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有事干的人来说过得快,没事干的人就觉得慢。春节到了,乞者好不容易躲过了债主,可这个年怎么过,他心里没底,一点要过年的心思都没有,老家是回不了了,前两次回家,都让父亲赶出来了,老婆儿子又不理睐自己,孤独啊、凄凉啊、郁闷啊就陪伴自己过年了!
这个年就在乞者想过不想过又非过不可当中熬过去了。农历二月二,老家人把这一天叫“龙抬头”,乞者想起以前的传统习惯,在摊子上买了好几样炒熟的豆子,装了满满两口袋,一边吃着一边在长河路上晒太阳。炒豆子的香味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他是最爱吃炒豆子的,无论是大豆黄豆豌豆,嚼在嘴里那个香,想起来就叫人馋,他看着手里的豆子,多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是自己这些年习惯于奢侈的生活,把豆子给忘了。他感到手里的豆子是那样的珍贵,每一颗都闪烁着生命的光亮,让他想到了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想到了生命的过程,就像长河的水,从源头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涓涓溪流,不分昼夜,经历曲折,始终向前,朝大海奔去,生命是多么可贵,多么值得人珍惜!而自己这几年在干什么?在一个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怪圈里虚度光阴,浪费生命,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聪明和睿智全都是奸诈和诡计,最后把自己算到里头,把人算成了鬼,活得真累!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乏,而烦心事依旧,并没有因为当了乞者而躲掉,那些泼烦的债务,那些一提起就头疼的债主,像挥之不去的幽灵把他死死缠住,让他连当个叫花子都当不安稳,而最折磨人的是,这一会儿在现实当中,一会儿又在幻境里,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又像鬼,如此下去不疯也会傻,说不定哪天一冲动就从长河大桥上一头扎下去了。
一边是太阳的温暖,一边是长河边刮来的冷风,叫乞者一边出汗一边打喷嚏,一个喷嚏刚打完,耳朵里就一阵鸣响,鸣响过去后他心里嘀咕有好长时间再没听见那奇怪的声响了,真有神和鬼缠过我吗?”
手机振动了,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电话,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掏出他花了8888元买的最新款式手机,是老娘的声音你爸和你二叔闹僵了,两人吵得一塌糊涂,你赶紧回来,要不事情就闹大了。”乞者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娘叫儿回家了!他说什么也要赶回去,三下五除二脱了行头,略作收拾就叫了出粗车,从高速公路赶回老家。
他坐在车上,想着可能发生的父亲和二叔好多年来一直闹别扭,父亲老骂二叔,这他知道。上次就为耕牛的事吵过:
自打家里买了拖拉机,家里养的耕牛就基本闲着,父亲并没有因此冷落了牛,每天照旧喂养。二叔找上来,放下800元钱,要把牛买走,父亲严厉拒绝。二叔一直缠着要,说这牛没啥用场了,养着操心又费草料。为这,父亲把二叔骂了个狗血喷头。那头牛对父亲来说,就是他的伙伴,是他的命根,一家人全靠它养活。那牛从生下到大一直在乞者家,几乎就像乞者家里的一口人,父亲对牛比对他自己都好。每到农忙时,父亲总是把舍不得吃的白糖拌在饲料里给牛吃。有一回麦子收完后翻地,遇上发暴雨,牛身上有汗,如果让雨淋着非生病不可,父亲把上衣脱下给牛披上,自己光着膀子。父亲把牛调教得很听话,他从没用过鞭子,那根鞭子挂在牛圈的墙上成了蜘蛛结网的柱子。有时候看牛不舒服,父亲就会陪着牛睡在圈里。
所以,当二叔张口要买牛时父亲怒骂:“我不像你,没心没肺的。”那一回他刚好赶上,见他们老兄弟俩闹得面红耳赤,就想打个圆场,没想到遭到父亲训骂:“你咋长大的,是它把你养大的!你现在有吃有喝了,就嫌弃它了?那你也把我卖了吧,啊!人没人样还不如牲口!”二叔听着这话,知道是在骂他,生着气走了。
他劝父亲说二叔也是为咱家着想,父亲说:“他多会想过别人,他是想他自己,想从牛身上发一笔财。”父亲瞪着眼睛说市场上牛肉七八块钱一斤,咱的牛少说也要出300斤肉,值2100元,他给了多少?放下800元,把我当傻瓜。”
父亲装上一锅老旱烟,说你:“二叔的人是个‘完货’,你少和他钻?”
当晚,他去了二叔家,二叔好烟好酒招待了他,还有他的两个堂弟,叔侄四人一直喝到半夜。
父亲等他一直等到子夜时分。他蹑手蹑脚进了门,父亲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你们叔侄二人,再加上你那两个堂弟,算是遇齐了。”
父亲冷笑着说:“你二叔的酒香得很吧,把你喝得晕晕乎乎,飘飘荡荡的,小心掉进沟里!”父亲把热毛巾递给他。他擦了脸,说:“好长时间没见两个堂弟了,多喝了几盅。”
父亲说:“你那两个堂弟,和他们老子年轻的时候一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现老子当了官,就无法无天了,整天在乡亲们面前耀武扬威,横行乡里。前一阵子,两个狗屁不懂的二流子,居然在乡上开馆子,还不知羞耻地说他们家又有官来又有钱。唉!丢人啦。”父亲把热荼递给他,说:“你知道吗,你那二堂弟看上你表妹,死皮赖脸满乡上追,让你舅舅美美收拾了一顿。他还是不死心,这些天老往咱家里跑,要你妈帮忙撮合。”
听着父亲的话,他的酒醒了大半,他对两个堂弟打心里就没看上,只是看在亲戚的面子和二叔的面子上,才来往的。他说:“刚才他也给我提起过,想让我帮他。我那表妹怎么会跟他,白日做梦,我和娘不会帮他的。”
父亲披上衣服,牛了。
他酒劲未过,睁不开眼,就躺在炕上打迷糊,他感觉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嘀嘀”出租车的喇叭声把他惊醒,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出租车直接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娘在屋里焦急地等着,有几个亲戚也在。他顾不上拾掇,问娘咋了。娘说:“还是征地的事,这都拖了一年了,一会说征,一会又说停。现在又要征了,你二叔要拆你舅舅家的房,你爸气得找他说理,你二叔躲到乡上,你爸又追着去了。”
“噢,那我去看看。”他出屋顺手推上自行车就往乡政府赶去。到了乡政府,院里围了好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二叔的办公室门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上,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世上就没有像你这么干事的,你差不多点,不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他闻声进去,二叔跷着二郎腿斜靠在他的老板椅上抽烟,父亲蹲在长椅上磕着旱烟锅,见他进来,二叔像是见到了援兵,连忙起来招呼:“儿回来了,赶紧坐。”
外面围观的人也拥到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二叔一边给他泡茶一边说:“哎呀,你来了就好,赶紧劝劝你爸,把我为难得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二叔把茶递到他手中,后又把茶端给父亲,父亲用旱烟锅拨开茶杯,咳嗽了一声,说:“闲话少说,说正事。”
二叔给他也像是给父亲解释说:“乡上要征西路口靠南面的那一块地,就是你舅舅家住的那一片,这事你也知道,大家都不愿意,难弄得很,你舅舅家死活都不搬。可事不等人,总不能一拖再拖吧,没办法,只好强行拆迁,这就把麻烦惹下了。”
父亲插话:“那一片地方人家祖祖辈辈住了多少年了,你一天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尽想些歪门邪道,人家住得好好的,你要拆了盖大学,你打的啥鬼主意我清楚,为了一己之利,要那么多家人倒霉,连自己的亲戚都不放过,看把你毒的,你干脆把我们一把捏死算了!”
征地的事乞者知道,这事不好办,他不知道向着谁,就问二叔乡上的其他领导是啥态度。二叔哼了一声,说:“乡长和书记到区上开会去了,那几个老滑头,躲得远远的。”
父亲接着话说:“人家做人事,哪像你不干人事。”
二叔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从二叔的表情和语气上看,是比他官大的人打来的。
二叔听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头,片刻,有气无力地说:“乡长说这事先放一放。”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二叔又点上一支烟,慢腾腾地出门,后对围观的人讲:“乡亲们,赶紧散开,回去好好想一想,把心思用到正路上,我在这里打下保票,等学校办成以后,凡是搬迁的人家,孩子上学优惠。”他煽动地说现在上学才有出路,你们看我儿,上了几年学,现在当了领导,想怎么用钱就怎么用钱,随便几百万出手,咱们这儿搬迁用的钱就是他给弄来的。等你们的娃娃把书念成后,也去弄个科长处长干干,别说几百万,就算能弄几十万,你们家也肥的流油了,这是多好的事情,你们应该把心思用在这方面来。”
人群里除了来看热闹的和几个傻子像听天书一样听二叔高谈阔论外,其余的人都说着笑着走开了。
乞者扶着父亲从办公室出来,父亲直起了腰板,从怀里掏出烟荷包,给旱烟锅里装满,他从父亲里要过打火机,给父亲把烟点上。
二叔转身对父子二人说:“哥,娃来了,咱们吃饭去……”
父亲打断说:“我们吃五谷的人吃不惯腥气味”
二叔又对他说:“儿啊,劝劝你爸,咱们随便吃点。”
他看着父亲的脸,父亲朝大门口走,用坚定的步子拒绝了。他和二叔寒暄了几句,就推上自行车去追父亲。
他用自行车带上父亲往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