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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周法阵

『我已经明白了。』襄垣喃喃道,『你看不周山这处,不正是天然的一个法阵?』

浩荡不周山历经千万年的洗礼,已是超越人世间的轮回之处。乱石立起的方位,正隐约切合了开天辟地时,第一次自然成形的阵势。

不周山。

擎渊寿数将终的最后三天。

襄垣腕上的盘龙在风雪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山的外围怪鸟成群,巨大的风雪环绕山脚,阻拦了大部分敢于入侵的外界生灵。

擎渊道:“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壁障,记得收敛你们身上的灵力。”

陵梓疑惑:“为什么?”

擎渊答:“自数百年前,一名凡人乐师死后,钟鼓大人便在不周山山脚设下这个屏障,阻住许多踏入此山的生灵。风雪壁垒随进入者的能力而变,进入者灵力越强,壁垒阻力便越大。”

“只阻强,不挡弱……吗?”

擎渊停了片刻,似在思忖,而后答:“我也说不清楚,钟鼓大人似乎对弱者仍抱着一丝同情,允许弱小的生灵进入不周山,汲取天地灵气修行,或许是因昔年他还未曾化龙时……不提也罢。但来者若带有洪涯境诸神的灵力,只怕他不会手下留情……”

襄垣疑惑地点头,看了看陵梓,道:“你身上的蓐收灵力多半会引来麻烦……”

“什么程度的灵力会引麻烦?这样吗?”陵梓单手下意识地结了个符印,抛出一道发光的闪电箭。

“别做蠢事!”襄垣与擎渊同时喝道。

闪电箭飞出数尺,穿过冰雪线,进入不周山。

四周一片静谧,陵梓遗憾地说:“没事。”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风雪犹如一只咆哮的猛兽倏然而至!风壁掀翻了不周山冰雪线,陵梓与襄垣同时大叫,襄垣转身要跑。擎渊却吼道:“别跑!你们快不过风雪的!收敛灵力,朝前冲!”

陵梓闻言一把抓住襄垣手腕,顶风冲进了壁垒。

暴风雪卷起时惊天动地,整个风圈以电箭为中央环形散开,仿佛惊动了某个隐形的禁制,然而陵梓马上领会到只要冲进风眼中便安全了,他竭力为襄垣遮挡着风雪。

两名少年在飓风与极寒中蹒跚前行,襄垣大喊道:“不能再朝前了!走不动了!”

擎渊喝道:“再坚持一会!马上要过了!”

襄垣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卷向天际,到得最后,凛冽狂风一刀刀地吹,几乎要将深藏于他身躯下的灵魂扯出来,撕成碎片。

不知过去多久,风壁消散,四周刹那一静,旋飞的大雪化为漫天细细碎碎的雪花,温柔地落下。

二人同时吁了口长气,疲惫地倒在地上。

襄垣歇息片刻,起身道:“领教了,看这阵仗,多半就连神也不能踏入不周山的地界。”

擎渊答:“自然。只要钟鼓大人不愿意,谁也无法进来。”

陵梓又缓过劲来了:“他连神也不放在眼里?”

擎渊道:“钟鼓大人是超脱天地的存在,仅次于始神的、世上最强大的生灵。他设下风雪壁垒,将此处划为龙的地界,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纵是伏羲亲至,不周山的屏障亦足以掀起毁天灭地的飓风,将他阻在山外。”

襄垣漫不经心道:“到那时候,多半神州也毁得差不多了。”

“纵是人界毁去,”擎渊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傲气,“不周山也将在他的守护下存在。”

“现在朝哪里走?”陵梓问道。

擎渊示意:“朝山上去。”

横亘于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庞大得无法形容的巍峨巨山。

襄垣这辈子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山峦,谯明山、荒岩山这等绵延起伏的山岭,与不周山相较之下,就如巨岩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整座不周山主峰高耸入云,天柱直插云霄,一团旋涡状的巨大云层在天柱顶端缓慢旋转。

侧峰下则是天平般的两座顶天立地的平台,百丈高陡峭的悬崖间,以一根细得如丝般的横梁连接起来,上万个洞窟密密麻麻地布满岩间、山体及峭壁。

角龙们在各自的洞窟内沉睡,偶有错落的龙炎与火光斜斜喷出,冲向天际。

陵梓与襄垣二人走在横梁上,成为肉眼难见的小黑点。

头顶是呼啸而过的角龙群,脚底则是万丈深渊,陵梓担忧地说:“你的龙子龙孙们,该不会寻我们的麻烦吧?”

擎渊淡淡道:“你们太弱小了,它们不会对蝼蚁产生兴趣,藏好你身上的祭司之力,我担保你们无事。”

襄垣问:“钟鼓呢?”

“钟鼓大人脾性无常,少顷若得见他,你二人切记噤声,由我出言就是。”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襄垣来不周山并非抱着单纯的把擎渊送到龙冢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毕竟不周山的龙祖是开天辟地便已存在的生灵,一如钟鼓——或许他能解答自己对灵魂、对万物的疑问。

擎渊说:“看情况,你最好别轻易开口,否则别怪我保不住你。”

陵梓插口道:“他就没有什么喜好?”

擎渊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道:“听说钟鼓大人喜欢人创造出的‘音律’。一名叫师旷的乐师,曾用‘琴’打动过钟鼓大人的内心。”

擎渊进了不周山结界,竟是一反先前无精打采的语气,在此地充沛灵气的冲荡中,渐渐变得清醒起来。

襄垣与陵梓攀上半山腰,在盘古开天辟地后鬼斧神工的崎岖道路中缓慢前行。

擎渊得到不周山灵气的支撑,再不在乎时间,一行人时停时行,有时在亘古的参天巨树下歇息,有时则在洪荒的溶洞内小憩。

眼前壮丽的奇景令襄垣深深为之着迷,角龙们在山间嬉戏盘旋,时而钻入洞中,时而仰首长鸣。

一路前来,他们所见的角龙不下千头,有初修炼完、褪下龙皮的青嫩幼龙,也有在岩石上磨砺自己双角的老龙。

“一只虺,”襄垣问,“要经过哪些磨难,才能蜕变为像你这样的龙?”

擎渊淡淡答道:“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为角龙,唯角龙方能入不周山。角龙再修炼五百年,则可进龙穴试炼,脱胎换骨后成为应龙。如此便是整整两千年。”

陵梓闻之不禁动容,两千年的时间对神明与龙来说,不过是长河一瞬,然而对寿数不过百年的人来说,却漫长得近乎飘渺。

襄垣说:“人自记事,还未足两千年。”

擎渊道:“自然,伏羲刻上元太初历仅七百年。”

陵梓问:“两千年后才能试炼,若失败了呢?”

擎渊陷入悠远的沉思之中,缓缓答道:“灰飞烟灭,万虺成千蛟,再成百龙,成角龙者,不过万中之十,再入龙穴后,脱胎换骨化为应龙者,唯剩一二。”

襄垣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龙穴中有什么?”

擎渊嘲笑道:“告诉你,你进得去?”

“那是一团火。”擎渊出神地说,“昔时在我试炼完后,前往峰顶朝拜钟鼓大人,他告诉我:龙穴最深处跳动着的,是鸿蒙之初,尚在盘古觉醒之前,由烛龙第一口龙息吹亮的根源。万物演化的因,被称为‘创世火’。”

“那处就是龙穴。”擎渊道,“不周山两大侧峰。一处是龙冢,一处则是龙穴。”

襄垣与陵梓站在岩台上,望向远处的另一座侧峰,雷霆与电光在黑色的峰顶嘶吼乱窜。

“走。”陵梓说,“快到了。”

襄垣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朝山顶跋涉而去。

擎渊道:“金色的峰顶便是龙冢所在地。”

历经两天多的攀山之途,龙冢到了。

这里是整个不周山最为肃穆之地,被称做“寂明台”。十几万年中死去的应龙骨骸布满墓场,触目所见,到处都是灰白的龙骨,犹如一场战争留下的遗迹。

四周围着不知名的矮小花草,每株植物都绽放出一朵青蓝色的、发着微光的花,粉末从花蕊中源源不绝地飘上半空,在荒凉的风里旋转着,飘散而去。

“像什么?”襄垣瞳中映出数以千计的巨大龙骸。

鳞片在空气中慢慢腐朽,金血浸润着脚下的泥土,渗满整座峰顶。

“像一个战场。”陵梓喃喃道,“生灵与死亡曾经交战的沙场,最终全军覆没。”

没有刀兵与屠杀的痕迹,却曾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襄垣正处于极大的震撼中,累数十万年之积的龙血把整座峰顶染成了金色,苍凉的每一具骨骸,仿佛都带着它生前的眷恋与故事。

擎渊留下了它的遗言:“欲知魂魄之事,必先勘透生死。”

继而一声震荡天地的龙吟!

不周山万龙齐鸣,朝往峰顶龙冢的方向,擎渊离开襄垣的手腕,昂首化为本体——蜿蜒近里的折角应龙。

传说中世间凤凰涅槃、应龙归寂的景象,终于让襄垣亲眼得见。怀中凤羽似是感受到了威压与死亡,发出阵阵颤抖。

擎渊舒展龙躯,在龙冢上一个盘旋,再次发出死前的宣告。

山下千万角龙齐声应和,悲鸣声犹如巨大的浪潮。

山顶,烛龙之子,不周山的主宰——钟鼓,睁开了它金红的双眼。

擎渊龙目中闪烁着星辰的光点,缓缓落在龙冢正中的石台上。龙魂于寂明台上飞起,如同烟雾在龙冢中盘旋,似在寻找什么。

不周天柱顶端的旋云似得到了感应,发出第一道纠结的雷光。耀目的闪电刹那间拖过近千里高空,击中龙冢里擎渊的龙躯。

巨响声中,擎渊鳞片飞散,在轻柔的微风里缓慢飘零。

第二道雷霆飞至,再一声巨响,整座不周山的侧峰随之阵阵摇撼!

金色的龙血从寂明台流淌而出,擎渊的骨肉带着金火开始熊熊燃烧。

过了很久很久,龙冢西面另一道烟形龙魂跃出古冢,飞向擎渊。双魂在空中引颈交抵,擎渊的魂魄睁开双眼,发出呜呜声。

“它的朋友也在等它。”陵梓喃喃道。

襄垣明白了:“难怪无论如何都要回龙冢。”

雷云渐收,仿佛有两头魂魄形态的应龙飞上天空,其中擎渊的魂魄转头望向主峰顶部,但再细看,不过是数个飘散的光点。

峰顶传来清越的呵斥声,龙语嘹亮清朗,听在耳中如群磬击响,似是责怪擎渊既已归寂,缘何留恋不去。

擎渊低下龙首,仿佛在祈求一事,峰顶龙吟声停,沉默。

一头通体暗棕的龙飞离不周山主峰,两道珊瑚般的金角在深黯的天空下绽放出流金的光泽,山下群龙纷纷畏惧地缩回洞窟内。

钟鼓侧过头,瞳中映出荒凉的龙冢,那景色在它的眼里镀上一层朝阳似的金辉。

不周山的最高主宰落下寂明台,龙躯飞来时消失于半空,赤红色的云霞倏然化做飞展的金绸,流云般卷来裹住赤裸少年的身躯。

钟鼓赤脚踏上染满龙血的土地,睁开双眼。

强大的气势刹那袭来,陵梓与襄垣的灵魂犹如浩瀚大海中的孤舟,随时会被钟鼓的龙威卷成碎片!

陵梓恐惧地退了一步。

双方都没有交谈,而正是陵梓的这个动作,触发了钟鼓心底嗜杀的冲动,他探出三指,随手凌空虚抓。

登时只听陵梓一声惨叫,发出骨骼爆裂声,委顿于地。

襄垣吼道:“放开他!”

钟鼓冷冷道:“蓐收的祭司到不周山来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陵梓在这压倒性的龙力前就像一只蝼蚁,钟鼓漫不经心地凌空翻掌,将他翻过身,又压下去。数息间,陵梓口鼻内鲜血狂喷,一身骨骼碎为万段。

襄垣双眼赤红,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叫喊,冲向钟鼓,还未来得及靠近,便被一股巨力弹得横飞出去,摔倒在地。

钟鼓打了个响指,陵梓软绵绵地躺在骸骨丛中,被倒提一脚,像块破布般悬挂在半空。

襄垣喘息着后退:“你说……你……擎渊答应过我们……”

钟鼓懒懒道:“答你一问,问完则死。问。”

襄垣吼道:“我们与你有何仇恨?!人在你们眼中就连蝼蚁也不如?!人族若非必要,也从不乱屠其余生灵!”

钟鼓斜眼一瞥:“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襄垣反倒静了。

“不、不……”襄垣喘着气道。

陵梓艰难地张嘴,像是想让襄垣快逃,血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

钟鼓看着陵梓的眼神,就像在看花草树木,甚至路边的石子。

数息后,襄垣起伏的胸膛渐缓。钟鼓转过头,眉间充满戾气,像是想把陵梓扔下山崖去。他手指微一拨,陵梓拖着一道血线,轻飘飘荡向山涧。

此时乐声响起。

那低微的音调简单而低沉,像从生命的萌芽中发出的恳求,襄垣双手并起拇指及食中二指,挟着蛋形的陶埙轻轻吹响。

像一只鸟在唧唧喳喳地叫,提醒钟鼓:你,回头。

陵梓的躯体凝于半空,颓然摔在地上。

钟鼓转过身,只见面前一少年盘腿而坐,长发在不周山的风中飞旋。

襄垣的指法极其生疏,千变万化不离五调,音律更为笨拙,似想一求清脆婉转,却渐渐喑哑下去。

然而那音调,钟鼓却略微听出了什么。

他不知人世间音律不过五音衔接跳跃,只依稀记得,将当年的琴声拆碎了,便是这些呜呜的声音,有相似之处,却又浑不似那番景象。

钟鼓朝襄垣走去,襄垣的乐曲先是战栗地一顿,继而喑哑消逝。

“啊——”襄垣脖颈一紧,两脚悬空,竟被提了起来。

钟鼓手指微动,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掐住襄垣的脖子,将他提上半空。陶埙落地,摔得粉碎。

钟鼓一手前推,将他凌空提着,拖上了擎渊归寂时的龙冢中央,继而侧过头,闭上双眼,将窒息的襄垣拖到怀里,低下头,抬起右手按在他的额上。

“襄……”陵梓痛苦地喃喃出声。

襄垣不住挣扎,气绝时瞳孔缓缓扩散,其中倒映着不周山高空涡卷的乌云。他的眼前景象渐渐发黑,三魂七魄离体而出,在钟鼓的五指间缠绕。

一瞬间,巨大的魂力带着不甘的痛苦嘶嚎着、挣扎着,在钟鼓的面前躲闪。烛龙之子的双眼仿佛能窥见过去与未来,灼烧一切的目光将襄垣的魂魄从里到外,清清楚楚地看了个遍。

襄垣残余的意识涌起一阵发自内心的耻辱与抗拒,无数记忆碎片被强大的龙力戛然破开,一个又一个刹那在钟鼓眼中飞速掠过。

长流河旁,他虚弱地求助:“哥……”

雷泽淤泥淖里,他绝望挣扎,惊慌躲避。

北荒境中,藏身岩缝内,他的双目带着恐惧望向天空。

安邑村落外,风雪夜中,在昏黄的灯火下,襄垣带着几分不舍,眺望自己生长的故乡,最终转身离去。

时间不住回转,每一缕魂魄,俱是数年的记忆。

蚩尤赤着胸膛,一刀挥至,卸下比翼的翅膀。少时襄垣一声担忧的呼喊却还未来得及出口。

黑暗的粮仓里,十岁的蚩尤与六岁的襄垣依偎在一处,于静夜中冷得发抖。

断生崖前,婴儿的哭喊声在风雪里远远传来,四岁的男孩赤着脚,一手抱着襁褓,在冰崖上艰难地寻找出口。

再往前,往前……

钟鼓要看的不是这些,虽然他在襄垣的回忆中有所停顿,从岩缝内少年惶恐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然而他要寻找的,是更早的记忆。

钟鼓起身,一手扯开襄垣的七魄,揪出他的命魂。

襄垣的命魂出乎意料的安静,像一柄带着黑色火焰的奇异兵器,微微颤动。

钟鼓戟手前探,铮铮铮数响,那黑火命魂蓦然暴涨!千万根荆棘般的锐刺倏然刺出,密密麻麻地布满全身,仿佛在威胁钟鼓,不要再靠近。

钟鼓冷哼一声,带着嘲讽的笑意,手指轻撮,指间现出一团金火。那是可以焚烧一切的,从龙穴中获得的创世火种的一部分,足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命魂烧得灰飞烟灭。

那柄武器带着无数利刃,缓慢旋转,隐隐约约有哭泣的声音传来。

钟鼓忽然打消了烧毁这奇怪命魂的念头,就像对着一个神秘的匣子,若将它强行摧毁,便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钟鼓闭上双眼,全身蒸腾出血红的火焰,缠住了那把黑火兵器,并强行在兵器上破开一个口子。火焰中他睁开自己命魂的双目,野蛮地朝内窥探。

黑暗里,背对外界的光线,有一个小孩。

“这是什么?”钟鼓疑惑道。

“剑。”小孩的声音怯怯道,“我知道你不懂,没有人懂。”

那名很小的孩子,抱着膝盖,蹲在一片黑暗里,背对破开的狭缝外的钟鼓,低低哭泣。

那是钟鼓无法理解的,隐藏于生命最深处的意识。但即便他看不懂,也知道一件事:

这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人。

“你在等谁?”钟鼓问,“出来,让我看看你。”

小孩子带着眼泪,转过头,注视着火焰般的钟鼓。

钟鼓瞬间闭上双目,撤出襄垣的命魂之外。

小孩道:“等我长大,等我变强以后,自己会出来。你不是我哥,我不出来。”

钟鼓的命魂回归己身,满身血红色的火焰收敛,静了片刻,他挥指弹出一道金火,穿过缓缓合拢的“剑”的灵魂裂缝,飞进襄垣命魂深处,粘在那小孩的脖颈后。

魂与魄再次涌来,严严实实地缠住了那把通体在黑火灼烧中的“剑”,温柔地将它从钟鼓手中夺回。襄垣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陵梓……”襄垣醒时,第一件事便是匆忙起身,寻找陵梓。

“陵梓!”

陵梓还活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远处,全身断裂的骨骼已恢复原状。此地残余的应龙金血浸润了他的全身,将他的衣袍浸成了淡褐色。

陵梓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

“龙血草……”陵梓勉力指了指寂明台周遭,“襄垣,摘点那个过来。”

龙冢处的奇异植株在龙血灌溉下生长、盛开,乃是世间最好的疗伤药材。襄垣摘了不少,放在口中咀嚼,继而敷在陵梓的四肢上。

陵梓全身剧痛,十分疲惫。襄垣检查完他的身体,在避风的一处寻了个应龙的颅骨,把他勉强抱进去,生了一堆火。

“那个混账呢?”陵梓问的是钟鼓,“他没伤着你吧?!”

襄垣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从龙颅的眼窟中朝外看,不周山顶雷霆阵阵。

“这里是他的地盘,别乱说话。”他唯恐钟鼓会听见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默默把陵梓抱得离火堆更近一些。

“你要休息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襄垣问。

陵梓道:“睡一晚,明天就能下山了。”

襄垣说:“不要勉强。”

陵梓笑道:“我太没用。”

襄垣低声道:“是他的力量太强。”

陵梓问:“他没把你怎样吧?”

襄垣摇了摇头,陵梓又说:“我昏过去前,见他扼着你的脖子……”

“他在看我的三魂七魄,似乎在寻找一个人。”

“他以为你是……?”

襄垣点头说:“他看到了我的魂魄。在龙的眼里,人都长得差不多吧。他只是单纯地从我吹的那些音节中误会了……其实我不是。”

陵梓蹙眉。

襄垣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们吗?”

陵梓出神:“我本以为,这次死定了。”

襄垣说:“他看我的记忆时,我也看到了他的,看到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或许是他为什么留我们一命的原因。”

陵梓动容:“为什么?”

襄垣没有回答,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他看见的两个片段:在钟鼓尚是一条小虺时,努力地在岩石上磨砺它柔软的腹部;以及为了让衔烛之龙看见夜晚璀璨的星辰,转头毅然冲入不周山龙穴深处。

究其根源,他与它的命魂深处,那毕生的愿望相近而邈远。

所谓愿望,大抵是无穷尽的岁月已逝去,充满未知的时光还很漫长。

陵梓伸手,解开襄垣的衣领,襄垣眉毛一动,问:“怎么?”

陵梓道:“你脖子后,有东西在发光。”

襄垣心中一惊,陵梓示意他稍安,让他转过身背对自己。

襄垣问:“是什么?”

陵梓道:“是一道金红色的……符文,襄垣,我觉得你可能……”

襄垣静了片刻:“多半是他留在我身上的,这不奇怪。”

陵梓难以置信:“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襄垣道:“能意味着什么?”

陵梓喃喃说:“你是他的祭司。你是唯一一个龙的祭司!”

襄垣自嘲地笑道:“不过是个烙印而已,我猜他只想知道我接下来会如何,死在哪里,死前能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我可不觉得他给了我什么龙力。”

他双臂一振,将外袍穿上,系好领子。

陵梓摩挲自己的下巴,迷惑地打量襄垣。他也看不出襄垣有什么地方变得更强了,只得半信半疑地点头。

翌日,陵梓终于恢复了少许力气,跟在襄垣身后离开。

“你还有疑问想问他的,不是吗?”陵梓问道。

襄垣缓缓摇头:“他……也不懂的。经昨日之事,我才知道,他超然天地,却不知生死。死亡与轮回,对他而言是件很遥远的事。”

陵梓问:“那么,我们该去何处,才能解开你的疑问?”

襄垣停下脚步,眼内映出苍茫龙冢。

“我已经明白了。”襄垣喃喃道,“你看不周山这处,不正是天然的一个法阵?”

浩荡不周山历经千万年的洗礼,已是超越人世间的轮回之处。乱石立起的方位,正隐约切合了开天辟地时,第一次自然成形的阵势。

而寂明台周遭被龙血浸润了上万年的土地,正值生命消散、死亡未至的那一刹那。一代又一代的应龙前赴后继,将龙血漫入整座山峰,在六道屹立的石柱中间,筑起魂魄飞升的神秘自然法阵。

“寂明台的中间,”襄垣道,“正是重归于寂的阵枢。应龙死前的刹那,并非自然亡故,而是在寂明台中魂魄飞升,被这个巨大的法阵抽出龙魂,而后天顶的雷云,才彻底把它毁去。”

陵梓道:“我听不懂。”

襄垣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己也不太懂,不过那会儿,我正在寂明台上……就是钟鼓把我的三魂七魄抽出体外时,应当正是借了这个法阵的效用。我给它起了个名,叫‘血涂之阵’。”

陵梓一头雾水:“那么……现在呢?”

襄垣道:“先回去吧,我忽然有点想家了,回安邑,我需要整理此行的所获。”

陵梓松了口气,笑道:“太好了!蚩尤一直想你回安邑。”

襄垣抿着唇,点了点头,与陵梓并肩下山,一路向南,准备回归他自五年前离开后,便再没有回去过的故乡——安邑。

迈出不周山的第一刻,襄垣戛然止步。

世界一片灰暗,所有景象唯剩黑白两色,天际漆黑,大地雪白,一股不可言喻的痛苦呼啸着淹没了他,仿佛有种难以违拗的力量,强行从他身上剥夺走了什么。

“襄垣?”陵梓马上察觉到不对。

襄垣的瞳孔陡然收缩,无数景象飞速掠过,瞬息间跨越了崇山峻岭,万里荒地,现出一杆淬毒的长箭,蓝色箭头朝那个人飞去。

那是天地间最为直接的血缘呼应,在这个世界上,冥冥中与另一个人之间最紧密的联系。

“蚩尤?”襄垣喃喃道。

陵梓问:“你怎么了?”

襄垣脸色苍白,背上满是汗水,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我们得赶紧回安邑去,蚩尤有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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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家常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放得下。”一个人拿得起是一种勇气,放得下是一种度量。拿得起放得下,也就是会选择懂放弃。对于人生道路上的鲜花与掌声,有处世经验的人大都能等闲视之,屡经风雨的人更有自知之明。但对于坎坷与泥泞,能以平常心视之,就非易事。大的挫折与大的灾难,能不为之所动,能坦然承受,这就是一种度量。佛家以大肚能容天下之事为乐事,这便是一种极高的境界。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一种超脱,但这种超脱又需要多年磨炼才能养成。学会选择,实为可贵;懂得放弃,才是做人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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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声控,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当然是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哦不是!当然是抱一个声音又好听又有钱的大佬的大腿啊!算了吧,顾汀盏,您还是别做梦了好好学习吧。当白天单身成瘾晚上哭着喊着想恋爱的学霸声控遇上外表如四月暖阳实则腹黑的隐藏cv大佬,啧,看谁吃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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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掌门威武》已开,下有直通车,作者信息里面也有直通车。书号:2441739.有喜欢的猥琐掌门流的朋友不妨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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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环水绕有生气,遇风则散,界水则止。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寥寥乎?作者提醒:文章较为详细,走马观花是看不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