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者最不放心的就是二叔本人,生怕二叔把钱胡花乱用。打小时他就老听大人们骂二叔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对二叔就敬而远之。唯一让他对二叔心存感激的,是他考上大学那年,大爷爷为了给他凑学费和生活费,不惜卖掉了旱烟锅上的玉石烟嘴子,那可是大爷爷心爱的宝贝,当时可把父亲心疼坏了。那个烟嘴子是二叔托人卖了400元钱。乞者发过誓,将来一旦挣上钱,一定要把大爷爷的烟嘴子赎回来,他每次放假回家来,都要向二叔打听那个玉石烟嘴子的下落,而每次二叔都爽快地答应说:“你放心,飞不了。”他上大三那年家里情况好转,他也拿到了奖学金,他再次托二叔要赎回烟嘴子,二叔答应了,可回话说人家要1000元才赎。他当时凑不起1000元,就一点一点地攒。
等他毕业那年,终于凑足了1000元。可二叔一脸无奈地说,人家现在要1500元。啊!他当时就气晕了,心里骂,干脆是强盗啊。
他分配到银行工作的消息传到二叔耳里,二叔给他打来电话,说那个拿着你大爷爷烟嘴子的人说要卖给别人了,还说人家肯出1600元。
他急了,给二叔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烟嘴子落入他人之手。
二叔问:“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他说1350元。二叔说:“其余的钱我想办法。”
等他过年回来时,二叔已经把烟嘴子安在大爷爷原来的旱烟锅上了。因此,他对二叔特别感激,从此,他对二叔就多了三分尊敬。
当然,他和二叔最交心的是他工作了以后,二叔在他升科长的事上给他出了主意,让他提着老家的土特产品去巴结领导,引起领导的关注。后来二叔说现在当官的吃得多见得多了,对烟酒之类没什么兴趣,大地方去得也多了,小地方比如咱们老家,就不一定来过。现在不是时兴回归自然嘛,你不如瞅个机会把行长领到咱这儿来游游玩玩,说不定效果要好得多。”
他听了二叔的话,还真的把行长请来了。
他想找个陪行长游玩的人,二叔不行,上不了场面,光那张臭嘴就让人受不了,得找个有学问、懂风土人情还要明世理的人。他想来想去,想起了舅舅,当年在小城一中当过老师,现在放暑假在家,正好。
他找到舅舅家,说明了心思,舅舅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一行三人,先上了小城周边的名胜古迹玩了一天。第二天安排去南寺山,早点请行长吃小城的特色小吃,舅舅推荐吃饼子他们到了城东关一家有名的饼子店,一下车就看见人们排队等着下一锅。那饼子味撒满了半个大街,闻着就叫人嘴馋。舅舅对伙计耳语了几句,不一会热腾腾金黄黄的饼子就端上了桌。行长一看,随口说这是烤花卷吧。舅舅把筷子递给行长让先尝尝看。行长纳闷,怎么用筷子吃呢?
舅舅做着示范,行长拿上筷子从饼子上一夹,往上一提,结果那看似一团的饼子一下子成了细条状被拉起,如螺旋般的弹簧,像蒸熟的面条一样。行长惊讶,闻着那特有的麦香味,行长直冒口水,他一口吞了一半,然后细嚼慢咽,仔细品尝。边咽边不住地点头,等他咽下后大发感慨:“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饼子馍。”要求再加两个。结果行长一口气吃了四个,说他早上从来没有吃这么多,“真香,真香!”行长赞不绝口。
吃完早点,驱车往南寺山。
这是小城有名的地方,集自然、人文景观于一山。舅舅说,当年诗人杜甫来南寺山住过,因此更加有名。他们上到山顶,在寺里烧了香,捐了些钱。然后坐在大树底下,品尝用寺里的神泉水泡的当地绿茶。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城的水,品质极好,这点从小城人长得又白又细就能看出。尤其在老城区周围,有好几眼泉,那更是甘甜如琼浆,被人们传得很神秘,如官泉、甘泉、玉泉、跑马泉等。而南寺山的泉水因杜甫先生饮用过,就被人们尊为神泉,据说能医治百病,远近闻名,常有人走上几十里路来求取神泉水。
舅舅给行长讲着南寺山的事和当年杜甫做的诗,行长听得兴致勃勃,说不枉此行。行长喝了一口茶,问你们小城人把别人叫‘牛’,把自己叫‘鳌’,为啥?”
舅舅解说:“这和小城古老的传说有关。古时候人们认为牛是神物,它不畏豺狼虎豹,对人温顺。有一种牌叫‘掀牛九’就规定牛吃虎。古时大的祭祀活动都要贡上牛头以示庄重威严,以至到后来人们在给祖先的灵位、牌坊、墓碑上面都雕刻装饰成抽象的牛角形状。而碑的下面是啥,你来看——”
舅舅领着二人找到一处墓碑,说:“你看,这碑的下面是什么?”行长好像觉得这个动物有点像龟,但他不好确定。舅舅接着说:“这个像龟一样的动物它不是龟,叫赑质,传说是龙的第六个儿子,它敦厚老实,力气又大,由它载负着这重重的碑绝对不会倒。而小城方言把它叫‘鳌’这样,牛在上,鳌在下,把别人称‘牛’以表示尊重和抬举,把自己称‘鳌’则显得自谦和承让。”
“噢!原来如此。”行长明白了,他原先还以此来笑话过小城人呢,行长的脸微红了。
晚饭安排在南寺山下的农家乐餐厅,主食是小城特有的浆水面,由于水好,榨制的浆水清香爽口,再加上手工擀的面条又薄又细,行长每吃一口就赞扬一句。另配的几个小菜有香椿拌豆腐、水晶肘子、青椒皮蛋,这几样都是小城人家自制的拿手好菜,尤其那小嫩黄瓜,鲜嫩脆香,只有城南面的东泉庄一带才有,行长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黄瓜。
行长美美地吃了两大碗浆水面,吃完后美美地打了三个喷嚏,只觉得汗流浃背,浑身舒坦。
到晚上休息时,行长还对浆水面赞不绝口。舅舅说,这浆水面看似平淡,其实养人。一般有个头疼脑热,胃胀肚子痛,或是感冒伤风流鼻涕,没必要吃药打针,你只要喝上一碗热浆水,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有个老中医大夫说:“一碗浆水能顶三针青霉素”三个人笑得很开心。行长说:“就这两天,我发观自己精神了,脸上也光亮了。”舅舅说小城有句老话叫“吃肉不如养肉”,你看,我们小城人又白又细,小城的女娃个个水灵灵的。
行长笑着说:等以后退休了,一定要到小城来,你先教我学几句小城话吧。
舅舅想了一会,微笑着说有一句谚语,是‘头九温,二九暖,三九四九冻破脸’,如果用小城话说,发音就是‘投旧稳,哀旧乱,伞旧思旧冬泼念’了。”行长听了,就一字一句学着说,开始有些别扭,绕口,熳慢地就学会了。
行长玩得高兴,一晃三天时间就过去了,行长要回。路上行长对他说:“你舅舅这人不错,有学问还挺风趣,以后有机会跟他多聊聊。”行长恋恋不舍地说:“不虚此行。”
他工作卖力,懂电脑,有文凭,很快就入党被提升。
等他提为正科级,当上主任,在信贷部也有了一席之地。二叔正在为当副乡长的事发愁、犯难。而当时小城正在城乡结合处搞建设,他们乡急需贷款,二叔就找到他,求他帮忙搞到贷款,还送来一件古玩。他费了好多周折,托了许多关系,终于在当地搞到了100万元的贷款。
二叔也就当上了副乡长。
乞者想完这些事,心情并没有好转,手上有钱,心里有包揪。钱,不想扔,也不能扔,包揪想扔却扔不掉,压在心头像一个沉重的墓碑,就等着某一天刻上自己的死期。
还有件叫乞者难受的事,是齐济湘死后,好几个怕事的人一拍屁股走人了,乞者找律师商量,把好多本应该由两个人承担的债务全算在齐济湘头上,这样归还了贷款和债务外,齐济湘的财产就所剩无几,由法院判给齐济湘的老婆孩子继承,而律师和白丽各有甜头,大家心照不宣,何乐而不为。再说杀人案也已告破,警方除了说公司不正规,由法院罚款并责成限期整改外并未深究,这样乞者等于反而又有进账了。这一笔横财从天而降,不知是福是祸,乞者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钱上还留着血迹,除了齐济湘的还有白丽丈夫的。
唉!乞者使劲拍着自己的脑门和颈椎,“去他妈的!”他骂了一声,然后趴在长河边,把头在水里涮了涮,甩干头发上的水后,他扯开嗓门,用秦腔的调子大声吼道哎——儿——嗳——唉——。”
唱完,自己笑了,想这些泼烦事干啥,还不是给心里添堵,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像花子一样调整好心态,我总比花子好过得多吧!再说,既然当了乞者,那就像个乞者的样子,把啥事都放下,啥都与我无关了。
乞者乐悠悠离开长河岸边,嘴里哼着《拉德兹基进行曲》,手里舞动着木棍,像个军乐队里的指挥一样,脚下踏着正步,朝大路上走去。
一阵怪声响由远而近,从乞者头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