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林芊芊轻轻地触碰到南宫玄夜另一只完好的手掌,先是牵起他一根手指,见他没有反应,但也没有抵抗,于是再牵起一根,一根,又一根,最后将他整个手掌都放在了手心里,用力收紧,握住。她想要握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再紧一点。希望她可以让他觉得温暖,不再那么痛。
从亲眼看着老皇帝阖目而逝的那一刻开始,南宫玄夜便已经心如寒潭,深不见底,却从最深处冒出寒气,冰冷无比。更可怕的是,他的精神偶像没有了,信仰没有了。
一个人没有了信仰,还有什么奋斗目标呢?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他要如何继续让自己走下去?
仿佛一个人踽踽而行在漫长无边的寒冬季节,极目远眺,无一不是苍白,天地苍茫而沉寂,苍穹无声,万物寂寞,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瑟瑟发抖,却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没有一点绿,甚至找不到其他颜色,于是那苍白变为惨白,最后彻底化为空白,就要吞噬他的一切,思想、情感、抱负、对人生的一切美好或者不美好的展望……
南宫玄夜的心中只有一个微弱的念头――父皇生而尊贵,一生荣华,受万人跪拜,即使他驾崩了,也不该悄然无声,该要万人同悲,青鸾国上下同哭才行!
至于他被南宫慕,他的父皇亲口传位的事情,根本没有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皇位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若不是太子南宫玄冷步步紧逼,他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是因为争夺皇位,南宫玄冷不会掌控禁宫,想要从父皇那里逼出圣旨与传国玉玺,使他受尽一切不该承受的东西。也许父皇根本不会就这样离世!
“啊!!”南宫玄夜猛然仰头,长啸一声,仿佛想要发泄出心中的所有悲恸,所有痛苦,所有不满,所有遗憾。
阁楼上夜风很大,林芊芊再一次敲响钟声,看着他长发乱舞,衣袂翻飞的模样。
南宫玄夜的手上血液终于凝固,不再继续流血了,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看向远方,一动不动。
林芊芊勉强扬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低声叫道:“玄夜……”
南宫玄夜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嗯。”
林芊芊一愣,那声音里分明有哽咽,他……在哭吗?他终于肯哭出来了吗?
遥远的天际一直在无声地变动着,不为人所动,不为万物所制止。此时色彩不停变换,云彩飘浮不定,那一抹最早的鱼肚白逐渐变为微凉的浅白,微亮的粉白,好看的浅蓝,安静的靛蓝,慢慢蔓延成深紫,忽而倏忽一变,变成明亮华丽的浅金色。
远处的山巅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刹那间,天空中正在飘动的云彩,天际变幻不定的彩霞,在这一瞬间全都被染上了漂亮的金边,整个天空都成了暖色调的。
霎时间,沉寂了一夜的京城被温暖的阳光普照着,那明丽的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遍万物,从花草,到树木,穿过河流,越过山川,再到房屋,到街上寥寥无几的人,最终爬过高层建筑……
那血腥而让无数人充满痛楚的黑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青鸾国新的篇章,即将揭开。
早已被阳光照耀到的林芊芊和南宫玄夜,浴一身霞光,此时再沾染半身暖阳,原就是极为出色的人,此刻更是看上去耀眼无比。
史载,壬戌年四月初七晚,熙和帝南宫玄夜率众攻入皇宫。我皇一路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叛王南宫玄冷见大势已去,拔剑于三军阵前自刎,畏罪自杀,丢弃自己一众追随者,此人竟连为君之道都罔顾了。此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倒行逆施,枉为人子、人臣、人首之人,当受臣民唾骂,万载指责。
但熙和帝南宫玄夜登基当日,竟不顾群臣上书要几位亲王改与帝同字之名,只下令要南宫玄冷全府陪葬,南宫玄冷更是被他亲自看着,挫骨扬灰,不得安宁!
按理说叛王南宫玄冷所犯之罪,此刑罚并不为过。可青鸾国从来儒家当道,施行仁政。臣民百姓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们的君王此等做法。只觉此事太过阴毒,他人可为,初登基的熙和帝不可为――这一残暴不仁、狠绝霸道的手段,让万民以及朝臣都心中一寒,深觉这位新登基的皇帝必定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之人,说不定便要修订律法下派酷吏了。
这与先皇南宫慕相比,更加凸显出新任皇帝南宫玄夜的冷酷无情来。
据传初登基的南宫玄夜忙完祭天大典、祭拜皇庙列祖列宗之后,就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群臣数次上书,新帝后宫空虚,一国之母与一国之君的位置同样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是否该举行采选充实后宫了?
熙和帝又一次当朝大发雷霆,而后拂袖而去。
朝中群臣面面相觑之后,挥去一头冷汗,决定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妥协,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他们为了江山社稷,必定万死不辞在所不惜,一定要回去商议之后,继续上书,直到皇帝同意采选为止。
林相和方太尉出了大殿,望着远处,不由自主地都叹了一声,然后听到彼此的叹气声,转过身来。
林登朝着方太尉摆了摆手,“方太尉你说这事儿,可怎么办……”他当然知道南宫玄夜为何不肯立后,甚至连采选都不答应。他深爱自己的女儿林芊芊,可芊芊早已消失不见。就算芊芊在,他也不得不说,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不仅因为是个庶女,地位不够做一国之母,就她那个性子,也根本不适合做端庄大气的一国之母。
于是南宫玄夜这样坚持不肯选秀,他这个做爹的,既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欣慰,又觉得非常不安,也有点心虚,他那不成器的女儿,除了空有一副好容貌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皇上如此惦念?
最重要的是,她人都已经不知所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皇上难道要一直虚悬后位,虚悬后宫,等一个不知归期不知生死的女子归来?
这整个天下只怕都不会答应啊!
故此林登下朝之后便有这一声叹息。
方太尉似乎对皇上和林相女儿的事情有所耳闻,听到他的叹息,他当即气哼哼地说道:“林相,你那女儿,也太过不知好歹!难道她还想独霸后宫不成?”他并不知道林芊芊早已突然消失的事情,还以为是她仗着南宫玄夜的宠爱,不肯他顺应满朝大臣之意,进行秀女采选。
林登又是一声哀叹,连连摇头道,“方太尉你误会了,唉,你误会了,这件事的源头不在小女身上啊!”她就算有心反对,人都不见了,生死未卜,哪能说给南宫玄夜知道?虽然真要算起来缘由是她,可她这一声反对都没说,也没对南宫玄夜威胁什么,哭闹更是没有,这说到底还是新帝的问题啊。如果他有心采选,谁能阻止?换句话说,他不愿采选,只怕也无人可以逼迫他答应。
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死结。
反正一时半会,他这个宰相是没办法解得开了。
方太尉明显不信,又哼了一声,“不在你家千金身上?难道不是她在背后仗着皇上恩宠,便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方太尉似乎深谙后院女人那一招半式。
林登目瞪口呆一阵之后,勉强继续连连摆手,“这真不是……我虽然不敢自称名臣,贤臣,但这样阻碍皇上子嗣的大事,也决不能看着自己女儿来做了受万人唾骂群臣指责。”
“你的意思是,你女儿真没有在后面大发醋劲?”方太尉还是有所怀疑。
她就是真想,也得人在才能说话啊!林登摇头叹气的,一脸无奈,“我以这些年的薄面担保,绝不是小女的问题。方太尉难道没发觉?朝中第一次上奏,皇上就已经直接推了,而后当庭发怒。并未下朝犹豫,或者说考虑过后再这样断然拒绝。若小女要搞鬼,总得是知道有人要皇上采选之后再来吃醋,跟皇上撒娇阻止吧?可皇上是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的啊,所以说,并非小女的问题。”
方太尉若有所思,捋了捋花白的长长胡须,“有理,有理。”点了下头,“那你说,皇上到底为何不愿采选?要说不近女色,皇上正当壮年,也不应该啊?还是说你女儿……”意犹未尽。
但弦外之音林登这个做了多年宰相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只得含怒道:“我林登虽然教女无方,但还敢自认用心。小女虽未能饱读四书五经,却也绝不是媚主之人!方太尉你此等无稽之谈,将小女将我林登置于何地?又将皇上置于何地?!”说完一拂袖,大步而去。
方太尉眼中精光一闪,暗自点了下头,这才确定下来的确不是林登和他女儿这边的问题,而后攒眉想其它思路去了。
皇宫大殿内,南宫玄夜手拿一张三日前收到的纸条,上面是几个有些潦草的字体,这是林芊芊在临走之前留给他的字条。
“玄夜,如今你也如愿登基为帝,以前你对我的承诺便不可能实现,如今我离你而去,浪迹天涯,希望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落款是林芊芊。
这三天里,南宫玄夜每天都会将这字条拿出来看上一番,每当看的时候都会攥紧了拳头,他知道字条里面林芊芊所指的承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如今登基为皇帝,这个承诺便不可能实现,就算他南宫玄夜愿意只娶林芊芊一个人,那么天下百姓也会不肯。
“芊芊,美好的未来?你知道的,我的未来只要你!”南宫玄夜心中有些凝重,这几天他每天都日夜不休的处理国事,毕竟刚刚登基,朝堂还不够稳定,所以他便不眠不休的解决了许多国家大事。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写下了一份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南宫玄双,对于南宫玄夜而言,他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意去辜负林芊芊。
而林芊芊为了不让南宫玄夜为难便不告而别,南宫玄夜自然明白林芊芊的苦心,可是他无法就让林芊芊这般的离开自己。
翌日,青鸾国全国上下又颁布了新皇即位的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九王爷南宫玄双,从此没人知道南宫玄夜的下落。
一年后,在青鸾国的一个边陲小镇中,开着古玩店的林芊芊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相遇便是一辈子......