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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装神仙陈轸用蜀 拜主将张仪征川(2)

“非也,非也,”张仪连连摆手,“秦王下达此旨,原因有二:一是相中魏兄将才,这个你可以不信;二是魏兄本为秦室国戚,大王实不忍见他的胞妹年纪轻轻就守寡终身哪!”

后面一句戳中痛处,公子卬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应声。

“魏兄?”

“不瞒大人,”公子卬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在下求过公主了,可她……拒不相见。”

“唉,”张仪故作一叹,“这也不能怪她。当初她是被作为筹码嫁予魏兄的,并非出自本意。再说,魏兄河西战败,公主落于乱军之中,差点死于非命,在最关键辰光,魏兄未能施以援手,她也心存怨气呀。”

“是的,”公子卬点头,“在下是有愧于她,可眼下……”

“魏兄勿忧。常言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公主与魏兄既成夫妻之实,公主不好不认。天下列国皆知公主是魏兄夫人,魏兄又在她身边,她也不得不认。公主眼下这个态度,正说明她心里仍念魏兄,不过是要个面子而已。只要魏兄诚心待她,真心爱她,想必公主……”张仪顿住话头,留给公子卬思考。

“不瞒张兄,”公子卬沉思有顷,转过话锋,“在下与紫云之事,他人皆是臆测。自她嫁给在下,不曾有过一日笑脸。在下风花雪月惯了,身边也不缺女人,娶她不过是娶个名分。紫云是此态度,在下并不怪她。紫云不爱在下,在下也并不在意。”

“那……”张仪心中倒是一凛,“魏兄不在意这个,在意什么?”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在意的是此生年华虚度,未曾快意过,活得憋屈!”

“哦?”张仪愕然,“敢问魏兄,何以活得憋屈?”

“在下幼读兵书,少习武艺,人生快意,只在疆场厮杀。然而,在下出身宫室,父王溺爱,致使在下目中无人,无其能而逞虚名,与秦战,丢失河西,与齐战,三战皆北,将士离心,所幸遇到庞涓将军力挽狂澜,使在下有所顿悟,后从苏秦合纵,又增诸多见识,回首往日,恍如隔世。可惜,天不顾我,好不容易盼个补过机缘,竟又……”公子卬讲至此处,哽咽落泪。

张仪未曾料到公子卬竟有这般心境,盯住他有顷,拱手:“魏兄此来,想让在下做些什么?”

“在下志在疆场厮杀,求大人成全!”

“这……”张仪迟疑一下,“魏兄此求,在下恐怕爱莫能助。”

“张兄?”公子卬急了。

“不过,在下倒有一计,或可有助于魏兄。”

“张兄请讲。”

“明日在下即带魏兄觐见大王,魏兄可在大王面前阐明思念公主之切切深情,求大王成全。在下视情帮腔,由大王出面,魏兄必可重续好事。只要魏兄得到在朝名分,以秦国之力,魏兄必可一展才学,纵横列国,垂名青史。”

“谢大人成全!”

翌日,张仪如约带公子卬入宫觐见。

闻听公子卬觐见,秦王迎出殿外,凝视良久,微微点头:“近看将军,果是英武。听张爱卿说,将军已经更名魏章,真正好呢。”

“魏章谢大王定名!”公子卬拱手。

秦王手指张仪:“他可叫大王,”又指公子卬,“你不能叫。”

“这……”公子卬略略一怔,“魏章该如何称呼才是?”

“叫王兄就是。”

见面即得认可,公子卬激动万分,嗓眼里一阵发痒,咕噜几下,喃声:“王兄……”

“妹夫。”秦王紧忙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公子卬之手,“嬴驷近日冗务缠身,怠慢你了,今日一并赔罪!”携公子卬之手,大步入殿。

张仪嘘出一口气,紧跟于后。

君臣三人刚刚坐定,公子华趋入,禀道:“王兄,老太后有旨,传相国张仪后宫觐见!”

突闻老太后懿旨,张仪、惠王皆吃一惊。

老太后即老夫人,孝公生母,在惠文公南面之后被拜为老太后。老太后已是年过八旬,莫说是宫外之事,即使宫内之事,她也早就撒手了。此番陡然传出懿旨,且隔过秦王,直接传见相国张仪,真正是匪夷所思。

“华弟,”惠王愣怔有顷,问公子华道,“相国刚至,老太后何以晓得?”

“这……”公子华瞄一眼公子卬,支吾道,“臣弟不知。臣弟方才代家父向老太后例行问安,老太后随口传此懿旨,臣弟……”

“大王?”张仪似是预知什么,看向惠王,目光忧切。

“既是老太后懿旨,爱卿但去就是。”惠王略一思索,转向内宰,“带张爱卿觐见老太后!”

内宰领旨,与张仪径去后宫。

公子卬见公子华有意防他,也起身告辞。

“老太后召张仪何事?”公子卬一走出去,惠王就急不可待了。

公子华凑近,在他耳边悄语几句。

秦惠王目瞪口呆。

张仪随内宰觐见老太后,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太后并未问他婚姻之事,甚至没有与他多说什么,不过是拉会儿家常,聊几句花呀草呀不着边际的话题,便摆手打发他走了。

送走张仪,老太后即召秦王,同时叫来太后,也即孝公夫人、嬴驷生母,开门见山:“驷儿,老身相中一人,可配紫云,你办去吧。”

“祖后相中何人了?”惠王叩伏于地,假作不知。

“就是你的那个相国,名唤张仪。”老太后一字一顿。

老太后虽已年过八旬,但耳不聋,眼不花,牙口也好,只缺两颗边牙,一点儿也不影响说话。

惠王长吸一口气,迟钝有顷,叩道:“祖后,孙儿有奏。”

“说。”

“阿妹嫁人之事,列国皆知,阿妹在名义上仍旧是魏国安国君夫人,这且不说,安国君眼下就在……”

“咸阳”二字尚未出口,只听“噗噗”两声,老太后的拐杖就已落在他的屁股上。老太后手软,打得自是不痛,但这威势足以让惠王不敢再吱声。

“什么安国君夫人?”老太后照他屁股又打几下,“你给老身听好,紫云让公孙鞅那个逆贼害了!行兵打仗是男人之事,男人不上阵,却让紫云受辱,这叫什么谋略?紫云鲜花一朵,却让那国贼生生插进牛粪里,气杀老身也!老身这对你讲,嬴渠梁犯糊涂,你不得糊涂!秦国对不起紫云,那草包不配你阿妹……”

老太后顾自发泄一通,将拐杖朝他身上一搡:“去,别的老身不想多说。老身就此一桩心事,早办早安生。再有差池,老身死不瞑目!”

听到老太后连死也扯上了,惠王只有诺诺连声,出门征询母后,母后竟也认可张仪。显然,紫云早把太后、老太后搞定了。

回到前殿,又琢磨一阵,惠王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老太后这主意不错,自己竟然就没想到。此事若是玉成,一可遂妹妹愿心,二可遂母后、老太后欢心,三可安张仪臣心,真还是一举多得呢。为了得到张仪,他已放走公孙衍和陈轸两员能臣。但君臣之义,远不如血亲之固。如果张仪能够成为自己妹夫,定不会另生他心,于张仪,可放手一搏,于他,亦可放心使用。

再说,就此事而言,张仪这里当无障碍,毕竟阿妹才貌双全,名扬列国,算是当世奇女,作为风流才子,他想必不会拒绝。

眼下只有两个难题,一是如何向天下人解释,二是如何安抚公子卬。

一连思考三日,于第四日晚间,惠王摆驾陈轸府,也即公子卬住处。

“臣弟……不知王兄驾到,迎得迟了!”公子卬受宠若惊,当院叩首。

“魏章将军请起。”惠王伸手扶起他,携手入客堂,分主仆坐了。

“王兄有事,旨令魏章进宫即可,这竟劳动大驾,让魏章情何以堪?”公子卬再次拱手谢恩。

“魏章将军,”惠王两眼紧盯住他,“这个王兄你怕是叫不成了!”

“这……”公子卬怔了。

“嬴驷此来,就为晓谕将军此事。”惠王缓缓说道,“非嬴驷不肯相认魏兄,实乃……”略略一顿,“实乃阿妹为此事受伤太深。将军当知,秦、魏构怨太久,阿妹自幼所习,皆是报仇雪耻,不料刚刚及笄,就被迫嫁往仇国,内心实难接受。尽管将军各方面都很出色,但因你是魏国公子,阿妹死活不从,只是拗不过先公及公孙鞅,只得为国屈从。此后诸事……将军这也晓得了。河西战后,阿妹侥幸得脱,但一直孤身一人,因她在名义上仍是将军夫人。此番将军归秦,嬴驷喜甚,因为嬴驷实在不想看到阿妹在秦宫守活寡,试图弥合将军与阿妹隔膜,不料事与愿违,阿妹死活不从。这且不说,阿妹又说服母后及老太后,老太后下懿旨结束阿妹与将军婚约,嬴驷……唉,老太后年近九旬,嬴驷不敢不从啊。”

公子卬这也回过神来,表情黯然,良久,改过称呼,拱手说道:“魏章谢大王厚爱。请大王稍候!”说毕走到一侧,寻到笔墨,在竹简上匆匆书写一阵,双手呈上,“大王,此为公子卬生前休书,公子卬已在洛水岸边战死,紫云公主早已是自由之身,大王可以昭示天下了!”

惠王接过休书,拱手谢道:“嬴驷代紫云谢将军恩德!将军有何愿望,嬴驷定当竭诚效力!”

“谢大王厚爱,”公子卬苦笑一声,“魏章已是死过之人,早无他求,只想远离咸阳,甘为马前走卒,战死疆场!”

“将军才华,嬴驷尽睹。将军欲征何方,可否告知嬴驷。”

“只要不征魏人,魏章无条件听从君王旨令!”

“好吧,”惠王郑重点头,“嬴驷答应你。就眼下情势,秦国不久将有一场恶战。将军只在府中守候就是。”说完,朝内宰点头。

内宰出门,不一时,领进五名年少佳丽,一字儿叩在堂中。

“魏将军,”惠王指着五名美女,“这五名美姬,颇善歌舞,皆通六艺,是嬴驷亲至乐坊挑选的。为首之女是乐坊花魁,一曲惊倒咸阳城,连嬴驷也为她痴迷呢。嬴驷全部赠给将军,望将军不弃!”

公子卬满面潮红:“大王,这……”

“哈哈哈哈,”惠王挥退舞姬,转对公子卬长笑数声,“英雄配美人,古今一也。大丈夫可战死疆场,不可怀无美人,何况将军本也不是吃素的猫呢!”又笑几声,压低声音,指向自己,“不瞒将军,嬴驷在这方面不比将军逊色,三日不见女人,这心里就如让山猫抓过,是辗转反侧,茶饭不香哪!”

只此一句,君臣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了。

“魏章,”公子卬声音哽咽,跪地叩首,“谢王恩赐。”

“还有,”秦惠王余兴未尽,“有美人,就得多开销。寡人另赐爱卿足金一百两,绸五十匹,杂役五人,望将军好生消遣!”

公子卬再叩:“谢王关爱!”

拿到公子卬的休书之后,惠王即着手第二步计划,托公子疾为媒,成全妹妹的好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公子疾未及开口,巴、蜀境内已狼烟四起,求救使臣经由新开辟的蜀道驰至咸阳,朝堂内外一下子沸腾起来。

张仪一连三日不在府中。第四日头上,张仪从外“匆匆回府”,见通国与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年轻人守坐中堂,已知端底,故意没睬那人,只对通国拱手:“哟嘿,这不是通国殿下吗?殿下光临,在下未能远迎不说,这这这……又让殿下守候,汗颜,汗颜哪!”

“相国大人,”通国回过一礼,赔笑,“在下与巴子已在府中守候三日了。”

“巴子?”张仪这才看向那人,目光征询。

那人拱手:“在下梓犨见过相国大人。”

“梓犨?”张仪似是想起他是谁了,拱手道,“呵呵呵,是了,是了!久仰,久仰!呵呵呵,在下早听通国殿下讲起过有个叫梓犨的巴子,说是文治武功,在巴地无人可及,堪称巴子中的巴子,今日得见,果然是风流倜傥,幸会,幸会。”

巴子即巴王之子。巴王娶妻无数,巴子甚多,但与中原列国一样,巴王之妻也分正庶,正室所出,即正宗巴子,在众巴子中享有尊位。方今巴王正室共生三子一女,长子镇守涪陵,次子镇守江州,梓犨是第三子,与胞妹涪鸾守护巴王,坐镇都城阆中。巴人的最大敌人是楚人,涪陵是第一线,江州是第二线,阆中于巴国而言,是大后方了。巴王如此安排,足见对梓犨的溺爱,是以张仪不为瞎夸。

梓犨腼腆一笑,拱手:“谢大人美言。”

“二位请!”张仪指下席位,礼让过,率先于主位坐了。

二人也坐下来。

“呵呵呵,”张仪笑过几声,指指自己身上的尘垢,“你们虽说久等了,却也等得值呢。不瞒二位,本相这几日,一直在为二位忙活。”

二人皆是一怔,通国问道:“为我们忙活?”

“是呀,”张仪摇头,做个苦脸,“那几头神牛出岔子了。说来可笑,其中一头,就是原来讲好的那头公牛,死活不肯支差,几日前离家出走。牧童四处寻找不见,急得直哭,层层上报,最后才报到我这里。我一听,这还了得?没有公牛,母牛就不能便出金了!听说巴子此来,也是为接牛,本相那个急呀,这不,匆匆进山,直忙到方才,累得是筋疲力尽了呢。”

通国、梓犨俱是惊呆。

“大人,”通国回过神来,急切问道,“神牛寻到没?”

“哈哈哈哈,”张仪大笑几声,“寻不到神牛,本相哪敢回府呀!”

“在哪儿寻到的?”通国好奇了。

“嘿,这家伙撒起野了,一溜儿跑到大山深处一条不知名的山沟沟里,钻进一个树洞,幸亏树洞不够大,它的屁股钻进去了,小尾巴却露在外面,恰巧让一个兵士看到。如若不然,真还寻它不出呢。”

“这这这……”梓犨目瞪口呆,“石牛也能自己走路?”

“咦?”张仪盯他一眼,“不能走路,哪能叫神牛呢?”

“要是这么说,”通国兴奋了,“我们不用费力拖运了,直接赶回家就成!”

“成是成,”张仪挤出个笑,“只有一点不妥,这些神牛得终南山日月精气滋养,分别为终南山各路山神看管,让它们在此山闲耍,它们自是高兴。大王却旨令它们前往巴、蜀应差,它们就不乐意了。不乐意又不能抗旨,它们就消极抗拒,是以你们仍需绳捆索绑,用强力拖去,昼夜还得守牢点,不听话就用鞭子抽,否则,它们是一步也不肯走的。”

“那……”通国问道,“为何母牛不逃,只有公牛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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