很生活的东西。”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说:“苏厉,你小子有前途。记着我一句话:人在江湖走,要么牛逼要么傻逼,绝对不存在第三种逼!”
我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抬起头,看见前方灯火辉煌。
35.
迷迷糊糊间,我不知道我到了哪里。然而是很熟悉的场景。我似乎不止一次来过。
举目间,太阳真大,晒到世界无声。
闭着眼睛,眼球就能看见一片红得异常纯粹的糊糊,那是眼皮里流淌的鲜血。
这种视觉让我醉醺醺了好一会儿,等再睁开眼时,左眼跳了跳,右眼也跟着跳了跳。
我看见两个男人在缓慢地打架。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他们的动作像电影里的特技慢镜头。
我看见那两个男人离我越来越近,然后高个子躺在我脚下,四肢摊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痛!”
我说:“你看着我干吗?我又不认识你。”他说:“是你打的我。”我说:“我没打你,我是看热闹的。”他说:“看看你自己的手。”我把我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发现五指染红。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你闻闻。”我就闻了闻,闻到了呛人的腥味。
原来人血跟其他动物的血一样!也是腥味浓浓。
我心里突然很紧张,就假装笑嘻嘻地说:“你骗我,因为你身上都没有血。”他要我凑近点,我就凑了过去。他使劲看着我,看着我,脸皮突然爆开,血一股股地往外冒,他努力扯着自己爆开的脸皮,抽搐着说:“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惊得跌到地上,爬起来仓皇而逃,爬到一个水龙头前,拼命洗手。拼命洗,要洗掉那些血。我不是凶手!
水龙头下,那些血像被唤醒了的爬山虎,顺着我的手往上蔓延,我看着它们蔓延到了我的胳膊上,又看着它们如潮水般拥挤到了我的胸膛上,正在这时,脖子火辣辣地,它们开始爬上来了,冷冰冰的它们已经伸进我的嘴巴里了。
我仰天跪地,一边抠喉咙一边哽咽:“救救我,救救我。”
我知道我又到了一个梦里。可是我出不来。
顺着空气,由远至近地听到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叽叽喳喳”说话。我一下醒过来,连忙抓了一张床头的纸巾,躲在被窝里擦眼泪。
林林放下电话,翻身趴到我身上,紧紧握住我的手,问:“又做噩梦了?”
我说:“你刚才是在打电话么?”林林说:“是啊,张影打过来的,她和李飞吵得一塌糊涂。”
从梦境哽咽回现实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有林林在身边,是如此之好。
在属于过去的梦境里,有许多我不喜欢的理所当然。在长沙的现实里,我喜欢的理所当然多些。
理所当然是这么个状态:
父亲在我这么大的时候,要么忙着发放劣质避孕套,要么下乡打量村姑们的肚子,要么跑到超生户家里,把他们的衣柜单车床架,也许还夹杂着腊肉米酒,给没收掉,甚至还有过伙同公安干警跑到省外把孕妇抓回来做流产手术的经历,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坐着火车到了长沙,一觉醒来发现林林正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想要和她做爱就可以和她做爱,想怎么亲她就怎么亲她,亲左边,亲右边,亲一下,亲两下,都随我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让我喜欢的理所当然应该会越来越多的。
我这样想着,又慢慢睡去。这一觉,我睡得很安稳。
36.
中午,有一个男孩来找小安,小安放下盒饭出去,嘀咕了半天,一个人回来,接着吃饭。
我问小安:“怎么不介绍你男朋友?”小安说:“都没有男朋友,拿什么跟你说。”
我说:“刚才来找你的那个人不是么?”小安说:“原来你也喜欢瞎猜。”
37.
回家时,我拐到沃尔玛里买了一只烤鸡加一大瓶可口可乐。
掏钥匙开门时,听见门缝里流出一阵接一阵的哭声,但不是林林的,倒像是张影的。开门后,果然看见是张影在沙发上哭,林林坐在旁边给她递纸巾。张影见我回来了,就对林林摆摆手:“我走了。”林林说:“留下来一起吃吧。”我也附和着说:“对啊,张影,一起吃吧。”
张影摇摇头,看着我说:“苏厉,再见。”和林林交换个眼神后,我对张影说:“我送你下去吧,楼道里没灯,挺黑的。”张影说:“不用了,你们快吃饭吧。”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就走。
等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时,就看着她一点点被楼梯间的黑洞吞噬,只剩下脚步声和手指与扶手摩擦出的声音,随即也消失了。
关上门,林林扑到我怀里环着我说:“我的天,你终于回来了,你一回来我就不害怕了。张影都在这哭了小半天了,把我们家的风水都哭坏了。”
我说:“怎么了?平时见张影挺内敛的,今天哭成这样。”林林掰着手指头说:“你都不知道,她今天把所有的东西,手机、钱包、手表、项链、耳环、存折啊什么的,如数摆在寝室桌子上,我们都以为她是去自杀了,正担着,结果她又笑呵呵地回来了。我们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不料她反而直接问‘你们以为我去自杀了是吧?’搞得我们还怪尴尬的。”
我说:“她到底怎么啦?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跟死人似的。”林林说:“大才子居然一边喜欢张影,一边又残酷地爱上了社会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妖精。”
我表示惊叹:“口味很重嘛!”
林林白了我一眼,松开我:“要是你也同时喜欢上两个女人怎么办?”我拧开可乐,说:“那就娶两个老婆呗,还能怎么办?”林林拿着两个玻璃杯,绕过桌子来追着我问:“那要是喜欢上三个女人呢?”我说:“那就娶三个呗,说吧,你愿意做我哪个老婆?”林林躺在沙发上,一脸猫笑:“你最喜欢哪个老婆我就做你哪个老婆。”我辩证地分析了一下:“大老婆太老,太老了手感就不好,小老婆太嫩,太嫩就不懂事,只有二老婆调教得恰是时候,又有魅力又能当贤内助,嗯,那你就做我二老婆吧,好不好?”林林从沙发上爬起来,做了个剪刀手:“好你的头啊+你只准娶我一个,你要敢娶别人,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会这样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福尔马林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在桌上垫上报纸,把烤鸡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说:“尤娃娃,别咔来咔去了,快去洗手!”
别的女人是水做的,唯独我的林林是福尔马林做的。
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林林一边洗手还一边唠叨。
我不理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大地之上,浮起万家灯火,一直斜斜地浮上去,把天地连住。看着这些灯火,会让人产生幻觉,似乎眼前的这座城市没有了钢筋水泥,而仅仅是由柔软的灯火组成,柔软到整座城市都会随夜风飘荡。当城市飘荡时,又能依稀看见黑黑的云层还在头顶上很有层次地滚动。
扭回头,林林正站我身后,越过我的肩膀往前看。
我推了推林林:“开餐咯。”
鸡肉是个好东西,含在嘴里它就会“唰”地自动滑下去,一直柔顺顺地滑进胃里,整个人就踏实了;可口可乐也是个好东西,辛辣而有质感,闷下去,一路让食道保持清醒。
我和林林埋头苦干,一口鸡肉一口可乐地轮回。
我越来越有智慧了:“肉比蔬菜好吃,所以说,长着腿的东西就是比不长腿的东西要好吃!”
林林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是啊是啊,我都吃出肯德基的味道来了!”
把最后一块鸡胸脯肉消灭后,林林站起来:“我来收桌子?”我摆摆手:“摊着吧摊着吧。”林林伸手去打理:“太乱了。”我握住她的手:“乱就乱吧,这么神圣的时刻,怎能用来做家务呢?坐着别动,好好消化。”
白炽灯下,隔着吃饭用的小圆桌,我们相视而坐,用眼睛交流,如老夫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